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思想库】在美国高调指责其他国家造成它的外贸逆差时，不要以为美国真的吃了亏。

　　从“迈克尔”看美国贸易赤字

　　风靡全球的美国流行乐巨星迈克尔·杰克逊历经4个月的“世纪大审判”，目前已资不抵债。检察官宣称，“迈克尔”是“花钱狂”，虽然每年收入1000万美元，但要花2500万美元，现在净负债3亿美元。

　　同一天另一个“迈克尔”———前世界拳王迈克尔·泰森，被一个无名之辈打瘫在地，他哀叹自己“不再是野兽，只是为了要付账单才上场”———他已欠账4000万美元。

　　美国人“富”(或者“负”)得像“迈克尔”那么样的当然少，但大多数人都是“负”的。据统计，平均每个美国人有8张信用卡，大约一半家庭是“被迫负债者”，平均欠款是12000美元，相当于美国普通家庭平均3个月的收入。他们不得不把信用卡账单拖交。如果实在拖不下去，就通过破产，把账单一笔勾销，7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现在美国每年有150万户申请加入破产行列。

　　美国消费者和政府花钱的劲头，是经济的主要动力，但也是造成长期外贸赤字的主要原因。美国外贸赤字和当前账户赤字去年均创纪录，今年外贸赤字预计为7800亿美元，达到国民总产值的6.5％。但是在美国高调指责其他国家造成它的外贸逆差时，不要以为美国真的吃了亏。这些巨额外贸赤字是如何填补的呢？用白白的纸印出花花绿绿的美元出口就是。中国输出的廉价产品和资本维持了“迈克尔”们的潇洒生活。

　　美国的双赤字和美元走势

　　“迈克尔”可以说是美国消费者和美国政府的一个缩影。先借钞票花，然后用贬了值的钞票还。去年美国政府赤字达到了空前的5674亿美元。

　　最近《纽约时报》专栏作家克里斯朵夫撰文，抱怨布什政府花钱像“喝醉了的水手”，产生的赤字使每个美国儿童出生就将面临15万美元的“出生税”，其中相当部分是欠了中国儿童的。“怪不得(美国)儿童一出生就哭”。他的担心实在是多余的。美国政府无论欠债多少——不像“迈克尔”，得举行演唱会想法挣钱，或硬着头皮给人打个鼻青脸肿来还账——只要打欠条就是。只要付4％(美国国债利率)，就可得到大量所谓“无风险投资”——欠账的人当然是“无风险”，而汇率和利率风险都是埋单的承担了。

　　其他任何国家，长期双赤字都会使得其本币贬值。而美元却可以打破这个定律。

　　在1980年代初，美联储提高到两位数的利率吸引了美元投资者。在1990年代“高科技新经济”的诱惑下，投资者都拼命买美国股票，加上大幅提高的利率，使美元不断走高。当美元兑日元升值高达40％时，金融大鳄攻击那些奉行对美元固定汇率和资本自由流动的国家，造成了1990年代末空前的亚洲经济危机。

　　2001年初布什的施政纲领核心就是给富人减税，另一方面大幅增加军费开支。这必然导致大幅政府赤字。但是与1980年代不一样的是，2000年美国股市泡沫破裂，担心美国经济衰退的美联储必然把利率降到极低点。和1990年代也不一样的是，美国崩盘的股市使欧洲投资者却步。因此美元对欧元狂贬多达65％。如果不是因为人民币钉住美元固定汇率制度救了驾的话，美元还会掉得更惨。

　　幸亏格老连续九次提高利率，国会通过了免税使跨国公司回收海外盈利的“本土投资法”，今年美国政府预算赤字比去年有所减少，社保改革被推迟，加上法国和荷兰公投否决了欧盟宪法，今年这一连串利好的消息才使美元回弹。

　　但是，这并不代表美元已扭转长期跌势。预算赤字减少的原因是去年美国公司税收被延期到现在。美元回弹的一个主要原因是中国继续购买大量美国债券而且并没有如预期的让人民币对美元升值；中国一旦减少购买美国债券，或者人民币大幅升值的话，美元又可能开始新一轮大贬值。一旦买够了美国债券，就像1980年代对日本一样，美国会动真格的要施压人民币大幅升值了。

　　中美贸易支持着美国经济

　　走进美国的任何一家连锁超市，如沃尔玛，琳琅满目的消费品是物美价廉，绝大部分是中国生产的。过去20年中，光是通过沃尔玛一家超市提供的商品，每年就为全美国经济增长率贡献了至少2％。中国进口的大量廉价产品长期把美国的通货膨胀率保持在历史最低点。因为大量消耗能源原料的制造业被转移到了中国，所以美元贬值引起的能源原料价格上涨和通货膨胀，也是被中国承担了。

　　格老连续提息以防通货膨胀，但美国国债利率不升反降，使他喜出望外，说这“令人迷惑不解”。实际上就是因为中国大量购买美国国债，去年2000亿美元，今年可达3000亿美元。保持在历史最低点的国债利率，大大降低了美国政府利息开支，改善了赤字；降低了美国企业借贷成本，促进了设备投资更新；降低了“迈克尔”们的借贷成本，刺激了消费；特别是使房屋抵押贷款利率也保持在历史的最低点，因而“迈克尔”们可以买更大更新的房子。在过去5年来，美国房地产市场一片火爆，和增值甚至两倍于1990年代美国“非理性牛气”的股市带来的财富，成了美国经济复苏的引擎。

　　但美国一些政客却声称，人民币被低估，使得中美贸易逆差增大，美国工人的工作被中国工人夺走了。美国参议院以高关税制裁中国固定汇率的法案已被明智地推迟到9月表决，但美国商务部已经对19种纺织品设限。中国几千家工厂已被迫停产。连世贸组织的总干事都批评说这种单边制裁是“丛林规则”。

　　现在85％的美国人从事服务行业，这样美国人才能享受到高质量的住房，环境、交通、医疗、教育，保持高水准。美国人5小时的工资就可以买到中国工人100工时才能生产的高尔夫球杆、球衣、球裤、球鞋还加原料成本。这样美国才有人工把高尔夫球场修理得像地毯一样，美国人才可以去享受。独立日的礼花都由中国生产，美国才可以集中人力物力生产高精尖武器。

　　中国出口产品的高科技核心技术都由日、韩、中国台湾和美欧跨国公司掌握。美国在中美贸易的逆差大部分也是由于这些跨国公司进口零部件到中国所致。中美贸易的利润为这些跨国公司和美国销售商垄断了。前15名世界最富有的亿万富人里，有5名就属于沃尔顿家族——美国沃尔玛的创办人。包括上星期开自制飞机不幸遇难的约翰·沃尔顿，他们财产近1000亿美元。在美国销售的每100美元消费品，相互竞争的中国生产商只得到7美元到10美元左右，还得负担原料、能源。中国工人工资往往被压得不能再低，占的份额更小。因此，提高了最低工资标准，并不会降低中国产品的竞争力，只是提升了内需。中国创造1个单位GDP耗费的能源，是世界平均的4倍。人民币升值，降低了进口原料和能源成本，反而会提高相应中国产品的竞争力。

　　中国人消耗了短缺的原料和燃料，为“迈克尔”们做出了美味佳肴，换来的是饭店洋老板给的白条。这些随时可能缩水的欠条对中国经济有什么用呢？中海油竞购是一个普通商业行为，但被美众院以国家安全为借口否决了。

　　优尼科只占美国1％的市场。如稍有不测，冻结在美的资产还不是举手之劳。根本不存在对美国安全有威胁之说。这些政客忘了在防止核扩散以及反恐方面，中国都在给与美国以巨大的支持。当“9·11”恐怖事件之后全世界航空公司都纷纷退单，最大军火商波音宣布裁员3万人时，是中国雪中送炭，两星期内送来数十亿美元订单。廉价的中国产品使得美国人可以从劳动力密集工业解脱出来。

　　中海油竞购案显示，一旦轮到自己的市场，一些美国政客就忘记了自由市场经济的说教。实际上中国对外市场开放程度已远远超过了美国：中国很多涉及国家安全的机构，包括银行，都往往以大大低于国内市场的价格让跨国公司入股。我国金融监管部门还要求国有银行上市必须引进境外战略投资者。中海油的出价，比雪佛龙还高了15亿美元。中国GDP的增长意味着美国跨国公司利润的增长，然而这被一些人作为所谓中国威胁论的根据，实在是荒唐。

　　美国和欧盟指控中国纺织品在今年按照世贸协议开放时增长了30％。可是跨国公司占领了中国飞机汽车市场，进口量组装量一直成倍增长，把中国变成了世界第二大汽车市场，使中国污染恶化，交通拥挤。8亿条裤子换一架飞机也罢，钱赚走了技术不给也罢，但飞机汽车总要烧油。

　　你不能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不能指望永远给人打借条来换实物财富，而又卡住不让借条兑现。不然人家会担心，连手上攥的借条不知哪天也会以安全为理由被冻结呢！

　　谁是固定汇率的受益者

　　《纽约时报》专栏作家波特的文章标题写道：“来，再干一杯———反正是中国人给我们埋单。”这篇文章自问自答地说，能说我们抢钱吗？不能，因为这是中国人自己要送钱给我们的。为什么他们要买那么多美元呢？因为上次亚洲经济危机时，美元储备不够的国家的本币就被国际游资攻击而破产。

　　但是波特不知道，如果你不听西方经济学家们的说教，不采用固定汇率制度，并加强资本控制，即使你没有多少美元储备，国际游资想攻击也是老虎咬天，无从下口。代表外资利益的西方经济学家一贯要发展中国家开放市场，对市场顶礼膜拜，却又要它们实行违反市场供求的固定汇率制度，因为它使发展中国家来承担外资的汇率风险。

　　国际游资受资本开放的固定汇率制度的吸引，就像见血的苍蝇。本币低估时它们涌进来，造成投资过热，经济泡沫，通货膨胀；本币被高估时它们一涌而出，造成经济萧条，通货紧缩。在亚洲经济危机中损失惨重的国家，如泰国、韩国、印度尼西亚等均采取的是固定汇率制度和资本自由流动。

　　有的学者建议“以不变应万变”。在亚洲金融危机时，人民币坚持不贬值的成功经验，加强了坚持人民币固定于美元汇率不变的决心。但是中国的资本控制是半开半闭，所以1990年代后期美元升值时，“闭”的方向没有给国际游资做空人民币的机会，但是仍有2万多亿元资产以降低出口价格和提高进口价格等多种办法出逃，引起了通货紧缩。

　　有的专家们认为，1994年汇率改革以来，中国采用的就是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其实当时人民币不过是被锁定在美元上，随着美元的大起大落在浮动，而给国际炒家可乘之机罢了。这和我国保持人民币汇率稳定的初衷背道而驰。

　　有的学者说，“美元是惟一的没有被攻击过的主要货币，其他的主要货币都遭受过攻击。”实际上，2001年以来美元贬值达到过50％。在美元受攻击的4年里，美国央行撒手不管，而锁定美元固定汇率制度的央行，实际上付出了巨大代价以本币来挺美元。

　　大家知道欧元区的问题在于货币政策缺乏灵活性。当12个成员国都将货币自主权交付给欧元中央银行之后，在解决各自不同的经济问题时受到了限制。建立欧元区时，成员国相互间固定汇率，承担《增长与稳定公约》规定的义务，如财政赤字不得高于国内生产总值的3％等，然后只在形式上再进一步就采纳欧元了。

　　同样，把人民币锁定在美元上又不加货币控制，实质上就是把货币自主权交付给美联储，一厢情愿地加入“美元区”。承担所有责任来保持锁定在美元的固定汇率，对美国却无任何约束。美国政府的预算、货币发行量、利率当然不是为中国稳定发展而制定的。

　　中国GDP在2000年世界排名第6，居于意大利之前。过去4年来，中国每年增长率均为8％以上，意大利的增长率仅为1％。但是因为美元贬值，现在中国的GDP已滑落至世界第7，在意大利之后。所以，人民币升值压力主要是因为美元贬值，而不是GDP增长。

　　当然美国政客的故作姿态只能哄得了美国蓝领工人。在他们的威胁之后总有格林斯潘以及代表美国金融机构、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德高望重的著名经济学家们出来打圆场，为我们人民币固定汇率体制说好话解围，然后跨国金融机构的老总更以调停的面貌出现，争取更多的政府放松资本管制的保证，以便在固定汇率体制下，更大规模地从中国套利圈钱。

　　头脑清醒的美国经济学家知道，“迈克尔”们和美国经济复苏仍然依赖中国固定汇率带来的廉价产品和借条。还是美国著名的经济学家克鲁格曼快人快语。他指出：当中国不再买美国国债后，美元将急速下跌，利率上升，房地产泡沫将会破裂，会使美国经济立即停止前进。因此，中国现在是使全球复苏得以持续下去的金融中心。

　　巨额外汇储备的危险

　　笔者曾在2001年就提出警惕外汇储备的美元贬值风险。但是由于人民币锁定美元的汇率体制，美元贬值越多恰恰使国际游资基于人民币对美元升值期望越高，赌注下得越大，热钱进来越快。

　　中国外汇储备从2001年的2000亿美元已激增为截至6月末的7110亿美元，今年底将达9000亿美元，超越日本成为全球第一大外汇储备国，还不计已拨给银行储备的600亿美元。在2004年底，日本外汇存底为8500亿美元，而还在被不断削减。中国的外汇储备与GDP的比值，达到了全球第一大外汇储备国日本的三倍，而且大部分是美元，承受着空前巨大的外汇风险。

　　有的专家认为，我国的政府财政隐性的欠账，至少和6000亿美元储备相距不远，如果从这些财政赤字来讲，人民币应该贬值不应该升值。银行的真正出路是防止不良贷款的发生和风险管理。直接影响汇率的是政府收支和当前账户，而不是政府的负债。政府为4大国有银行的呆坏账、社保体系的储备也没有必要非得用美元。如果美元又再贬个30％，到时我们的6000亿美元外汇储备又会损失一个2000亿，到时候我们用什么给社保体系和银行埋单呢？那时我们锁定在美元秤砣上的“浮动”汇率又会给我们带来几千亿美元的赌注，美元外汇储备会超过1万亿了。

　　固定汇率使中国陷入了一场完全被动的赌博。这个赌场东家是美国政府。发行筹码的美联储决定筹码是升是贬。

　　还有的专家以为，多买美元债券会增加中国和美国谈判的筹码。他们把赌场的筹码当成了和赌场谈判的筹码。如果你和赌场(它又是警察、检察官、法官)发生争执的话，把全家财产都换成了赌场的筹码就会在谈判中占优势吗？

　　欣慰的汇率改革

　　令人欣慰的是，中国政府开始把这场博弈的主导权夺过来了。

　　现在我们终于把受别人货币政策支配的汇率制度摒弃了，而代之以市场供求为基础，参考一揽子货币进行调节、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解决了汇率体制上的隐患。是汇率机制改革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制度确定之后，执行就是关键。执行得好，主动权在我，那些摸不透庄家出牌规律的投机者就不敢轻易下注。

　　有的学者认为“可控”只是一种理想状态，因为能够控制的市场就不是市场行为了。但是政府不仅是人民币做市商，而且是市场的管理者和监督者、国家利益的保护者。虽然汇率基于市场供求，但要保持一个合理而有效的市场，可控性是必不可少的。保持可控性的具体手段，就是资本控制。纽约交易所的做市商在自己仓位过高供求失衡时会提高进价，甚至停止买进。政府手上两大法宝：自主决定汇率和资本控制。两大法宝任何时候都不应放弃。

　　有的专家以为汇率的调整要先过四关，即国内金融机构的改革需要加速；需要有完善的法规和财务制度的支持；汇率的变化需要有相应的外汇市场；资本账户开放。

　　汇率的调整和汇率机制调整都不必一次到位，这就是渐进性。人民币汇率过去30年经过了多次调整，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改革，我们的金融机构、法规和财务制度已经更加成熟。人民币参考一揽子货币，并不需要在中国先设这一篮子货币的外汇市场，只要根据国际外汇市场上美元对这一揽子货币的涨落就可以决定人民币对美元的牌价，而从国际外汇市场可以再换算人民币对任何外币的牌价。

　　资本账户开放必须是在完全恢复了浮动汇率并且消除了人民币压力之后，而不是在汇率开放之前。在国际炒家都对人民币虎视眈眈，一半的结汇都是炒家的游资的情况下，资本账户开放带来的风险是不可承受的。同样的道理，汇率的调整不必而且不应在房价涨幅控制之后。汇率调整到位后，游资撤退，金融市场泡沫消失，房地产泡沫自然也消失了。

　　在固定汇率下，投机的压力来自两面：已经进来的游资，希望升值到位，兑汇清仓；还没有进来的，希望汇率固定不变，以低价继续买进。如果不恢复均衡，这个过程时间越长，进来的越多，升值压力就越大。

　　人民币适当升值，将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增加内需，改善我国贸易平衡。如果赌人民币升值的游资撤离，对实施宏观调控、消除经济和房地产泡沫、实现稳定发展大有好处。

　　通过这次改革，政府开始夺回了这场博弈的主导权。但是形势依然严峻。国家外汇储备仍在爆增，近一半为热钱，面临着巨大汇率和利率风险。为了使中国企业加强防范外汇风险能力，外汇市场提供了风险管理的工具，如远期结售汇。但是这些工具又反过来被国际炒家大量地用于加大人民币远期升值的赌注，相应地增加了国有银行的风险。

　　中国发展主要依靠自己的力量，依赖招商引资不是实现可持续发展的根本。中国的储备不应再给“迈克尔”们花天酒地，而是提高广大人民生活水平，扩大内需，增加就业，普及教育，支持科技，国内企业现代化建设。央行汇率改革是我们正在朝着这个方向迈出的关键一步。

　　(本文作者为南开大学特聘教授，美国高等金融分析中心主任)　　

(责任编辑：张雪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