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比狂贬,印尼再次踏上钢丝

　　作为8年前亚洲金融危机的最大受伤者——印度尼西亚的国家经济，在经过了并不轻松的疗治并刚刚露出复苏光明之时，又一次走在钢丝上面。

　　8月29日，纽约商品交易所（NYMEX）的原油期货价格在亚洲交易时段一度飙升近5美元，突破每桶70美元关口，达到创纪录的每桶70.80美元，这个价格水平是2002年8月的2.7倍，2004年8月的1.7倍。

　　第二天，印尼卢比（盾）暴跌10%，降到4年来最低水平。虽然3月前印尼卢比已经在美元的面前表现出颓势，但并没有吸引该国当局过多的注意力。进入八月中下旬，卢比犹如坠落的山石直奔山谷：在8月19日跌破1美元兑1万卢比的心理关口之后，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里卢比几乎没有获得任何喘息的机会，甚至一度暴跌至11750卢比兑1美元，创下4年来的最低水平。

　　其后尽管印尼金融机构强力入市也显得无济于事。

　　目前的印尼卢比兑美元仍然停留在万元以上的高位盘整不下，并事实上已经沦为全球跌幅第二大货币，仅次于非洲货币津巴布韦元。

　　为缓解贬值局面，印尼央行当天大幅提高基准利率，并持续买进印尼盾、抛出美元以稳定货币，然而这种干预入市的政策并没有改变标普对该国主权评级的降低，相反，这种举动已经令央行的外汇储备急剧减少。

　　抛售美元储备以阻止本币贬值几乎是各国货币当局一致的对冲止损行为。在汇率严重下挫行情的压力下，印尼央行开始不断地动用自己的外汇储备。据笔者计算，在过去的3个月中，印尼央行耗资至少60亿美元用于干预行动，相当于全部外汇储备的15%。截至8月底，印尼外汇储备已经由去年底的363亿美元缩减至311亿美元。

　　而据印尼央行日前公布的2006年预算报告显示，由于未来一段时间印尼央行可能还将动用外汇储备干预汇市，因此，2006年底外汇储备将从2005年8月份的311亿美元降至271亿美元。

　　如今，印尼不得不依靠向中、日、韩等邻国请求提高货币互换的数额，以避免重蹈1997年东南亚金融危机的覆辙。

　　在消耗外汇储备的同时，印尼卢比的疲软带动了国内通货膨胀率的快速上升。7、8两月通货膨胀率同比增长都在7.8%以上的水平。印尼央行预期, 2005年本国的通胀率将达到9%,超过官方此前预计的7.5％的目标。同时卢比对美元的贬值也成为最近印尼股市下跌的一个诱因。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市场的主流意见目前并没有预期印尼宏观经济会完全陷入衰退，只是经济增长有可能放缓。印尼经济的第二季度也达到了5.54%的同比增长比率。

　　但是，对未来印尼卢比的走势，国际各大投行几乎作出了一致的唱衰结论。如高盛将下个月美元兑印尼卢比的汇价从9000向上修正到10300；瑞士信贷第一波士顿也将美元兑印尼卢比3个月的汇价预期从9900调整为10400；美林则同样将预期指标从9300提升至10300。未来的印尼金融与经济因此可能还会接受严峻的挑战。

　　高油价成为“火药桶”

　　不错，印尼曾经依赖丰富的石油与天然气资源赚取了大量的外汇，其国家财政也曾一度在石油资源的喂养之下变得格外肥壮。但印尼最近几年来的石油储量和生产能力却开始出现萎缩，并导致出口逐年减少，进口增加。据估计，2005年印尼每天的石油纯进口量将达到61万桶，全年的石油进口额将达到11亿美元。

　　问题的关键在于，印尼国内的燃油价格远远低于国际市场价格，其差价往往由政府掏腰包加以补贴。

　　今年以来，尽管印尼国内的汽油价格也在上涨，不过在亚洲国家，其上涨幅度是最低的，印尼国内汽油价格当前只有0.2美元/升的水平，相当于中国7月23日上调汽油价格之后的1/2还不到。

　　为了稳定经济环境，印尼政府一直保持对石油消费高额的补贴制度。以现时汇率计算，8月印尼国内1加仑汽油在当地平均约售24美分至26美分，为亚洲区最低，各种成品油价格中有40%至80%直接来源于补贴。价格补贴扭曲了需求，造成印尼每产出一美元要消耗3.7倍于发达国家的石油。印尼财政也由此背上沉重的包袱。

　　如此一来，去年印尼对石油产品提供的价格补贴高达64亿美元，超出政府预算4倍以上。而今年印尼政府提供的补贴将攀至140亿美元，约占其国内生产总值的2.4％，比去年高出1.1个百分点。

　　印尼政府原来预计今年财赤相当于GDP的1%，但现在看来，在去年赤字已达到GDP1.3%的情况下，今年油价补贴很可能会达到甚至超过GDP的2%。为了遏制财政赤字的恶化，印尼政府已经在今年二度对外举债。

　　很显然，高额补贴已经开始令印尼财政力有不逮了，市场预计将出现26.2万亿印尼盾的赤字，占其GDP的1%。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直不停止折腾的的国际市场石油价格在8月底一路攀升，并迅速冲破每桶7O美元的心理防线。为了保证燃油供应，印尼国营石油公司被迫动用大量美元进口石油，一时间美元需求被客观放大，美元汇率急速攀升。

　　这就意味着，在印尼卢比贬值的行情中，政府将会继续为进口补贴埋单。可以预见的代价是显然的——如果没有同等财政实力的支撑，印尼政府在补贴政策上的矜持最终会将卢比逼上自杀的绝路。道理很简单，政府补贴越多，财赤将得到可怕的复制，市场对于卢比的信心最终会被吞噬殆尽。

　　半年前的印尼还是亚洲经济的榜样。当时其汽车销售以50%的速度增长，外来直接投资合约金额增长更以倍计，印尼股市也屡创新高。但油价10多美元的额外升幅迅速扭转了这一大好形势，印尼经济表面蓬勃下的脆弱性也被无情地抖落出来。

　　瑞士信贷第一波士顿亚洲区首席经济分析师陶冬认为，“石油价格上涨到70美元，在全球看，表面上仍无巨大的反应，但实际上第一个裂口已经产生，印尼首当其冲。”陶冬指出，石油价格的上涨并不是简单的递增，其效应可能是“厚积而薄发”。而且高油价产生的巨大压力，在全球范围内也不是呈现平衡分布状态。显然亚洲国家的“体质”更不容易经受石油价格的冲击，亚洲国家多为“世界加工厂”，在高油价的冲击下，其经济的脆弱性可见一斑。

　　火药桶,印尼造

　　一如我们在前面所描述的那样，半年前的印尼经济基本上并非十分糟糕，虽然由于对石油进口的补贴而出现了财政赤字，但1%左右的赤字并不必定带来致命的影响。何况印尼上半年的财政还是盈余的。

　　而且，与印尼拥有同样经济增长率的其他发展中国家虽然有更高的财政赤字，但是货币并没有什么大的波动。另外，尽管印尼央行为了遏制汇率下跌而进行的市场干预行动已经耗费了60亿美元的外汇储备。但截至8月底，印尼仍然有300多亿美元的外汇储备。从财政和经济状况上看，印尼发生货币危机的可能性是不大的。因此，对于危机的最终归因仅仅停留在石油价格层面是远远不够的，印尼国内的政治环境与决策机制恐怕难脱其咎。

　　诚如陶冬将印尼货币危机的“始作俑者”归结到印尼央行的身上一样，许多经济学家们对于印尼央行长期以来视国内通货膨胀而不见、并出于政治考虑拒不提高利率的行为也提出了十分凌厉的诘问。早在去年9月，当大多数的亚洲货币紧跟美联储加息而升值的时候，印尼卢比却在当年贬值了8.2%。

　　尽管如此，印尼央行仍一直在提高利率上显得十分保守，仅仅是在今年8月份印尼央行才两次提高利息率，而且每次幅度仅仅为0.25%。在美联储连续数次加息的情况下，印尼卢比与美元的息差不断收窄，最终导致大量本币被转成了美元。同时如前所指，为了干预卢比下滑，央行也白白耗费了60亿美元的外汇储备，但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印尼央行操作失误让印尼卢比吃尽了苦头。

　　当然，除了央行在经济释放出危情信号时表现得步履蹒跚之外，其他政府决策部门行动的迟缓也成为一个应该着重检讨的话题。

　　最近的民意调查也显示，44%的印尼民众不满意决策部门的经济管理能力。按道理，印尼石油生产能力的减弱和消费需求增加的市场生态已经昭然若揭，决策部门早应迅速作出反应，增加石油产量，但长期以来却并没有采取实质性的行动。同时，尽管印尼也高调发布了鼓励非国有资本投资石油部门的相关政策，但是由于低下的办事效率和各种繁文缛节，外资进入仍然困难重重，多年来印尼国营石油公司和埃克森—美孚就因为如何划分采油利益而纠缠不清，相持不下，使得爪哇的一个大油田自2001年起一直处于停产状态。大量资料表明，造成印尼有别于OPEC成员国的尴尬状态其实并非其石油开采量的不足，而是其投资的不足以及政府缺乏一个有序的决策体制。

　　其实，在处理货币和油价的具体问题上，印尼政府的高级官员一致也并未用一个声音说话，以致市场开始怀疑决策部门处理危机的能力。在印尼，内阁成员往往隶属于不同的政治利益集团，因此其具体的行动一般缺乏有效的协调。据最新一期印尼的《时代》杂志报道，由于总统苏希诺跟副总统卡拉的关系不睦，他们就卢比汇率下滑及调高燃油价格的问题，意见出现了明显的相左。在日前举行的内阁会议上，对于是否调涨油价也分歧有加。

　　以总统苏希诺为首的内阁成员认为调高油价应从长计议，但以副总统卡拉为首的派系则希望燃油价格应立刻调涨。另外印尼央行的负责人跟副总统卡拉和经济统筹部长巴克里的关系僵化，双方曾多次冲撞。印尼卢比开始下滑时，经济统筹部长巴克里曾多次发表谈话，导致市场一度惊慌，汇率连续滑落。这些都使得政府迅速处理危机的能力大打折扣。因此，在笔者看来，印尼卢比贬值与其说是货币危机，还不如说是市场和投资者对政府的信心危机。

　　“组合拳”与“扫荡腿”

　　8年前亚洲金融危机对印尼经济的洗劫无疑成为印尼人民的心中之痛。因此，面对着新一轮货币危机袭来，民众无疑对政府寄予十分厚重的期待。印尼总统苏西诺也史无前例地发表全国电视讲话，呼吁民众保持冷静,并表示政府将宣布一系列措施，稳定印尼卢比汇率。

　　作为浩大救市行动的第一张牌——“新经济政策”显示出政府试图力挽狂澜的决心。

　　“新经济政策”主要包括：在能源方面，政府将增加油气生产以及利用替代能源来减少对燃油的过分依赖，同时加大打击燃油走私的力度；在金融方面，政府将全力支持中央银行日前发布回笼7.5万亿卢比等6项措施；在财政方面，政府将发售国家债券和国际债券，推动国营企业私营化进程并设法取得外国的贷款。另外，政府还将加速投资的落实，简化投资申请手续，以及尽快制订投资和税收方面的新法规。

　　为了大举拉升卢比，印尼中央银行除了日前连续两次快速加息并有可能不久将利率提升到10.50％之外，还将商业银行储备最低比例上调至5%；同时，自9月15日开始，央行禁止商业银行进行印尼卢比的保证金交易，并及时推出短期互换交易，为投资人提供避险工具。不仅如此，据可靠消息，印尼央行将可能下调商业银行在外汇市场的头寸上限，以减少针对印尼卢比的投机行为。

　　最引人注目的或者说在许多观察家看来能够遏止卢比下挫的根本之举则是苏西诺前不久作出的将于10月份以后提高国内燃油价格的承诺。正是在这点上，苏西诺政府目前也被客观地推到了“火山口”上。

　　在印尼政府看来，增加燃油价格，减少甚至取消燃油补贴在经济上是必要的而且是容易的，但政治上是敏感的，极可能引发下层民众的抗议。而且苏希诺在今年3月份提高燃油价格时已经承诺今年只提高一次价格。更重要的是，如果提高燃油价格，而没有对遭受影响的近1亿穷人的配套的社会和经济补偿计划，对政府和总统来说，无异于政治自杀。人们应该对前任总统的结局记忆犹新。在1998年，燃料价格大幅度调高，加上当时严峻的经济危机，间接造成了当时的总统苏哈托政权的倒台。2003年，街头的抗议使当时的总统梅加瓦蒂不得不放弃了提高燃油价格的计划。今年3月苏希诺尽管提高了29%的燃油价格，但是全国爆发了涉及几十个城市的学生和公交车司机的抗议游行。甚至在日前政府刚刚表达出调高燃油价格的意向之后，雅加达旋即爆发了千人示威。因此，苏希诺总统目前就好像在走钢丝，不得不在两方面保持微妙的平衡：一方面要减少燃油补贴，提高燃油价格控制财政赤字，防止卢比的进一步下滑；另一方面要确保这些政策不破坏国内的就业和生产，维护社会和政治稳定。

　　当然，印尼政府最终作出了削减石油补贴的选择无疑是一个十分明智之举。经验表明，以往石油危机过后，西方发达经济体的转型包括节能和发展服务业等，也成为这次油价屡创新高但并未引发经济衰退的一个原因，那么印尼在危机过后积极考虑相关转型问题，同样可能为本国经济找到安全着陆的降落伞。

　　亚洲金融危机的导火索？

　　在经济活动全球化的背景下，印尼货币危机的发生在亚洲没有被看成是一件孤立的事件。联想起前些年泰铢的崩溃和随之而来的东南亚金融危机，目前印尼的金融局势会否引发新的区域性危机，再度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和警觉。

　　印尼卢比的暴跌给亚洲货币的确带来不小压力。在东南亚金融危机的联想下，日元、新加坡元、韩元多数亚太币种本能地陪同印尼盾下跌，并纷纷创下数周的低点。所幸的是，由于亚太币种同时面临人民币升值的大背景，因此跌幅有限。其中仅印尼卢比和新加坡元下跌稍多。

　　为了防患于未然，亚洲各国央行也纷纷迈开提高利率的步伐。在过去一年里已6度调高利率的泰国央行在日前再次将利率调高25个基点至3％，且年底前将升息75个基点。菲律宾央行也曾于今年4月升息，但该国央行也在近日表示不能排除短期内紧缩银根的可能性。由于担心油价高涨以及印尼因燃料成本节节上涨而面临的难关将“间接波及”新加坡，新加坡央行表示正准备调高国内基准利率。

　　不过，由印尼卢比贬值进而引爆区域性金融危机的可能性已经在不同的层面得到稀释。与亚洲金融危机时相比，目前印尼的国际收支虽说不断恶化，但经常项目仍为顺差，外汇储备还有家底，债务脆弱指标也改善很多，只占GDP的50%，金融业也较健全。

　　值得庆幸的是，印尼并不是一个热钱关注的终点站。涌入亚洲的热钱，除在中国停留外，大量集中于日本、韩国、新加坡这三国。而且，目前世界上也缺乏类似过去老虎基金这样规模庞大、专门以冲击一国经济体为目标的货币投机基金。危机的外部力量作用相当微弱。

　　不仅如此，与昔日亚洲外汇储备捉襟见肘、外储不足以支持本币汇率而最终对金融危机无还手之力相比，今日亚洲各国已经积累起比较强大的外汇储备资本，加之普遍存在顺差的国际收支，已浮动或是增加弹性的汇率机制等，这些改进理应可以帮助亚洲各国在印尼局势出现最坏情况时抵御危机并度过难关。

　　事实上，亚洲经济机体的协同效应在经过上一次金融风暴一役后已经得到前所未有的强化。区内各央行之间已建立起的货币互换、亚洲债市等机制成为应付某国遭受外来金融冲击的厚实屏障。

　　（本刊特约记者胡家源对该文亦有贡献）

(责任编辑：崔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