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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晓冰:完整的人格 人生的范本
BUSINESS.SOHU.COM 2004年8月8日21:00 [ 沈晓冰 ] 来源:[ 搜狐财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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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纪念董辅礽教授专题 >>寄托哀思

  ——纪念董辅礽老师

  董辅礽先生辞世的这几天,见诸国内外媒体的纪念和评价文章众多浩繁。在北京的几次自发的纪念董先生的聚会上,人们都谈到董先生对我国改革开放与国家进步在理论、思想与实践多方面的贡献,更都不约而同地表示出对董先生治学为人处世的敬佩。李军师兄甚至感慨地称董先生为完人,他的感慨代表了大家的心声。纵观董先生的一生,的确可称之为完人和楷模。

  董辅礽先生青年学生时期即投身反对专制、追求民主进步和民族解放的革命斗争。在1946年进入武汉大学经济系读书的日子里,他是地下党的骨干成员,冒着生命危险追求真理和正义。在1949年迎接武汉解放的大会上,他作为学生界的代表发言。我们这些晚辈进入武汉大学学习后,多次听到不少老师对董先生的钦佩之言。这些钦佩之言,不只是佩服董先生的治学成就、社会影响,更是钦佩他的处世为人。

  董先生最早提出经济改革的核心和根本是改革国家所有制的观点,被理论界称为惊天之言。记得在武大经济系读书的时候,我们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课程的课任老师伍新木教授、当时的系主任汤在新教授,还有讲授“社会主义经济理论与实践”课程的曾启贤教授,多次在课堂中对董先生的观点表示赞同,更对董先生的理论勇气表示出极大的钦佩。

  1983年武大校庆期间,我有幸当面聆听董老师在武大教一楼302教室面向全系师生的一次讲座。记得他当时首先谈到的是他在武大读书时如何得到张培刚、周新民等教授的教诲,言谈之中充分表露出对自己老师的感谢和尊敬。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谈到经济体制改革的问题,大意是,他指出改革是一场深刻的革命,经济改革的核心和根本问题是所有制改革。他还指出,我国农村改革已经取得实质性成果,突出的就是摒弃了人民公社这种落后的经济社会组织形式。但在城市改革中,可谓任重道远,因为所有制改革问题及其复杂,但又是不可能避开的根本和核心。

  这些观点,在我们这些当时尚不谙中国政治和社会环境实际的学生看来,只是思想理论上的新颖,但我们后来才知道,以当时的社会政治环境来说,董先生的观点的提出,是冒着极大的政治风险的极其勇敢之举。后来,董先生也的确因其所有制改革和其他一些真知灼见受到政治上的冲击,甚至影响到他在政治体系内的地位变迁。

  在我留在武大经济系工作的一段时间里,跟随伍新木教授等老师从事教学科研工作,系里和教研室的许多老师,无论是否赞同董老师观点,都对董老师的治学精神和为人表示钦佩。后来协助傅殷才教授、王冰教授创办《经济评论》杂志,当时傅老师要求杂志编辑部向董老师约稿,傅老师对我说,董老师的有些观点我不赞同,但董老师是一位了不起的经济学家,为人治学的态度我很赞同。

  作为一位从珞珈山走出来的最有成就的经济学家,董老师尽管也并非总是受到母校一些人的礼遇,但董老师并不在意这些世俗的雕虫小技的玩意,他对母校的感情始终如一。在文革前和1977年以后,他几乎每年都至少到武大讲学一次,为武大联系诸多的国际交流活动。记得有一次国际著名经济学家科尔奈到武大讲学就是他亲自陪同的。后来董老师直接在经济系带博士生。在2002年,还亲自出任武汉大学EMBA中心的主任,直接创办了武汉大学的EMBA教育,以其国际和国内的巨大影响,邀请了众多国际经济学、管理学界的著名学者和专家到武大EMBA中心授课,更以其威望和号召力,为武汉大学EMBA中心感召到不少高质量的生源。在最开始的两届EMBA的学生中,许多就是因为董老师而来的,这些学生中不乏已经获得博士、硕士学位的高层经理人员。而董老师对学生们的有求必应的谦和慈爱,他亲自讲授《社会主义经济理论与实践》课程的深邃敏锐精彩,更是博得了学生的敬佩和爱戴。在EMBA第一届学生已经完成学业,大家正企盼董老师为大家亲自颁发学位证书的时候,董老师却已再也不能与同学们见面了。

  我与董老师的直接交往,是在1993年从武汉大学经济系调往中国诚信证券评估有限公司工作之后。在师兄毛振华的引见和伍新木老师的介绍下,我又见到了久仰的董先生。这时的董先生,身兼全国人大常委、全国人大财经委副主任等多个社会和学术职务,工作和研究十分繁忙,但对学生和晚辈十分谦和。他对建立信用社会和我国信用评级事业,对学生的学业、事业的健康发展都十分关心,不仅亲自担任了中诚信公司专家委员会主任,还邀请了厉以宁、江平两位经济学、法学界的权威亲任副主任,对中诚信公司从事的这一国内新兴行业给予直接指导。我在中诚信公司负责《中国证券评估》杂志编辑部和研究分析部的工作,后来兼任专家委员会秘书,直接与董老师进行工作联络,有幸得到他的亲自教诲和支持。

  董老师对工作和研究极其认真严谨。在给我们杂志的撰稿,或审阅采访稿时,他从来都是亲自动笔。哪怕是一次很小范围的非正式的座谈会,都也要郑重写几条发言提纲。1994年,在我受毛振华师兄之命负责筹备上海证券交易所与中诚信联合主办的“境外基金进入中国证券市场”国际研讨会工作时,董老师不仅将与他有联系的相关领域的一些国内外专家介绍给我们,而且亲自担任了大会主席,在开会的两天两夜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会场和会议,有一个整天亲自主持会议,令我十分感动。

  在证券法还处于起草阶段时,我向董老师谈到《中国证券评估》杂志打算作一期有关证券法的专题,他当时正担任《证券法》审议小组的负责人,立即表示给予支持,并对我说这一专题应当反映各种意见。当我们找到厉以宁、曹凤歧两位老师、全国人大财经委办公室主任王连洲先生和刘修文先生表明想法后,他们立即给予了积极支持。《证券法草案:一部日臻完善的法律草案》的专题报道和文章获得了证券界的好评,成为《中国证券评估》杂志值得自诩的一次专题报道,应该说是与董老师的直接支持和影响力分不开的。

  后来我到一家证券公司负责北京分支机构的工作,离开了与研究有关的工作,董老师还几次教导我要关注一些理论和社会研究方面的问题,不要丢掉研究兴趣。

  2002年,董老师又亲自推荐我参加母校第一届EMBA的学习,他说这个班的教授不错,主要是来自国际,对你们有益。在推荐表上,他认真仔细地亲笔填写推荐人的每一栏,表现出对学生的极其负责和关怀的精神使我难以忘怀。

  董老师对学生的关心和严格都是有名的。董老师有些在职博士生工作繁忙,有时没有按时完成董老师和学校指定书目的读书计划,就会遭到董老师的严厉批评,使得这些弟子在学业上丝毫不敢松懈。正是董先生的既爱护关心,又严格要求,使得他的不少亲传弟子成就斐然。他的最早弟子田源曾自豪地说,董老师的弟子既能经商、从政,又能写文章。

  去年10月,得知董老师患病可能去他女儿女婿那里治疗后,我和太太陪同伍新木老师到北京协和医院看望董老师。在整个看望时间里,董老师精神一直很好,他说前年体检时查出便血问题,他没有在意,当时医生还说董老您的身体这么好!这时的董老师十分乐观,他还说,可能有一点点扩散,如果只是直肠的问题,我就不去孩子那里了!在见面的大部分时间,董老师与伍老师讨论学生的教学安排,他精神钁铄,全然不像一位身患绝症的老人。当时我以为这点病对于身体一向十分健康的董老师来说,不会是大问题,头一天我查阅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的一本医学基础知识的书籍,里面提到直肠癌的治愈率高达98%。谁料到董老师的病情已经扩散到肝部,这次看望竟成永别!

  董老师是一个精力充沛、睿智而又富有感染力的人,他给学生、同事和经济学界同仁以及工商金融界的人士以良师、益友、直言者印象。作为一位享誉国内外的杰出经济学家、社会活动家和经济学教育家,他的魅力和影响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职业和事业本身,又最能体现在他的事业之中。

  董先生说过,经济学是一门最为入世的学科。经济学家只有投身经济实践,影响社会,才能为民族和人类作出最大贡献。董先生,既是一位经济理论和思想的大家,也是一位经济与社会实践的大家。他的所有制改革理论,成为我国经济改革理论的基础,可谓我国经济改革理论的开拓者和奠基人。他长期担任了全国人大、政协的社会职务,直接参与了国家重大经济决策论证、咨询、立法的调研与组织工作。他以其严谨求实的作风、渊博厚实的理论和思想、谦和虚心的为人、卓越的组织能力,博得了官、学、商、民的普遍尊重和认同,以其深邃的思想、丰富的著述、鲜明的观点、巨大的社会影响力,直接推动了我国经济改革和经济发展的进程。但最为我们所称道的,还是他那独立完整的人格,淡泊名利和权力的精神。

  作为一位最为关注现实和国计民生的经济学家,董先生研究和论述的课题和社会经济问题,往往是重大而敏感的问题。他的学术研究和社会问题研究,一直处在我国政治经济理论和思想领域的前沿,有时往往处在所谓风口浪尖之上。因而也往往受到的争议最大,容易得到一些不理解,甚至得到责难和政治上的批判乃至道德上的攻击。

  从他配合孙冶方、许涤新、于光远等老一辈理论家的工作,到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前提出改革国家所有制的惊世之言,七、八十年代起参与经济改革和发展重大理论和政策问题的决策研究组织工作,直至九十年代和新世纪疾呼保护和发展非公有经济、注重可持续发展和关注资本市场的发展,董先生一直把握经济社会脉搏,提出独立见解,推动社会经济的进步和发展。他的著述和言论,往往抓住最敏感也是最核心、最关键的问题,也往往刺痛少数人的脆弱的神经,甚至导致一些人对他的政治乃至人身攻击。

  但无私者最无畏。董先生自信自身作为学者的独立性。无论是否有来自赞同者的拥戴和溢美之辞,还是来自反对者的置疑、批评、批判甚至谩骂攻击,董先生依然是董先生自己。在纷繁躁动的世界面前,他是出奇地冷静和坦然。在因为提出所有制改革和其他具有先见之明的观点,配合于光远先生的工作后遭到的政治责难时,董先生如此。在提出尊重市场经济的自身规律,给予企业以充分的自主权,被人攻击为公司利益的代言人时,他也如此。在资本市场论争、推动发展非公有制经济中受到误解、遭到一些人的攻击甚至谩骂,他依然如此。这就是一位真正的学者,一位有独立完整人格的人。

  我惊叹董老师的睿智和冷静,惊叹他不受名、利、权等诸多身外之物的诱惑和影响的独立精神。能拒美名的诱惑是一种值得佩服的独立精神,是学者尤其需要的精神。而不惧怕骂名的精神,更是值得钦佩的学者精神。董老师很少奢谈什么经济学家的良知,但是,董先生正是具有了这种超人的处荣不傲,处辱不惊,人格独立的伟大精神,实践了经济学家的良知。

  在与董老师的接触和深入了解中,我在思考,是什么因素使得董老师具有了这种超人的精神和令人敬佩的品格。如此完整人格的人,在纷繁复杂,利欲横流,名权泛滥,躁动不安的变动时代里,尤其是在与利益因素紧密相关的经济研究与经济实践领域,可谓凤毛麟角。

  在董老师2004年4月写的《守身为大》的随笔中,我找到了答案。在这篇不到三千字的短文中,董先生指出,每个人无论处在何时何地何种岗位上,坚守自身的节操是最重要的。在今天,理论工作者是否能够不受金钱、权力、地位、名誉的引诱,敢于坚持真理,坚持改革的方向,就是是否能坚持学术节操的考验。

  古人说,君子一生追求立身、立德、立言。这篇发表于《金融时报》“感悟人生”栏目中的短文,是董先生对自己一生立身、立德、立言的支柱和基础最全面的阐述,是自己一生的治学、参政、为人的最好诠释。正是这种“守身为大”的精神,成就了董先生的一生。

  莫不是上苍冥冥的暗示,让董先生辞世之前写出如此精辟、感人的随笔,既概括他本人完整的一生,又劝导生者和来人。在人们相聚缅怀董先生的时候,不少人第一次读到董先生的这篇封笔之作。唏嘘之中,大家感叹董先生文笔的简洁完美,说这篇文章可收入教科书,作为范文之作。

  文如其人,人赛其文。董先生的人生,何尝不可以作为我们人生的范本呢!

  2004年8月5-6日于北京

  声明:搜狐财经独家信息,发布以表达对董辅礽先生的深切怀念,请勿随意转载。如想通过搜狐财经表达哀思,请与我们联系:(010)65102160-6633/6835,或发邮件至:e-finance@sohu-inc.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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