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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医疗服务市场不单是一个淘金之地，其间的不规范和竞争的无序性，仍是外资面对的难题
□ 记者 王强
世界上最开放的市场之一
北京朝阳区水碓子北里11号院，韩国第三大跨国公司SK在北京控股的合资医院——爱康医院的所在地。这也是国内第一家由世界500强企业投资控股的医院，目前，越来越多的在华外国人和提前进入中产的中国人，享受着爱康医院所提供的温馨典雅的环境、会员制和健康管家等高人一等的医疗服务。
作为在中国医疗服务市场的又一个试水者，SK集团的高层看好中国的医疗服务市场和政策走向。最新的事实也证明，他们的分析并非盲目乐观。
在经历长时间的徘徊之后，围绕中国卫生体制的改革最近开始向深水区推进，来自中国卫生部高层的信息显示，《医院体制改革指导意见》有望在未来几个月内出台。业内人士普遍认为，中国医疗服务市场对外资和民营资本敞开的窗口会越来越大。
来自卫生部的数据显示，截止到2003年年底，中国营利性民营医院已经达到1792家，中外合资合作医院也超过了200家。
爱康医院副院长刘燕群认为，对于欲进入中国医疗服务市场的外资来说，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因为“国家政策和壁垒降到了很低”。前不久在海南省三亚召开的中国医院投资论坛上，刘燕群也一直在鼓动外资加快进入中国医疗市场的步伐。
改革开放后，越来越多的外资企业进入中国，除了投资以外，大量的管理者也来到中国，这被认为是国外医疗机构进入中国的初始理由。1989年，中国卫生部和外经贸部联合制定了《关于开办外宾华侨医院诊所和外籍医生来华执业行医的规定》，开始允许外籍医生来华行医。
随着中国政策的开放，越来越多的国外医疗集团和投资机构看好中国医疗服务市场，并纷纷来华试水。1997年，外经贸部和卫生部又制定了《关于设立外商投资医院的补充规定》，明确了外国公司、企业、医疗机构和其他经济组织或个人在中国境内同中方医疗机构或其他机构共同投资、共同经营合资合作医疗机构的政策，从而初步奠定了中国医疗服务市场开放的基础。
但最初，中国政策对外资持股比例限制很严格，规定了不超过30%的上限。持股比例的突破在2000年，这一年，卫生部和外经贸部联合制定了《中外合资、合作医疗机构暂行管理办法》，该办法基本以“入世”谈判中我国已作出的承诺为根据，规定一家合资医院的投资总额至少需要2000万元人民币，中方在医院中所占的股权比例或权益不能低于30%。中资和外资持股比例的上限完全颠倒过来，外资实现了完全可以控股的地位。
“现在已经不再是是否让外资进入中国医疗服务市场的问题了。”北京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卫生经济学博士雷海潮认为，从目前来看，“中国已经成为世界范围内开放医疗服务市场力度最大的国家之一”。在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8月20日举办的医院管理高峰论坛上，来自全国各大医院的院长们对此也有比较统一的认识。
这是一个越来越开放的市场，刘燕群告诉《商务周刊》，他最近了解到，国内正在筹建的一家中外合资医院，外资的持股比例已经高达82%。政策的上限正在被试水者们大胆而谨慎地突破。
曾经的先驱者
中国是一个充满诱惑的市场，但无疑，也是一个充满风险的市场。对于外资，如果意识不到这一点，大把的美元有可能意味着打水漂。
采访中，多位专家和合资医院的管理者们都提到了北京多伦多国际医院。这家较早投资中国医疗服务市场的先驱者，如今已经成为外资研究进入中国医疗市场的反面教材。
作为建国以来首家大型合资国际医院，北京多伦多国际医院曾经轰动一时。1997年，北京市综合投资公司与加拿大医疗保健机构（中国）有限公司等合作伙伴合资建立北京多伦多国际医院，该医院是当时国内惟一按照国际标准设计建造的针对外宾和中国富裕阶层的中外合作综合性医院，拥有妇科、儿科、神经内科、心内科、消化内科、呼吸科、传染病科、肾内科等多科类以及众多国内外专家。总投资额达到6000万美元。其中，北京市综合投资公司占该企业37％的股份，为第二大股东，而加方占有51％的股份，获得控股地位。
当时《中外合资、合作医疗机构暂行管理办法》还未出台，外方突破政策获得控股地位让很多想进入中国市场的国外医疗集团羡慕不已。这显然与中方合作伙伴北京市综合投资公司的独特地位有极大关系，该公司是北京市市政府于1989年投资设立，代表市政府经营管理北京市基本建设基金的大型国有企业，而且当时这一项目被列为北京市政府在北京经济技术开发区的标志性医疗项目，所以，北京多伦多国际医院在审批时“一路绿灯”。
北京多伦多国际医院于1999年5月竣工并投入使用。作为中加两国的合作项目，两国政府均对此项目高度关注，朱基总理和加拿大总理克雷斯蒂安均参加了医院项目启动时的签字仪式。
这家实力强大的合资医院前景自然被普遍看好，但可惜的是，此后两年时间里，没有遇到政策障碍的国际医院却一直没有出现预期的繁荣景象，而是病源稀少，亏损严重，医院逐步处于停滞状态，加拿大专家陆续回国。最后的结果是，多伦多国际医院被南京的一家公司——南大科技园投资控股公司联合美国格雷西亚医疗集团所收购。
一位熟悉当时情况的业内人士分析，多伦多国际医院在中国折戟沉沙的原因，主要由于价格和地理位置因素不能吸引更多的人来就诊。该医院收费标准规定虽然是国际通行标准的70％，但比国内公益性医院高出许多，远远超出了习惯于国内公立医院价格的中国人的心理底线；另一个致命问题是，医院选址在相对比较偏远的北京经济技术开发区，难以吸引更多的就医者。
在这些原因的背后，其实是合作双方对中国医疗服务市场的不了解和盲目乐观。“尤其是外方，对中国医疗市场太想当然了。”在国内因为齿科服务而著名的瑞尔集团总裁邹其芳说，“他们把国外的理念和管理完全移植到中国来，这怎么可以呢？一个明显的问题是，多伦多国际医院的董事长和总经理都是完全没有中国市场经验的外资人员。”
刘燕群也认为，没有搞好本土化是多伦多国际医院败走中国市场的主要原因。“外资进入中国医疗服务市场一定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尤其是要找到对中国市场和中国各方面都要很了解的人才，帮助你和中国政府建立很好的关系，甚至于和街道办事处都要搞好关系。”刘说，“这就是中国的特色。”
SK集团大胆试水
爱康医院把地址选在北京朝阳CBD商圈边上，刘燕群告诉记者，因为这里聚集了众多的外国来华机构以及国内外大公司的总部，大量的外籍人士和北京的白领阶层为爱康医院提供了稳定的顾客群体。这一选址在开业后被证明是明智的。
今年3月，北京爱康医院在结束了100天的试运行后正式宣布对外营业。这100天的试营业已经让爱康有了一批稳定的客户群，尤其是作为世界500强企业SK集团在中国医疗服务领域的投资，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在正式开业这一天，从头到尾参与爱康医院筹建的刘燕群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SK集团进入中国医疗领域早在2000年就开始了。这一年，SK集团在中国上海设立了生命事业部。第二年8月，SK以提供资金、设备并组织中韩技术人员互访为条件，与北京广安门医院全面合作，对如何筛选天然药物中的抗癌有效成份进行研究。2002年11月，SK成立了上海生命科学研究中心，进行药物的研究开发与合作项目。
在经历了能源化工和信息通讯两次大的飞跃后，SK集团把生命科学作为第三次飞跃的重点发展产业。在中国对医药产业有了初步布局后，布局中国的医疗终端服务领域就成为打造完整产业链的重要环节。
但最初，SK集团对投资中国医院并没有充分的把握和信心。怀疑者认为，SK进入一个全新的陌生领域没有必胜的把握。为SK集团作前期分析调研的一家美国咨询公司，也最后建议不要进入中国的医疗服务市场，他们认为，中国的市场环境对于外资来说面临的风险是非常大的。该咨询公司以税收为例认为，中国国有公立医院没有税收负担，而外资却要作为营利性医院纳税，这在竞争上是不公平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中国医保和医药不分家，中国医院特有的以药养医的补偿体制已经严重扭曲了中国的医疗和药品市场配置机制。这些因素使得这家咨询公司对SK发出警告，不要轻易在这个扭曲的市场中赌博。
但2001年，由爱康医院CEO崔彰益带队的SK（中国）生命科学事业部开始在中国几大城市展开市场调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中国正在形成庞大的医疗健康消费市场，而政策层面的逐步放开，更给SK创造了千载难逢的投资机会。这次调查结果显然增强了SK总部投资中国医疗服务市场的信心。
2002年，经验丰富的刘燕群从炎黄国医馆总经理的位置上加盟SK集团。“我进入SK集团的使命就是建立SK集团在北京的第一家外资医院。”刘燕群说。
当时SK（中国）的总裁谢澄问刘燕群，面对范围广泛的医疗服务市场，SK该从哪里楔入。刘给出的建议是爱康医院从开始就不要把解决疑难杂症作为医院的发展方向，而是要结合韩国高超的美容整形技术，把医院定位在亚健康和整形美容上。
接下来在全国范围内的更深入的市场调研和风险测算，纠正了美国那家咨询公司的偏见。刘燕群认为，并不是中国医疗服务市场不能进入，而是他们对中国市场了解太不够。
2002年6月，SK（中国）完成了第一份项目策划书，提交韩国总部审议。11月，SK集团董事会通过了“以爱康医院为试点的SK全球医疗扩张计划”。
在寻找中方最佳合作伙伴的问题上，或许SK也要比当年加拿大医疗保健机构（中国）有限公司聪明。中国卫生部国际交流与合作中心占有爱康医院20%的股权，该中心是卫生部民间国际医药卫生交流与合作的窗口，业务上归口卫生部国际合作司管理，是卫生部直属事业单位，企业化运作。记者了解到，目前，该中心已经与全国近千家医院签订了各类合作协议，具有良好的业界资源优势。
当然，对于SK来说，看中卫生部国际交流与合作中心更多的是其深厚的政府背景。SK同样知道，在中国这样的市场要得到长久持续的发展，离不开与政府部门的密切合作。类似的合作早在上海成立生命科学研究中心的过程中就有过成功的经验。刘燕群告诉记者，那个项目是与上海市科委合作的，合作十分顺利，并且已经有了收益。
“要找到一个很好的中方合作伙伴非常重要，一方面，现在中国政策不允许外方独资；另一方面，好的中方合作伙伴可以帮助外资更好地了解中国市场和中国的政策。”雷海潮说。
在筹建爱康医院过程中，有媒体认为，SK进军中国医疗市场施展的是“低调进入，曲线公关”的战略。“曲线公关”指的是2002年SK集团在中国开展的一项庞大的公益行动。当年5月19日，SK集团与中国卫生部签订了一项名为“西部卫生骨干人才教育计划——卫生部-SK联合奖学金”的合作计划，按该计划，SK在3年时间内每年投入100万元人民币，用于培养中国西部医疗卫生基层人才。虽然SK高层一再强调与卫生部的这次合作只是公益行为，但当时这一行动被媒体形容为SK向中国政府示好的噱头。
爱康医院CEO崔彰益也承认，SK在中国的发展战略是长期的，而与卫生部国际交流与合作中心的合作就是从长远角度考虑的，如果SK想继续在上海、广州等城市建立营利性医院，卫生部国际交流与合作中心将更了解情况，操作也会更容易。刘燕群则补充道，“卫生部国际交流与合作中心作为中国卫生部对外的一个窗口，与其合作，一方面可以让SK能够在中国有一个很好的品牌效应；另一方面，如果将来到东南亚甚至欧美国家发展，中国卫生部无疑又是一个最好的通行证。”
刘燕群告诉记者，爱康医院只是SK全球扩展计划中的一部分，SK作为世界500强企业，有更长远的计划，“爱康医院作为试点，是SK进入医疗行业的一个桥头堡，为SK在全球进入医疗服务领域积累经验”。按照前SK中国总裁谢澄的话说：“在中国，SK集团一个比较长远的目标就是5年内打造20家医院，10年内扩张为50家。”
SK在选择中方合作伙伴上的明智确实帮了他们大忙。刘燕群告诉《商务周刊》，SK集团董事会通过建立北京爱康医院的决议后，关于合资建立爱康医院的申请报告很快就送到了北京市朝阳区卫生局，仅仅7天，朝阳区卫生局的审批就下来了，随后报送北京市卫生局。由于正处在全国防治SARS的关键时期，项目报批遇到了一些阻力，但“后来卫生部帮了很大忙”。2003年6月，国家卫生部正式下发批文和医疗许可证。最后一道门槛——商务部的外资企业许可资格也在23个工作日就顺利拿到。2003年12月30日，爱康医院得以在北京挂牌开始了试运行。
但对于爱康医院选择卫生部国际交流与合作中心作为中方合作伙伴。雷海潮认为这有违反政策之嫌。他注意到，目前中国的医疗机构管理办法中规定政府不能办营利性医疗机构。按照文件理解的话，爱康医院不应该找这样的合作伙伴。但事实上不仅一个爱康医院，目前中外合资合作医疗机构的中方很多都是地方政府或者是政府直属的事业单位。他认为，这种情况要么是对现行政策的冲击，要么现行政策就需要调整。
犹豫不决的外资
爱康医院的开业，被认为是对想进入中国医疗市场的外资起到了示范作用，刘燕群注意到，韩国三星集团在这方面似乎也已有所动作。但刘燕群承认，这些动作都不大，而且更多的外资还处于渴望与畏惧之间的观望。刘燕群称，有记者曾问三星具体什么时间进入中国医疗服务市场，三星的回答是先看SK的吧。
雷海潮认为，虽然中国医疗服务市场的开放程度已经很高，但根据WTO的有关研究，卫生服务的可贸易性很低，WTO协议中医疗服务领域也不是强制性开放的。所以到现在为止，外资在市场中所占的份额仍然很少。
国家卫生部卫生经济研究所原所长蔡仁华也指出，从目前进来的外资医院看，大都以专科为主，比如眼科、口腔、妇产、骨伤、影像等，而且收费都比较高，主要满足较高要求的消费群体，不会对公立医院造成多大冲击。
在刘燕群看来，中国医疗服务市场不规范和竞争的无序性，仍然是外资面临的重要课题，“作为外资，我今天带来的技术，明天就被别人剽窃了。中国的市场不规范，有很多不确定因素可能干扰你。”他说。
当然，传统的行政干预是让外资担忧的最大原因。雷海潮举例分析，“外资医疗医院申请医保定点难，其实不是政策上的问题，而是行政惯性的问题，政策完全是公平的，只要符合定点医疗机构的资格条件，完全可以申请，至于为什么申请不到，就是因为有行政上的保护。”
雷海潮同时强调，不要把外资都看做是盈利性质的投资机构，其实国外的医疗服务市场起主导作用的还是非营利性医院，现在也有大量的教会医院、基金会、慈善组织愿意到中国来做一些事情。“所以接下来的问题应该欢迎国外的非营利组织到中国来办非营利性的医院，”他说，“这可以给中国医疗服务市场和沉疴已久的医疗体制改革带来新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