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姚 峰
8月1日傍晚，义乌上空飘来一片云。
一阵密集的人工降雨的炮声后，雨哗哗而下。江泽林那一刻甚至想冲进雨中欢呼。
“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下雨。”就在这场雨之前，江泽林担任副总经理的义乌新光饰品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新光饰品”）已经连续停电8天。
江泽林说，下雨意味着空调和农灌的用电负荷能够降下来，企业可以用上网电，而饰品生产需要电镀，是用水大户，下雨也意味着会有更多的水可以进行生产。
然而他却没想到雨走得如此急促。仅过了一天，天空放晴，气温又骤升到37℃。
随后的8月2日，新光饰品收到了义乌市有序用电办公室的紧急通知：“在8月3日—8月10日期间，继续执行全市所有工业企业全部停止生产用电方案。”
这意味着，从7月24日至8月10日，义乌所有工业企业将被迫断电17天。
“我已经麻木了。”江泽林这样来描述他收到通知时的心情。
三套方案相继失效
“要不是用电形势太过严峻，义乌不会采取这种措施。”义乌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叶国江解释说。
缺电缺到这样的程度，显然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在义乌市经济发展局和义乌市供电局6月23日制定的《义乌电网2004年夏季有序用电方案》中，根据上级分配的用电指标及义乌市实际的用电需求情况，义乌电网确定了Ａ、Ｂ、Ｃ三级用电方案，方案强度依次递减，分别适用于异常严峻、非常紧张、紧张的供电形势。
适用于“异常严峻”的Ａ级方案主要规定：0：00－7：00时段全市工业企业生产用电一律执行“开二（天）停二（天）”；7：00－24：00时段全市所有工业企业停止生产用电，必要时拉线路作补充；市级及以上重点工程避灯峰安排基建用电，其他工程在7：00－24：00时段停止基建用电。
在该方案最后写道：“考虑到社会的稳定和经济的发展，我市今年夏季有序用电方案力争以‘Ｂ方案’为主。”Ｂ方案与Ａ方案的主要差别是，7：00－24：00时段全市所有工业企业生产用电力争执行“开二停二”或执行“开一停二”用电方案，而不是如Ａ方案规定的7：00－24：00全部停电。
但即使适用于供电形势“异常严峻”的Ａ方案，也已经无法应对目前的情况。从7月中旬开始，义乌天气持续高温，用电负荷直线飙升。义乌市灯峰时段用电指标为24万千瓦，最高网供需求负荷达到48万千瓦，用电缺口24万千瓦，仅居民生活用电一项的用电负荷已经高达28万千瓦，空调降温负荷达到9万千瓦。也就是说在这样的用电指标下，即使义乌市企业全部停止生产，也不能保证居民灯峰时段的用电。
而且形势还越来越严峻。一方面，随着气温攀升，居民用电量将进一步增加另一方面，7月21日安徽省终止与浙江省的短期购电合同，加上三峡送华东500千伏龙政直流线路检修，浙江全省用电告急，省电力公司计划批准给义乌灯峰时段用电指标也在不断下调。“24日义乌用电指标为22．9万千瓦，到25日只有22．6万千瓦。”义乌市供电局副局长吴向荣说。
用电指标偏低，连基本的居民正常生活用电都无法保证，义乌市主要领导无奈作出指示：工业企业生产用电全停，保证居民的生活用电。随后，市供电部门迅速启动用电紧急方案：7月24日上午7时到8月3日上午7时，全市工业企业一律停止生产用电，企业全线让电于民。
义乌市供电局的一位人士说：“做出停到8月3日的决定，当时也是走一步看一步，谁也不知道这以后会不会再停。”当时的想法是随着全省气温的降低，居民的空调负荷能够降下来，义乌也将会多分到一点用电指标。8月1日的那一场雨，也似乎让所有的人看到了希望。
但雨后气温的骤升，以及由于持续缺水，天荒坪抽水蓄能电站40万机组的停机，让这个希望破灭。义乌市在8月3日后，仍然只能分到24万千瓦的用电指标，也意味着义乌仍然无法保证全市正常的居民生活用电。
无奈之下，在8月3日—8月10日期间，义乌市继续执行全市所有工业企业全部停止生产用电方案。此外，为预防自备发电机长时间使用过热引起事故，在负荷容许的情况下，企业可以在2：00—6：00使用网电进行修整。
义乌“危城”
断电后，如果想继续生产的话，唯一的选择是使用企业自备的柴油发电机。从今年以来，义乌用电一直紧张，许多企业都配备了自备发电机组。
为了保证发电用油，义乌目前已经建立了上万吨的柴油储备，这可能是全国唯一的一个拥有柴油储备的县级市。而在一些企业，也同样储备了一定量的柴油，江泽林所在的企业目前存储的油可以保证自己发电使用一个月。
江泽林相当担心由于自备发电引起的生产成本的快速上升。义乌以大规模的小商品批发而崛起，但小商品单位利润低，完全靠走量盈利。以前新光饰品使用网电的成本是每度0．6元左右，而现在，自备发电每度超过1．2元电价成本上升一倍。
江泽林抱怨，成本上升了，但饰品的价格根本没有涨，义乌市场竞争激烈，生产成本高就并不能成为价格的理由。他说：“现在的利润空间非常窄了，没办法，我们企业正在渡难关。”
新光饰品去年一季度产值3370万元，今天因规模扩大，一季度产值5400万元，缺电使每万元产值的成本提高35元，一季度损失约600万元，而二季度的损失无论如何会超过这个数字。，
义乌真爱毛纺有限公司是全国第二大的毛毯生产企业，有员工2500人，去年销售额超过3亿。总工程师马新震介绍，柴油发电机本来只能备用，但现在却成了常规的电源，由于电压不稳，对生产线的损伤很大，而且故障增多，在不稳定的电压下，设备运转时很容易发生撞击，甚至有一次一台机器上厚达10公分的螺母被撞脱落，幸好未造成人员伤亡。
马新震坦诚，在承受了自备发电的高额成本之后，企业已经基本上无利可言，“现在只能指望年底的国家出口退税”。虽然义乌市政府规定，在6月1日后购置容量在30千瓦以上的发电机的企业，政府每千瓦补贴300元，但马新震讲，目前该厂自备发电机组装机共5000千瓦，但实际上根本得不到150万的补贴，因为义乌市的补贴最多为50万元，而且要分三年兑现。
记者拿到的一份义乌梦娜袜业有限公司的资料显示，该公司去年电费支出80万元／月，由于使用柴油发电，今年一季度使电费支出达150万元／月。
马新震担忧，义乌小商品的优势就在于“低价走量”，离开了低成本这个优势，不知道义乌小商品的前途在那里？
高科技企业受重创
但相对于饰品、毛纺这些的行业，受损失最大的是对电压稳定性有严格要求的高科技企业。前者还只是生产成本的上升，而后者却不得不面对彻底停产的后果。
浙江伊美薄膜有限公司是国家高新技术企业，生产经理杨可造告诉记者，现在产品的市场行情很好，却不能开机生产，投资2个多亿的二期生产线建成已经2个多月了，但从来没有开过机，一期生产线也因为这次“全停”结束生产。杨表示，加上银行利息，每条生产线停一天的损失是6万元，如果停电17天的话，损失就超过了200万元，加上二期生产线此前一直停产，电荒给该厂造成的损失已经超过了500万元。
伊美薄膜对电压要求很高，电压不稳造成生产出大批的次品，自备发电机根本无法在该厂使用。面对到手却无法履行的订单，杨甚至表示对当初上马二期生产线有点后悔。“当时来这里投资就是看到义乌这里有个市场，早知道现在义乌这么缺电，就根本不会投资了”。
在全国最大的锦纶生产企业浙江华鼎锦纶有限公司，所有生产车间全部停产。该公司一位工程师告诉记者，企业有好几条价值数千万元的进口流水线这几天一直停着。华鼎生产的锦纶要求在头发丝大小的空间里，抽出30多根锦纶丝，电压稳定性要求很高。
而且，锦纶企业是连续生产型企业，而走完一个生产流程，需要30个小时，这30个小时中，流水线不能中断，如果企业所有流水线正在生产，突然发生停电，即使只停1秒钟，所有流水线上原材料、半成品将全部作废，机器要重新清理。“损失达上百万元。”华鼎锦纶目前只好利用这几天时间对员工进行知识培训。
杨可造认为，现在义乌的大部分企业都是低耗能的企业，从事的也基本上是符合国家产业结构的行业，这样的企业却不断遭遇断电，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电荒对义乌经济的打击，已经远远超过了去年的非典”。
逃离义乌
缺电的义乌难以为继正常的工业生产，一些人开始选择了离开。
最先做出行动的是外来民工。在义乌火车站，背着大包小包准备返乡的民工挤满了候车室。安徽颖上县民工张立斌对记者说，“工厂这段时间很少开工，没有活干就没有钱，还不如回家看看再说。”和张立斌一起回家的还他7、8个的老乡，回家的原因都是因为工厂开工不足。
义乌市火车站的统计显示，7月1日至22日，该站共发送旅客28万人次，比去年增加5万人次，其中大部分为农民工。“这两天停止向企业供电后，返乡民工比前段时间又增加两成左右。”该站负责人表示。
张立斌的另一些老乡没有选择回家，而是向电力供应相对缓和的地区转移。据张介绍，他的一些老乡选择去了苏南的常州、昆山等地，因为那里“有电，有活做，钱也和这里差不多。”
浙江的很多中小企业近期以来都遭遇了用工紧缺，而因电荒导致的外迁或返乡民工的增加将激化这种状况。浙江省就业服务管理局劳动力市场科科长柳珈表示，外来民工的工资待遇本来就维持在较低的水平线上，企业再开工不足，肯定会影响民工的收入。“这种迹象三季度也许会更明显，这无疑将加剧浙江的‘用工荒’。”她不无担忧地说。
而让义乌担心的除了用工告急以外，更严重的是会不会由于严重的缺电，引起生产要素的成本全线上涨，导致投资的缩水和本地企业的外迁，进而引起整个产业的迁移，最终导致义乌丧失现有发展优势，成为一座“危城”。
“我们这里还有电，可以一直生产。”电话那头的楼兴建声音兴奋。楼是地道的义乌人，今年年初他将他的四十多台袜机全部搬到了临近的江西南昌。原因就是从去年以来，他的袜厂一直不能正常生产。
“三天两头停电，合同违约罚钱都不够，我一狠心就搬过来了。”楼兴建说。当初他去南昌考察时，当地一位负责招商的领导拍着胸脯告诉他，“来吧，别的没法说，电管够。”
楼兴建的爱人现在还留守在义乌，主要了解一下市场行情，以及最新的产品款式。楼现在生产出的袜子主要做内销，虽然市场信息上有些滞后，一些原材料的物流成本也有所提升，但他认为，“相比以前停几天开几天，现在的状况要好很多。”
困兽之斗
留在义乌的企业多少是带着一些矛盾的心态来看待那些已经离开的同行。
江泽林认为，上规模的企业很难离开义乌，新光公司目前占地面积45000平方米，厂房建筑面积75000平方米，“搬家三分损”，车间，厂房、土地这些固定资产全部在这边，不可能说走就走。
更重要的是，义乌已经形成了辐射全世界的市场，“大型的采购首选义乌”，另外，玩具、饰品、礼品等一些义乌主打的产品，无论是原材料还是配件，义乌所提供的配套能力都非常强，江泽林说：“在义乌能为新光提供上游配套的厂家有400多家。”但他也透露，前段时间因为义乌土地紧缺，义乌饰品行业协会也曾经准备在义乌附近的另一个城市开一个饰品的工业园区，但后来也不了了之。
除了缺电缺地，最让汪担心的是义乌严重的缺水状况。饰品行业需要电镀，需要用水，加上3000多员工的生活用水，新光饰品加起来日均需要1000多吨水，江泽林坦陈，由于用水量非常大，新光饰品已经“呆在这里很难受”。而在义乌的一些城区，目前每天仅有4个小时能够供水，“洗不成澡，每天只能擦擦身子。”
缺电、缺地、缺水、缺资源，这是义乌面对的残酷现实。义乌也在四处为自己寻找突破口，一个可能的好消息是，义乌有望在9月用到从东阳买来的水。
义乌市贸易局的一位负责人表示，目前义乌面对的这种情况已经对义乌的投资和贸易“有影响”，但他拒绝透露更多的情况。他认为：“来义乌投资的人，是不会盲目来的，他肯定知道义乌的情况”。
贸易局的这位负责人表示，义乌的现状在是浙江的一个缩影，是浙江具有普遍性的问题，绝也不是只有义乌才有。他强调“这是我们遇到的暂时困难，浙江其他地方也一样。”至于产业外迁的问题，他认为，企业会考虑的更加全面，虽然浙江有很多的瓶颈，但浙江更有其他地方所不具备的产品配套、市场环境、物流配送等各方面的优势。
虽然对持续的断电已经近乎麻木，但江泽林说，和大部分在电荒中煎熬的义乌企业一样，8月10日后到底还会不会断电，是他们目前最关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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