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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进的能源综合利用技术在中国得到了与落后的“小火电”一般的待遇。原因是在单一的电力生产方式前提下，垄断的电力部门必然会要求不断扩大规模，同时阻碍分布式能源等新电力生产方式的发展，以此为基础进行电力市场化改革必然困难重重
冬天携带着寒冷率先到达了北方，罗伯特·安德森却陷入了深深的忧郁之中。这位长相如西部片演员的美国人掌管着中国北方的7家小型热电厂。在这个缺电的冬季开始为城市供暖之前，他却说自己由于压力太大，个子变得越来越矮了。同样的境况也包围了他在中国的同行。为什么在这个本来应该属于他们的季节，他们却如此忧郁和不安？
煤价上涨，电价不动
罗伯特·安德森的诚峰热电厂位于河北省石家庄市郊区的正定县。热电厂里的汽轮发电机对美国人的忧郁毫无觉察，一如既往地在巨大的轰响中运转着。在发电机运转着的这些日子里，用来发电的煤炭价格已经比往常上涨了近一倍，但送上电网的电价却没有任何变化。“我们已经用尽了一切管理上的办法来减少煤价上涨的冲击。”面对这种僵局，热电厂的管理者们显得很无奈。罗伯特·安德森说：“没人能对工业原料价格突然上涨100％的情况作出预测。”
罗伯特·安德森所在的太平洋顶峰公司（以下简称“顶峰公司”）是纽约的上市公司，当他在中国领导的7家热电厂由于煤价飞涨而经营困难的时候，他远在大洋彼岸的股东们对他表示了理解，但股东们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煤价上涨了，电价却纹丝不动？
显然，当这群美国人在6年前来到中国时，怎么也没能想到今年会发生如此剧烈的煤电冲突。1998年是可以载入中国电力发展史的一年，因为这一年发生了中国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电力过剩。发电厂的卖电压力和还贷压力最终催生了电力行业持续多年的限制投资政策。此前持续了近十年的电力投资热潮戛然而止，闻着钱味过来的外来投资者们纷纷逃窜。
此时介入中国的电力行业是需要冒险精神的，但顶峰公司还是来了。与逃走的外商们相比，他们更像一群纯正的商人，并不奢望得到固定回报的承诺。在精打细算之后，他们认为在中国做热电依然是一种赚钱的买卖。
在河北正定的诚峰热电厂内，记者看到仅有的两台汽轮发电机一台产自武汉，另一台产自南京。整个热电厂都没有一个外国的管理人员。据了解，在热电厂兴建的时候，负责施工的也是中国国内的电力工程公司。这种近乎“吝啬”的运作思路也是逃走的外商们所无法想象的，或许当他们被中国的电力过剩淘汰之后，才明白不应该押宝在固定回报上，也不应该购买国外的发电机和使用国外的施工队，更不应该聘用国外的管理人员并让他们一直住在高级酒店里。
顶峰公司因此在中国活下来了，并在几年内拥有了7家热电厂，成了中国数一数二的外商热电投资公司。然而这些曾在商学院经历过严格会计训练的商人还是失算了，煤炭价格从年初的每吨100多元一路上涨到了每吨300多元，煤价在发电的成本中所占的比例高达50％。
不仅如此，中国的电价却在严密掌控之下，未发生丝毫变动，即便是年中每度电上涨7厘钱的微调，也仅仅为国有大型发电厂所独享。顶峰公司本来已经盈利的7家电厂有4家出现了亏损，部分电厂甚至需要通过银行贷款来获得买煤所需的流动资金。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黄金时代。”顶峰公司专司购并的副总裁卡特说。由于煤价骤升，在过去的18个月里，这位购并专家在中国北方放弃了30多个热电项目的洽谈，毫无斩获。
顶峰公司在中国电力严重过剩，行业最不景气的1998年进入市场并活了下来，但却在电力高度紧缺、电力投资热潮重新到来的2004年遭遇了亏损。“这种事情按逻辑来说是不会发生的。”卡特说。
能源新技术的遭遇
“顶峰公司的到来让正定的天空更蓝了。”正定县的一位政府官员说。热电联产作为一种高效利用能源的环保技术在这里受到了推崇。记者在正定县的诚峰热电厂看到，来自山西的煤炭与来自化工厂的炭渣混合并经过脱硫处理后，传送入锅炉燃烧，从地下抽出的水在过滤后被烧热为蒸汽并打入汽轮机发电，汽轮机产生的热反过来又用来制造蒸汽输送到周边的各种工厂，冬天时也提供居民的暖气。这一过程为热电厂获得了竞争力，也为其博取了高效利用能源和环保的名声。
这种名声显然是传统发电厂所不具备的。大水淹没了纽约，巨轮在曼哈顿的摩天大楼之间缓慢航行。幸存的市民都逃往墨西哥，请求进入那里的难民营。洪水之后，冰层覆盖了地球表面，冰川时代重新开始了……这是美国电影《后天》对温室效应将可能引发的地球灾难所作的预言，而温室效应的制造者之一正是传统发电厂。
热电厂与热电冷联产行业的从业者们肯定希望人们都能坐到电影院里观看这部电影。作为能源综合利用新技术的推广者，他们希望借助环保主义的煽动力打破目前铁幕四垂的困局。
从国际范围来看，使用燃气的热电冷三联产才是最流行的能源高效利用技术，业内将这类技术统称为分布式能源。来自于国际分布式能源联盟的数据显示，丹麦、荷兰和芬兰等欧洲发达国家的分布式能源发电量都占到了总发电量的40％左右，但我国只有不到10％，并且大多是效率较低的国有热电厂。由于宣传和电力产业政策等缘故，中国对这种国际流行的新技术非常陌生。记者在与一位资深的电力股票分析师交谈时，对方也表示不知道分布式能源的含义。
中华能源网首席执行官韩晓平说，即便采用当今世界上最高效率的发电技术，燃煤发电效率最高也只能达到50％，天然气发电效率却可以达到58％。与之相比，采用最普通的热电技术，燃煤热电效率可以达到70％，天然气热电效率则是80％，而一些分布式能源可以达到90％，甚至更高。
不久前，北京燃气集团调度指挥中心大楼的三联产项目调试成功。在这个项目中，来自管道的天然气进入燃气内燃机中燃烧发电，产生的余热同时通过溴化锂空调进行制冷或供暖。如此一来，大楼里的人就不再需要在冬天忍受不稳定的集中供暖，也不再需要在夏天打开既费电又会对电网稳定产生极大压力的普通电空调了。天然气的价格虽然不菲，但由于燃气内燃机发电效率高，同时发电余热又可以用来供暖和制冷，因此用起来很划算，平均1度电要比大电网的电便宜2毛钱左右，同时也保护了环境。据悉，几位中科院院士已提议奥运会的场馆也能采用热电冷三联产的技术。
这些事实如果与美国电影《后天》结合起来看无疑更有说服力。当然，如果电力政策的制定者们也喜欢上了这部电影，那么顶峰公司的美国先生们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了。现实是，虽然有着高效用能、环保以及帮助电网调峰等功用，分布式能源技术在中国的命运却与受人诟病的“小火电”有着颇多相似之处。尽管前者以节能见长，后者因耗能而遭到歧视。“小火电”大量产生于上个世纪90年代前后的电力投资热潮之中，不料却在1998年的电力过剩后被大量关停，总量约1000万千瓦。
“任何分布式能源项目遇到的第一个问题都是法律问题。”SK株式会社的张小勇说。北京恩耐特分布式能源技术有限公司总经理冯江华说，电力并网问题才是中国分布式能源发展最大的桎梏。他所在的公司专门从事热电冷三联产项目的开发和建设。他认为很多客户希望能使用这种技术节约成本，但最终还是拒绝了，原因就在于害怕项目审批和申请电力并网太麻烦。
先进的能源综合利用技术在中国得到了与落后的“小火电”一般的待遇。对照今年电荒带来的惨重损失和被电厂的黑烟或者大坝破坏的环境，这一现实无疑将让环保主义者和商学院的学生们大惑不解。顶峰公司的总裁罗伯特·安德森渴望得到增值税的减免和享受统配煤的计划，以此来挽救属下的热电厂，但这些本来应当合法享受的权益也变得虚幻起来。
电改遗忘能源新技术应用
2002年年底，原国家电力公司被拆分为国家电网和南方电网两大电网，同时将发电资产拆分到五大发电集团公司中，在妥协中完成了那场耗时数年、争议众多的电力改革。
当人们还来不及辨别电力改革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的时候，大规模的电荒就迅速到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非理性的电力投资热潮，将电力行业进一步推入过剩与短缺不断轮回的怪圈之中。有人将电改后的电力行业怪现状概括为：办公大楼越来越多，工资待遇越来越高，拉闸限电越来越频繁。针对这些情况，首都经贸大学的刘纪鹏教授等有识之士近期也开始号召反思电力改革。
“那些可能推动电力改革的新技术没有引起政府主管部门的应有重视，而改革本身更重视利益格局的重新安排。”中华能源网首席执行官韩晓平说。他认为在法律没有允许广泛使用分布式能源的前提下，电力体制改革很难取得成功。
韩晓平是一个激进的现行电力体制反对者，他一直坚决地站在大公司的对立面，反对现有的“大机组、大电网、超高压”一统天下的电力生产方式。在阐述自己的观点时，他会情不自禁地引用普通人很陌生的热力学第二定律，以此证明能源无限的观念是分布式能源无法顺利普及的阻力源头。
他认为，在单一的电力生产方式前提下，垄断的电力部门必然会要求不断扩大规模，同时阻碍分布式能源等新的电力生产方式的发展，以此为基础进行电力市场化改革必然困难重重。
西方国家在1970年代的两次石油危机之后，痛定思痛，开始注重能源利用效率的提高。为此，美国国会于1978年修改了《公共事业法》，以法律的形式强逼电网公司接受用户自己建立的分布式能源系统，特别是允许热电项目的并网。这一法令推动了分布式能源在美国的普及，并且为西方各国所效仿。SK株式会社的张小勇也介绍说，韩国的分布式能源技术也是在政府修订了相关法律之后才取得长足发展的。
目前，在电荒的压力之下，杭州、上海等城市纷纷推出了鼓励分布式能源发展的新政策。西气东输工程全线贯通以及沿海各省市LNG项目建成后，康明斯电力系统等公司也纷纷盯上了热电冷三联产技术普及的商机，希望能借助天然气的力量开拓出更大的市场。
乐观的估计认为，从明年开始分布式能源在国内将有巨大的发展。北京恩耐特分布式能源技术有限公司总经理冯江华就是这个观点的支持者之一。他多年在国内外从事能源新技术项目的推广和开发工作。
当然，仍然有人对当前电力投资过热产生忧虑，他们担心电力过剩将在2006年前后再次出现。届时，在垄断部门的压力下，被关停的遭遇是否会再次上演还很难肯定。冯江华也承认存在这种可能性。不过他说，与当年不同的是，现在的煤炭供给已经有很大压力，高效利用能源已经是无法回避的选择。
看来，如果《后天》这部电影只能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的话，罗伯特·安德森先生将不得不继续满怀忧郁地生活。
（ 责任编辑：周克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