第二节 乡镇企业发展的机制与特点
一、乡镇企业发展机制
我国乡镇企业之所以能够在短时期内异军突起，并保持长盛不衰的发展势头，主要得益于乡镇企业宽松的发展环境和灵活的运营机制。这个机制来自于市场，乡镇企业的一切包括资金、技术、人才、原料、设备、产品等都是靠市场调节的。过去在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和人民公社组织体制下出现的“社队企业”的产、供、销等依靠市场机制解决。改革开放以来，国家在政策上给予了必要的扶持，对促进乡镇企业的发展起了很大的作用，但乡镇企业的崛起主要是靠自身的活力和农民的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以及劳动力价格低的优势创造出来的，形成“自主经营、自负盈亏、自我发展、自我约束”的机制，具有很强的生命力，这是乡镇企业能够在各种风险中经受考验、战胜困难的力量源泉。
1.乡镇企业是面向市场自行发展起来的
我国早期的乡镇企业虽然是在计划经济体制下产生的，但乡镇企业的大发展是在改革以后，尤其是在1984年以后，是在传统体制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转轨的过程中发展起来的。加之其本身被排斥在国有企业之外，乡镇企业发展很少享受国有企业按计划调配生产要素和产品销售的待遇，而主要是靠市场调节其生产要素组织和产品销售活动的各个环节。可以说，乡镇企业的快速发展，主要得益于它比国有企业更早地引入了市场机制。从发展实际看，市场对乡镇企业发展起到了巨大的导向作用。
第一，市场对乡镇企业的投资和经营决策起决定性作用。在产业选择上，投资少、见效快、回报率高、有一定资源优势、产品市场需求旺盛的项目发展较多，如建材、冶金、酿酒、服装、纺织、化工等行业。
第二，乡镇企业生产要素的来源主要是通过市场渠道。资金、土地、技术、劳动力、原材料是企业发展必不可少的生产要素。在传统的计划经济体制下，对于国有企业而言，生产要素的配置完全由计划手段实现。而乡镇企业从一开始就基本以市场化方式发展。例如在资金上，企业自筹和向银行贷款是乡镇企业固定资产投资的来源，主管部门和财政扶持资金很少。从原材料看，乡镇企业的原材料来源对市场的依赖性更强。主要通过市场自行采购、与城市企业协作联营和“三来一补”方式获得，其中以市场采购为主。从地域来看，乡镇企业大都位于本乡本土，用地方式曾是以行政划拨为主或者以低偿无限期使用为主，曾一度带来乡镇企业用地膨胀。为此，近几年积极推行土地有偿使用制度，使乡镇企业通过购买、租赁等方式获得土地，合理使用土地。从劳动力看，有些乡镇企业虽然在招工用工时受政府的影响，但一般而言主要是根据自身需要进行选择。乡镇企业就业普遍存在职工与企业的双向选择机制。从技术力量看，乡镇企业由于自身人才贫乏，也不能指望国家分配人才，所以多数企业的技术人才是通过高薪、重奖、高福利等市场杠杆招聘引进的。
第三，乡镇企业的产品销售主要是市场渠道。乡镇企业之所以能异军突起，同乡镇企业针对计划经济体制下形成的市场空隙，率先走市场化的促销道路密切相关。乡镇企业在开拓市场方面机制灵活，办法多种多样。主要有：一是固定营销人员与临时营销人员相结合，建立多层次的营销队伍；二是重奖，让营销人员的收入比普通职工高数倍；三是允许营销人员根据其销售额提取一定的业务费用；四是见缝插针，充分利用各种手段进行竞争。
2.乡镇企业自主决策、经营灵活、富有活力
目前在我国乡镇企业中以私营企业为数最多，现有集体企业虽然产权关系尚未完全理顺，但毕竟与国有企业相比相对清晰，而县城有相当一部分集体企业在所有制上是有名无实的，有些纯粹是为戴“红帽子”，因此乡镇企业的内部制度和运转机制相对健全。企业在经营管理上表现出很大的灵活性、实用性和高效率，经营者能够根据市场及时做出各种决策。企业内部机构设置和人员配备，也是根据实际需要而定，没有人员编制约束和招工指标的限制，干部能上能下，职工能进能出，在用工制度方面，多种用工形式并存，一般有合同工、临时工和聘用工，非生产性人员少而精。职工干得好就留，干不好就回家。企业可以选择职工，职工也可以选择企业。在分配制度方面，除乡镇集体企业负责人的工资标准由乡镇政府确定外，其余乡镇企业职工工资一般都由企业自己确定，多数与生产和效益挂钩，如按销售额提成或实行计件工资，工资水平按贡献大小并随企业盈利状况而浮动，报酬能高能低，职工收入拉开了一定档次，多劳多得，注重效益，遵循效率优先的原则，充分调动了职工积极性。
3.乡镇企业是在间接管理的宽松环境下成长起来的
目前我国从上到下普遍设置有乡镇企业主管部门（乡镇企业局或乡镇企业经委）。由于这些职能部门建立得较晚，而其管理的对象又是不同于国有企业的乡镇企业，因此在管理方式和管理手段上吸取了计划体制下管理国有企业的教训，对乡镇企业主要实行间接管理，通过调整政策、编制规划、协调关系、提供信息、组织交流等手段推动乡镇企业的发展。从面上看，国家、省、市级乡镇企业管理机构主要负责宏观调控，包括产业导向、行业发展规划、政策研究制定、企业业绩评定、统计管理以及贯彻落实乡镇企业发展目标和政策。其特点是不直接参与企业的经营活动，也不下达生产计划和任务指标，它所进行的各种管理活动一般对乡镇企业行为不产生绝对的约束力，尤其是对企业的微观行为一般不具约束力。所以乡镇企业的管理环境是宽松的，这为乡镇企业实现灵活的经营机制创造了条件。
二、乡镇企业发展的基本特征
考察乡镇企业的崛起和发展，必然要涉及到如何认识和把握乡镇企业基本特征的问题。这可以从多种角度来认识和把握。与近代中国的乡村工业、近现代国外的乡村工业相比，我国乡镇企业有其独特之处。
(1)结构特征。乡镇企业的产业分布非常宽，各种产业都有。从企业产值和职工人数的构成看，工业所占比重最大，农业所占比重最小。在1978年至1996年的18年间，乡镇企业中的农业比重和工业比重都呈现下降趋势，而建筑业、运输业以及其他行业的比重越来越高。这说明了两个问题：第一，乡镇企业中既包括农业又包括各种非农产业，不能按产业属性界定乡镇企业；第二，乡镇企业的产业结构变化趋势符合工业化的一般规律，即第三产业比重会越来越高。
(2)规模特征。乡镇企业中不乏规模较大的，如广东的科龙集团、江苏的春兰集团。但总体而言，乡镇企业是超小规模经营（见表11-3）。2001年，平均每个乡镇企业只有6.2个职工，创增加值13.2万元。农业、工业和建筑业乡镇企业的平均规模高于全部乡镇企业的平均规模，而交通运输、商品流通等行业的平均规模接近于个体经营。事实上，乡镇企业的统计范围包括农村个体工商户，并非严格意义上的企业。即使调整统计口径，把个体工商户剔除出去，乡镇企业的平均规模仍然很小。表11-3乡镇企业规模（2001年）
〖〗平均每个企业职工（人）〖〗平均每个企业创增加值（万元）合计〖〗6.2〖〗13.9农业〖〗15.7〖〗22.5工业〖〗11.3〖〗30.2建筑业〖〗20.5〖〗28.8交通运输业〖〗2.2〖〗4.4批发零售贸易业〖〗2.7〖〗4.8旅游饮食服务业〖〗3.5〖〗5.2其他行业〖〗3.6〖〗6.3资料来源:《中国农业年鉴》2002，第208～211页。(3)布局特征，由于乡镇企业是在二元社会经济结构和体制的夹缝中生成的，其区域布局呈现高度分散化的特征。形象地说，是“村村点火，户户冒烟”。据1992年的资料，乡镇企业位于县城镇的仅1%，位于建制镇和集镇的占7%，其余92%分布在自然村。近年政府对乡镇企业布局过分分散的问题给予高度关注，提供乡镇企业相对集中连片发展，与小城镇建设相结合。但是，迄今为止，乡镇企业布局分散的特征并没有根本改变。
（4）社区特征，乡镇企业与农村社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乡镇企业的起始资本和相当一部分资本积累来源于社区母体。乡镇企业开办后，经常需要社区直接的物质支持和其他资助。乡镇企业离不开社区为其谋取发展的条件，如土地、银行贷款、减免税收，等等。社区承担了对乡镇企业职工的社会保障职能（如分配耕地），使乡镇企业的低工资优势得以保持。乡镇企业产权结构具有社区封闭性，企业产权折股量化到人的社区，多数规定股权的分配和转让只能在社区成员内部进行。反过来，乡镇企业对社区的公共福利和基本建设承担义务，对农业进行“反哺”。
三、基本模式
各地乡镇企业发展的外部环境、内部因素等条件不尽相同，就其发展过程来看，乡镇企业在起步方式、结构特征、运行机制等方面也存在差异，因此，形成了多种模式。为人们所熟知的乡镇企业发展模式，有“苏南模式”、“耿车模式”、“阜阳模式”、“温州模式”、“晋江模式”、“珠江模式”、“窦店模式”。这里，我们将分别列举“苏南模式”、“温州模式”、和“耿车模式”以及“珠江模式”分别论述其主要特征。
需要说明的是，乡镇企业发展模式这一范畴，是对乡镇企业发展过程中所形成的具有某种鲜明特征和区域代表性及相对稳定性的经济关系和经济运行机制的理论概括。其中的“模式”与“范式”和“样板”不同，它不能照搬，只是根据各自条件、处于不同发展层次的农村经济加以借鉴。因此，可以说，研究乡镇企业发展模式的意义，就在于从各自的具体情况出发，借鉴各种“模式”之优点，发挥本地的优势，制定自己的发展战略，以利于收到预期的效果。
1.苏南模式
苏南模式的典型地区是江苏南部的苏州、无锡、常州三市的农村地区。这里乡镇企业起步早，发展快，成为我国乡镇企业最为发达的地区之一。苏南地区的乡镇企业不仅是农村经济的主宰，在地区经济中也占有重要地位。在全区工业生产中，70年代乡镇企业“三分天下有其一”，80年代初是“半壁江山”，如今已是“三分天下有其二”。苏南模式具有如下特点：①在所有制形式上，苏南地区乡镇企业以乡村两级集体企业为主。虽然这一地区的乡镇企业也是多种多样，但从总体看，乡（镇）村两级集体企业的比重占绝对优势。②在经营形式上，苏南乡镇企业实行的是多种形式的承包责任制。③在苏南乡镇企业中，工业居于主体地位，又以非农副产品加工为主。④苏南乡镇企业的技术结构及其变迁，70年代主要是依靠农村的能工巧匠，以手工工具和自造设备进行粗加工和简单加工；80年代转向利用城市的初级技术，引进城市转移或淘汰的机械设备，发挥退休技术革新人员的作用；90年代苏南乡镇企业由中低级技术革新向中高级技术转变。⑤苏南乡镇企业是依托周边城市发展起来的。苏南邻接我国最大的城市上海，无锡、苏州、常州也是这一地区的明星城市。苏南乡镇企业依托城市，依托大工业，依托科研单位，技术和经营管理有较高的起点。一些乡镇企业与城市企业结成多种形式的企业群体和企业集团，一些乡镇企业与科研单位结合成“科研一生产”联合体。“借脑袋发财”，城乡经济相互渗透，成为苏南乡镇企业的一个显著特色。⑥苏南乡镇企业与农村社区关系密切。苏南乡镇企业的原始资本来自农业，劳动力来自农业，所有者是社区农民，企业建在社区农村。社区政府积极参与乡镇企业的发展，反过来乡镇企业作为农村集体经济的一部分，对本社区的农业生产发挥较大的反哺作用。苏南乡镇企业的这一特征被费孝通先生概括为“草根工业”。
综上，苏南模式的基本特征是，置身于经济较为发达的地区，立足农村，依托城市，以集体所有为主，发展加工业，与社区关系密切。
2.温州模式
温州模式是与苏南模式相对的另一种类型。1985年5月12日，《解放军日报》以“乡镇工业看苏南，家庭工业看浙南，温州33万人从事家庭工业”为题，报道了温州家庭工业的发展情况，首次提出了“温州模式”。温州模式具有以下几方面的特点：①家庭工业占主体地位。温州的乡镇企业主要由4种形式构成：家庭个体经营，联户经营（包括合伙经营），大户经营和挂靠集体经营。其中，家庭个体经营占绝大多数。②温州家庭工业生产规模小，设备简单，以生产低价值的小商品生产为主，具有鲜明的轻工业结构特征。温州家庭工业的原料大多是废弃品和边角碎料，成本低廉。生产的专业性很强，往往是一户一品或多户一品。技术层次低，易学，易做，易普及。虽然与现代化大工业无法相比，但它适应了市场的需求，因而取得了成功。③市场流通是温州模式的重要特征。温州乡镇工业完全依赖市场调节，产品依靠个体推销。在温州乡镇工业的发展过程中，专业市场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④温州乡镇企业不仅与农业联系不紧密，与地方经济结构和城市工业的联系也不紧密，独自一体，自成风格。⑤自建小城镇为依托。温州乡镇工业的兴起和发展伴随着小城镇建设，农民集资建镇，成为这里农村工业化和农村城市化的一道风景线。例如，苍南县龙镇的“中国农民第一城”，在全国知名。⑥从某种意义上说，温州农村家庭工业是“能人经济”。在温州农村家庭工业发展中，一大批懂技术、善经营、敢冒险、具有开拓精神的农村能人和农民企业家起着关键作用。
上述温州模式的主要特征，概括起来就是：以家庭工业为主要形式，以日用小商品生产为主导产业，以小城镇为依托，充分运用市场机制来推动乡镇企业的发展。
3.耿车模式
耿车模式以江苏省宿迁县耿车乡发展乡镇企业的类型而得名，它综合了苏南和温州模式的某些特点，成为经济比较落后的农业地区发展乡镇企业的一种模式。但是，耿车模式不是苏南模式和温州模式的简单相加，而具有自身的鲜明特点：①多种所有制形式并存。在耿车模式中，乡、村、联户、单户4个层次办企业，当地称此为“四轮齐转”。集体经济与个体经济并存和发展，形成了以个体经济为主的复合所有制结构。②经营方式与生产力水平相匹配。耿车的乡镇企业有不同的层次：一是“大的集中上水平”，即有一批技术水平高、规模较大、经济效益好的乡村集体所有制企业为骨干企业；二“小的分散进家庭”，即借鉴温州模式经验，鼓励农民以家庭企业形式发展农村工业；三是“大轮带着小轮飞，小轮推着大轮转”，即家庭、联户企业与乡镇企业结合，合理分工，互为补充，互相服务，协调发展。③形成了以初加工为主、多业并举的产业结构。耿车乡镇企业充分利用本地资源，工、商、建、运、服五业并举，以工业为主。工业主要集中于开发利用本地农副产品资源和矿产资源，形成初级产品加工型产业结构。④以户为主体的工农结合与利益互补。耿车的农户一般为兼业户，“三个月种田，八个月挣钱，一个月过年”，形成了一种特殊的“以工补农”、“以工建农”自我调节机制。⑤横向联合发展乡镇企业。耿车位于淮北经济不发达的农业地区，当地城市的经济技术辐射能量弱，发展乡镇企业的内外环境相对不利。耿车的乡镇企业积极参与跨地区、跨行业、跨所有制的联合，从远距离吸收大城市的经济技术辐射。
4.珠江模式
珠江模式主要指广东省珠江三角洲等一些沿海地区，利用毗邻港澳台的地理位置优势和特殊优惠政策，招商引资，发展“三来一补”外向型企业。外向型企业以与港澳台合资合作企业为主，外资占总投资的比重大，其经营以外资为主。社区集体主要是出租厂房铺面，收取工缴费，进行物业管理。形象地说，社区集体只是扮演“地主”的角色，收取地租。进入90年代以后，随着优惠政策的减少，外商投资力度减弱，大量“三来一补”企业内迁，造成社区内厂房大量闲置。这类企业的产业结构特征与苏南模式没有太大的差别，即以第二产业为主，工业结构轻型化主要集中于轻工产品、服装、食品、工艺品、纺织品等劳动密集型的产品，机械、化工等高科技含量产品的比重仍然轻微。形成这种以轻工业为主的工业结构既与广州本地自然资源禀赋不足有关，也与大量港澳资金投入的高度市场化指向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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