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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我们接到了一位外地来京的李先生打来的电话，他非常苦恼地告诉记者，自己在别人的劝说下，做了一次投资，几年下来，这钱不仅没赚到，连本也很难收回来了。李先生为了讨回一个公道，他和许多投资这个项目的人一起，找了很多的部门，甚至和对方打起了官司，可怎么也得不到一个明确的说法。这位李先生究竟投资了什么项目？他又是怎么参与到这种投资中来的呢？为了弄清楚情况，周刊记者在中国气象总局招待所找到了他。
在招待所一个临时搭起床位的会议室里，我们见到了来自沈阳的李先生和他的同伴。李先生告诉我们：当初和他一起来京的是58个人，是代表645名原告。刚到北京的时候，为了省钱，他们住的地方条件非常艰苦，住在一个浴池的休息厅里面。由于气温比较高，条件也不好，有些老年人受不了，其中有中暑的，有发烧的，就陆续地走了一部分人，返回了沈阳。，还剩下十几个人在这里坚守。
记者发现，这十几个人大多是中老年人，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不顾病体，冒着酷暑来到北京呢？退休干部刘先生说：“因为我们在北京能找到解决我们问题的关键所在的领导，在沈阳我们走了几家，都说不管。”
退休干部贺先生说：“我们到最高人民法院去了以后，备案以后让我们继续等着。我们觉得等着不行，当地也是这么个态度，他们就给了我们一个密封信，叫我们拿回去。”
高级工程师尤先生：“我们拿到了最高人民法院的一个信函，回到了辽宁省高级人民法院，高级人民法院接到信函以后，仍然不处理我们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昨天又到了最高人民法院，最高法院最后给我们的答复是，这个事我们不管，你们还得回当地解决。所以我们这个问题，到底现在谁来管？”
小标题一：衣食无忧 身体健康 他们为何为阴宅卖单
在与李先生和他的同伴交流之后，这个有着645名原告的案件引起了我们的极大关注。据这些人反映，他们当初投资的就是墓地里的骨灰塔位。但是据我们了解，我国民政部早在1998年就规定，墓穴和骨灰存放格位是特殊产品，不得进行传销和炒买炒卖等不正当营销活动。那么，当初这些人难道就不了解相关的规定吗？这些国家明文规定不能买卖的塔位，又是通过什么样的手段卖到他们手上的呢？带着很多的疑问，周刊记者跟随着李先生来到了沈阳。
下了车，我们在李先生的带领下，来到了辽宁长风律师事务所，几十位当事人正在这里等着李先生从北京带回来的消息。退休干部居女士正在认真地收钱，她告诉我们这是大伙为58名上北京的同志集的差旅费钱，为了把这个官司打赢了，大家都自愿拿钱出来，坚决要把官司打到底。
聊了一会记者就明白了，这些人都是购买了沈阳市天山福园有限公司的产品，也就是骨灰存放塔位。
退休干部荀女士花了96000元，买是两个夫妻型的，一个家族型的。
75岁的离休干部林老先生在2000年6月份买了5个，一个是15500元，加到一起是77500元。
退休医生王女生是2000年4月，15599元一个塔位，买了3个，花了46500元。……
645名原告当事人为买骨灰存放塔位花的钱总共有近4000万元。
在与这些购买了天山福园塔位的人沟通中，记者了解到，沈阳市天山福园是一家经营纳骨塔塔位的公司，早在四五年前，在天山福园没有峻工时就开始对外预售塔位。而这些人也都是从那时候开始购买的。事实上，一个人去世以后能占多大的地方，这谁都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花几万甚至几十万的钱，去购买塔位呢？
退休医生王女士说：“当时买的主要是通过他们宣传，认为就能增值，就为了挣钱吧。另外一看天山福园有领导签字，又有经营者和中央领导的合影，又有沈阳市领导的题词，咱们一想有领导参加那还能错吗，咱就相信了。”
退休干部荀女士说：“所以当时对他们这个公司非常相信，说太好了，都是正规公司，这公司肯定可靠。”
天山福园的经营者与各级领导人的合影，使大家相信这一定是个正规的公司。而天山福园对外宣称既能赚钱又没有风险的说法，更打消了这些老年人最后一丝的顾虑。
退休干部王女士很直率地说：“我觉得退休了工资也挺少，一个月才360块钱退休工资，我觉得还有一个小孩没结婚，这也是个挣钱的好途径。”
某大学教授王先生则是把孩子买房子的钱拿来投资了阴宅：“正好我孩子要买房子，后来没买，那钱就留着了，听说这个塔位还能增值，所以说就买了塔位。”
退休干部董先生对买墓地能赚钱已经深信不疑：“买的时候有合同，有根有据，有工商执照，我看这个不是忽悠单位，可靠。又说你要用钱我成立中介机构，你随时可以卖，我买你可以卖给我，要钱随时就回来，当时说的风险不大，需要钱可以卖。但是总之能使我相信，我就投了，又能挣钱还不耽误我买房子。”
小标题二：环境优美 装潢华丽 天山福园在当地热卖
没有风险还能迅速赚钱，这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也难怪大家都毫不犹豫地买单了。据知情人介绍，在短短的一两年时间里，不仅仅是沈阳市的老百姓，包括辽宁省其它地区在内的总共有一万多人，购买了天山福园近五万个塔位。天山福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现在的经营状况又是怎样的呢？在知情人的带领下，记者来到了位于沈阳市东陵区荒地村的天山福园。一进园区，我们就被三座宏伟的纳骨塔建筑和到处可见的精美的雕塑深深吸引了。
在园区东侧，长26米的卧佛慈眉善目神态安详。园区西侧是罗汉山，据说这些罗汉都是用整块的青石雕刻而成，表情各异栩栩如生。在园区南面，正对着纳骨塔的是百佛门，据说是因为这座门上雕刻了100位形态各异的佛而得名。在佛教背景音乐的衬托下，园区多了几分神秘感。记者以祭拜亡灵的名义，顺利地进入了位于园区正北方向的纳骨塔主塔。
与记者同行的刘女士在2001年和其他亲属一起，买了41个塔位，一共花了60多万元。现在，她母亲的灵位就安放在主塔里。在亡灵安息的地方，我们看到一个个骨灰格排列得井然有序，金黄色、红色的主色调使人很容易就能联想到尊贵和荣耀。但就是这些华丽精致的塔位，却套牢了刘女士几乎全部的积蓄。
为了更多地了解一些情况，记者来到了位于主塔夹层的办公室。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并没有见到大家所说的经营者和各级领导人的合影，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在忙碌着什么。听说我们要买塔位，他赶紧叫来了另外一名工作人员接待我们。
天山福园的工作人员关志勇告诉记者，所谓家族型的塔位就是整个一组14个塔位，现在售价是95000元。实际上，家族型的塔位楼层区域现在还没有确定下来，但可以提前预购。然而，记者了解到，在民政部1998年发给辽宁省民政厅“关于同意沈阳天山福园对外营业的通知”里，有这样一句话：“禁止利用墓穴、骨灰存放格位搞预售、传销和炒卖活动”。另外，该通知还明确规定，要凭用户出具的火化证明或死亡证明，才能提供或出售墓穴和骨灰存放格位。但是这位工作人员却说，什么证明都不要，拿钱来就可以买。
不用死亡证明，也不用火化证明，谁都可以买，并且爱买多少买多少，老百姓自然是趋之若骛，因为谁都不想错过赚钱的好机会。据一些推销天山福园塔位的工作人员计算，现在沈阳市的人口是670多万，每年约有4万人去世，而天山福园的塔位却只有15万个。随着卖方市场的越来越小，塔位的增值空间理所当然地会越来越大。那么事情真得会有天山福园对外宣称的那么好吗？
小标题三：噩梦醒来 幡然悔悟 谁能还他们公道
天山福园的环境的确非常优美，按理说，一个人在去世之后能长眠于此，似乎也没什么可抱怨的。然而，事态的发展却往往出乎人们的预料：从去年开始，数百名购买者跟天山福园打起了官司，口口声声说，要追回他们被骗的钱。天山福园在卖塔位，老百姓在买塔位，本来是一个愿买一个愿卖的好事，怎么发展到对簿公堂的地步呢？
退休医生王女士说：“他说年底给转让，成立转让公司，结果没成立，就这么着咱就发现上当了，跟他要钱找谁谁不管。”
退休干部唐女士说：“我是买了一个月以后，因为他不兑现，为什么不兑现呢，今天说成立中介，明天说成立中介，始终到现在这个中介没成立，我说完了，骗人了。”
到了该竣工的时候没有按时竣工，承诺要成立中介公司，帮助大家的塔位进行买卖也没有及时兑现，天山福园的异常让很多购买者产生了怀疑，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开始根据双方签署的合同，向天山福园要回购买塔位的钱。而这时，令大家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退休干部林先生给我们讲了他的经历：“我说我不转让了我也不卖了，我也不想挣钱了，你把钱退给我吧。当时说的不是说不行，就是说我们领导不在，我们做不了主，后来再就看不到人了。”
退休干部荀女士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我说我现在确实有困难，我爱人得病了，非常非常着急，他说那不行，我们现在来讲也有困难，所以电话联系多少次也没有给我办理。”
钱已经花出去了，进了别人的口袋自己说了就不算了。这时候很多购买者才幡然醒悟，自己真的上当了。说什么可以成立中介公司进行交易，说什么可以没有风险地升值赚钱，原来这些都是诱惑大家掏钱的美丽的谎言。由于不少人是瞒着家里人购买塔位，事情揭穿以后，不少的家庭失去了往日的宁静，吵闹不断，严重的甚至妻离子散。
离休干部林老先生为此几乎跟儿子翻了脸：“现在儿女对我还有意见呢为了这个事，我们弄得像仇人似的，买房子没钱借给他，我孙女要出国没钱借给她，出去留学也没钱借给她。现在造成很大的隔阂，对我不满，造成家庭不和。”
下岗工人方女士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儿去：“我爱人知道以后，本来咱家没钱还借了一堆债，咱用什么还，因为这事不让我回家，就撵我出去，孩子房子归他。”
退休干部李女士为此跟老伴离了婚：“为了这个事说实在的，家里面整得，原来挺好个家庭，老头现在反目为仇了，就是什么事我没告诉他，瞒着他，家里的钱东挪西借的，还有从别处借的钱，完了上当，现在上老火了。”
在跟购买者交谈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他们说的最多的一个词就是“后悔”，后悔自己轻信了天山福园的宣传，后悔自己为了赚钱，把一生的积蓄，甚至是养老的钱都搭了进去。
小标题四：拿起法律武器，力争讨回公道
转眼间，一个美丽的赚钱梦破碎了，一辈子的积蓄也不再属于自己。噩梦醒来，原本准备利用投资塔位赚一笔的人们开始为讨钱奔波，找天山福园的领导，找沈阳市的有关部门，能找的人该找的部门他们都找遍了，然而他们的钱还是没有要回来。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645名购买者以违反法律规定买卖塔位，合同无效为名，一纸诉状将沈阳天山福园有限公司告上了法庭。
2003年3月份，天山福园塔位的购买者150人，找到了辽宁长风律师事务所，委托他们进行诉讼。原告的代理律师曹新京回忆道：“2003年3月份我们就上东陵法院也就是一审法院起诉也就是立案了。东陵区人民法院在2003年11月3号正式开始审判，审完了结果呢，本案认定为传销，因此驳回起诉。”
在律师那里，我们见到了一份沈阳市东陵区人民法院的民事裁定书，上面明确指出：“原、被告的经营行为名为买卖，实为传销骨灰存放格位。据此原告的诉讼请求不属于民事案件受理范围，应由有关行政管理部门处理。”那么这种传销的认定到底是如何认定的呢，我们走访了沈阳市东陵区的法官。
在东陵区人民法院高官台法庭，我们见到了庭长李荣。由于没有得到法院方面的批准，李庭长以主审法官没在为由拒绝了我们的采访。交谈中，他告诉记者，这个案子直接到法院告状不予受理的一共是500多件。
据了解，李庭长提到的500多个不予受理的案件，是指除了第一批150名塔位购买者之外的状告天山福园的案子。而法院不予受理这500名塔位购买者诉讼的原因同样是：原、被告之间的纠纷不属于人民法院受理民事诉讼的范围。
而原告的代理律师、高级律师杜晋安却认为：“这个案子应该属于人民法院受理的范围，因为双方当事人都是合同纠纷，都有买卖契约，而且买卖双方都有盖章。因此我们认为，这些合同是平等主体之间这种买卖关系，尤其是标准的买卖合同纠纷，属于人民法院受理范围。”
对于不予受理的结果，天山福园塔位的购买者自然是不能接受。于是前后加起来，总共有645名原告向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申诉。很快，沈阳市中院做出终审裁定：“原审法院裁定驳回上诉人的起诉并无不当。驳回上诉，维持原裁定。”经过努力，我们电话采访了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民三庭的副庭长张栋法官。这位法官在电话里一会说是传销，一会又说不是传销，电话这头的记者听得是一头雾水。还是原告的代理律师道出了其中的关键所在。
原告的代理律师杜晋安：“再审的驳回通知书它有点前后矛盾，前面认定说一审或者原裁定认定事实和适用法律并无不当，这句话就是说原来认定是传销，这个事实是对的，适用法律也是对的。但是它又说，这个案子没有认定是传销还是不是传销，只是说你们之间买卖塔位的契约用民法去处理没有法律规定，所以我给予驳回。”
小标题五：官司久拖无果，原告无可奈何
说到这里，购买塔位的人跟天山福园之间的经营行为，到底是正常的买卖关系还是传销，这似乎成了案件的焦点。根据1998年4月份国务院关于禁止传销经营活动的通知，“对传销和变相传销行为，由工商行政管理机关依据国家有关规定予以认定并进行处罚”。据此，记者走访了沈阳市工商局。
沈阳市工商局公平交易处的副处长李猛告诉我们，一审裁定下来以后，东陵区法院裁定这个案件为传销，转给工商局处理，工商局有法制处，专门研究法律的，就给东陵区法院一个答复，那是专门给的一个内部文件：“东陵区法院的意思就是说我们法院不管了这个事情，这属于行政管理的问题。法制处的答复是这个事情还属于合同问题，所以这个事情不复杂，就是一个合同，当时你们属于天山福园的客户，属于购买关系，买卖合同的问题，就是判定合同有效和无效。”
面对记者的镜头，这位副处长只向我们展示了一些相关规定和事实，在天山福园这个案子是不是传销的问题上，并没有给我们一个肯定的答复。但是在随后与原告的电话交流中，他明确地给了一个说法。工商局认为这个案件不属于传销，但是法院为什么定传销，他也不好表态。
原告的代理律师曹新京：“现在的情况就是一方面法院认为是传销推出去，一方面工商局人家是合法的认定传销行为的主管机关，又认为不是传销，又不管。这就奇怪了，人数众多的弱势群体，现在就遇到了一个问题，法院不管，工商局不管，老百姓的事谁来管？”
从最初的150名原告提起诉讼到现在已经有一年多了，但是有关部门推来推去，谁都觉得这个案件跟自己没关系，结果最着急的只能是老百姓，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钱被骗走，却找不到一个说理的地方，也难怪他们要发出“老百姓的事谁来管”的感叹。我们真诚希望，这件事情能得到圆满的解决，同时，我们也将继续关注这一事件的进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