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不能相信，老师已经离我们而去，总是不能接受，老师再不能和我们相见。十多天来，我处于清醒却又恍惚的状态，总似又听到，老师理清句明的讲话，总似又看到，老师慈祥温和的目光，总是要想起，老师和我们一起谈笑风生……。我不时又从这种幻想中惊觉：老师已经悄然远去，不再回来了。得知老师逝去的消息，我处于无比沉痛之中，每每见到同学、同事、朋友，我都很想说些什么，但是实际上说得很少，沉默越来越多。更多的悲伤、怀念埋藏在心底，更多的思绪萦绕在心头。 1999年9月我成为董老师在北京大学带的第一批博士生之一。第一次面见老师是在九九年的教师节。当敲响老师在三里河的家门时，我心里还是禁不住有几分紧张。老师亲自开门迎学生，面上的表情似乎我们已经认识多久，随和自如。老师先让我们自我介绍一下，随后直入主题，让我们早思考论文的研究方向，早作准备。从老师家中出来，我很有意犹未尽之感。继而又想，向董老师请教，当然要经年累月，循序渐进。转眼五年时间过去，直到今天，我仍然觉得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没有听老师讲述，太多太多的道理还没有向老师请教，可是老师却猝然离去。 老师带学生非常认真，每个月都会给我们上一、两次课，也不安排假期。课程的名称是“当代中国经济问题”，主要包括两方面：一是中国经济改革的理论演进和政策推进，二是当前中国经济运行专题。老师在本次课布置下次课的题目，上课后老师带领我们研习。老师非常开明、宽和，上课基本都是和学生探讨，罕有指教的态度。2001年夏，当我以请示的口气对老师说，我有个机会到英国读一年书时，老师马上说，这是好事情，我支持。我在英国期间经常和老师发邮件，老师嘱咐：读书，长见识，练外语。当我回国后第一次见到老师和几位师弟、师妹时，我很兴奋，老师也很高兴。师弟说，老师曾经对大家表扬过你，说你上课非常认真。听到此话，我心中欣喜。在老师不甚宽敞的客厅中，师生相聚，其乐融融，其暖融融，今日想起，欣慰乎！心痛乎！ 老师对于我们的学位论文写作非常重视，我也多次独自到老师家中求教论文，汇报学习。老师会耐心地听我讲述，同时细细教诲。记得一天黄昏，我在老师书房中汇报在英国学习和论文写作的情况，讲述我自以为体会到的英国这个资源并不丰富、多阴多雨国家的理性态度和对科学的崇尚精神，老师耐心听来，微笑中时而点头，时而插入评论；当我讲起论文写作时，老师则逐章逐节和我商讨逻辑线索和内容安排。我感受到老师对于学生思想活跃时的开明点拨，也认识到老师对于我们行文作学的严格要求。此情此语，印记心中。 老师对学生非常关爱，老师和我们谈话，除了谈学习，谈论文，还问工作，问发展，并常常提出建议，我深切体会到老师平和话语中的关怀。老师和师母对于广大老百姓也有很深的爱护之情。一次在老师家中，有人敲门，老师去开门，我听到一位南方口音的妇女在大声询问，我听不清是什么意思，老师似乎也不太明白，直到师母从里屋走出，和那位妇女打招呼，我和老师才明白：这位妇女是外地在北京卖菜的，师母早上买菜时认识，该妇女眼睛不好，而师母是海军总医院眼科的主任医师，告诉她家庭住址，她摸索着来找师母看眼病。我知道老师、师母一向平易热心，但是把一个陌生的外地在京卖菜妇女约到家里来看眼病，我还是有几分惊讶。师母带着该妇女走进里屋，我扫过一眼，看到一位面色黝红、表情憨厚的妇女，我不由地感到，老师、师母的平实和劳动人民的朴实如此相应，老师、师母的心和老百姓是那么贴近。 2003年6月14日，我在北京大学的博士学位论文答辩是董老师参加的最后一个门生答辩会。当时北京还是“非典”刚刚过后，时间安排非常紧张，老师6月16日还要飞赴美国探亲。在博士学位论文写作中，我主要思考了金融市场效率、市场竞争、利率结构和货币政策调控几方面的关系问题。上午我比较圆满地回答了答辩委员的提问，自己很高兴，老师也比较满意。我由于下午要加班，答辩后和老师请假道别，老师十分和气地让我先走，还请周师傅开车送我到单位；而老师自己中午没有休息，下午又继续参加其他学生的答辩会了。为此我心中总是有一些歉意：我没能让老师在出国前好好休息，却让老师为我的答辩操劳忙碌。实际上，老师总是在为学生操心操劳，直至离去。 我最后见老师是2003年10月15日在协和医院，这一天也是我国神州飞船第一次实现载人飞行的日子。我们走进病房，老师正在看电视转播，老师一面招呼我们，一面邀我们一起先看转播。之后老师详细向我们介绍了查出疾病的经过，当时有人默默掉眼泪，老师劝导大家不要难过。老师谈了三点：一是早晚要见马克思的，要达观；二是治疗很有希望，很有信心；三是大家要借鉴，安排好工作和休息，注意身体。本来我是怀着比较沉重的心情去探望老师的，听了老师积极、豁达的话语，我深受鼓舞，深受教育，深感生命之宝贵，生命之坚强。 老师到美国治疗后，我们经常和老师联系。我有时写信劝老师要注意休息，有时介绍国内经济情况，老师也把写的一些文章传给我读。起初老师治疗见效的消息让我们很高兴，今年三月，我们已经开始盼望老师回国了。四月底，老师所用药物失效的消息传来，大家又开始忐忑不安，而老师病情恶化的消息让大家心情日益沉重。老师去逝，大家不是没有一点心里准备，但是都还感到突然，更不愿意相信。两个多月前，老师还有文章发表，两个星期前，老师还在修改学生的论文并考虑学生的工作。在沉痛的怀念中，我们感受着一种无奈：天行有常人无常，天行无情人有情。我们想像，老师又是何等之无奈呵，老师有多少想做的事还没有做。我们接过老师的衣钵，不敢说有老师的智慧、勇气、仁爱与执著，但是，心切系之，心向往之。 8月7日，老师回国了。叩拜在老师灵前，仰望老师的画像，老师的音容笑貌，历历浮现，我们泪如雨下，恨苍天无眼，慨人生无奈。望着像中老师恬淡、深邃的目光，我又感觉，老师一生直言无悔，鞠躬尽瘁，生逝豁然，去亦恬然。师恩永在，师情长存！ 相比于很多师兄，我求教于老师门下的时间不算很长，作为较晚、较年小的入门弟子，我也没能象很多师兄们那样能和老师一起分享创立经济成长模型、倡导所有制改革和市场导向改革等工作的大智大勇、甘苦艰辛，但是我一直在细细体会老师的思想和为人，体会智者、仁者、勇者的精神风范，我相信这些将令我终生思考，终生感悟，终生受益。 在怀念老师的思绪中，我常常想起泰戈尔的一句话：生如夏花之灿烂，逝如秋夜之静美。老师逝去时，正是北京盛夏入秋季节。傍晚，我仰望今夏以来北京少有的夕阳彩霞，漫天红遍，映透校园。我感觉老师就象这漫天红霞，光辉灿烂却是倏然逝去。在平静的夜晚，我凝视遥远的夜空，犹觉老师驾鹤西去天边，老师淡淡的笑容依然现在眼前，老师专注、柔和的目光，依然关怀着众多学生，依然关注着论讨学坛，依然关心着芸芸平民，依然观视着蓬勃河山。 吾土吾民，吾师吾心。老师，您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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