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过去的6年，牛根生最满意的是自己做了一个好品牌，带了一个好团队，“在内蒙这么一个不靠海、不靠山的欠发达地区，把产品变成了商品”，“在香港，蒙牛的产品甚至把日本北海道的牛奶、澳牛、欧洲的子母牛奶给挤了出去”

　　从进蒙牛第一天起，我就是给所有人打工。打工赚的钱，入了股又捐出去了，这就是完完整整地为员工、给所有的管理者、给奶农、给消费者打工了。蒙牛每天都在发工资，有几百万奶农、3亿多居民在喝我们的牛奶，有几千万股民在购买股票，还有几十万的物流销售大军……

　　■本刊记者 徐琳玲 发自呼和浩特

　　有人说牛根生的这个“牛”，是奶牛的“牛”，蒙牛的“牛”，牛市的“牛”，因此他所历经的坎坷和磨难也注定多如牛毛。

　　牛根生，原本不姓牛，满月之后却再也没有离开过牛：种牛草，养奶牛，洗奶瓶，做乳品……

　　他也习惯了自称“老牛”。他41年的生命，注定了和牛纠缠在一起。

　　在这位牛将军的统帅下，蒙牛乳业成为产业界的一个奇迹——从零开始，5年资产增长200倍， 6年产品销售额200亿，投资收益率5000%。

　　眼前的这位蒙牛乳业的大掌门，平实、温和、敦厚，丝毫没有一点牛气。

　　冷清的办公室回荡着他低沉缓慢、抑扬顿挫的声音。说到兴奋处，老牛垂下的眼角会习惯性地一抬，两道凛冽的眼光逼面而来——温和敦厚之下，掩藏着一股霸气。

　　这头老“牛”，根本不是一头牛，而是一头参透了生存法则与竞争之道的、披着牛皮的草原雄狮。

　　一切从负数开始

　　2005年８月，蒙牛乳业双喜临门，一是借着炙手可热的“超级女声”打了一个漂亮的营销仗，超牛营销的案例已经被几大知名商学院收录课堂教学；二是与世界第二大乳业公司阿拉·福兹牵手，成立合资公司。

　　历经人生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牛根生早已进入悲喜不外露的年龄阶段。但是说起蒙牛的几次竞合联盟，他脸部的表情不由得开始丰富起来。

　　“别人是从零开始，我是从负数开始。”

　　蒙牛的诞生，始于一场权力纷争。1998年，被伊利前总裁郑俊怀赶出伊利的牛根生，在离呼和浩特几百里之外的北京开始了一年的“流放”生活。刚过40的他，悄悄地谋划着东山再起。

　　被郑俊怀清理出门户的旧部陆陆续续聚在老牛门下，都是乳品行业从业经验超过15年的骨干。凭借着东挪西借的1000万，1999年1月，在呼和浩特公园南路附近一间破旧的六层宿舍，一家“神秘”的公司诞生了。半年后公司法人代表发生变更时，真正的老板牛根生才浮出水面。

　　没有奶源，没有工厂，没有资金。人才加上多年积累起的人脉，是牛根生当时惟一的“启动资金”。 蒙牛采用了“先建市场，再建工厂”的阶段性策略，通过“虚拟联合”的合作方式，与8家生产经营陷入困境的企业合作，向对方输出人才、管理、技术和品牌，迅速地建立起自己的生产线。

　　此时，牛根生面临的最大威胁，不是从无到有的创业艰难，而是不时出现麻烦：48块广告牌一夜间被砸，奶车被截、牛奶被倒，被人举报“非法集资”，“毁林建厂”被中央电视台曝光 ……

　　牛根生心里深知，这背后是谁在主谋，也知道对方每一个举动都可以把蒙牛扼杀在襁褓之中。体验过大起之后的大落，曾经年轻气盛的牛根生，此时对人与事、对世间的规律已经有了全新的领悟。当记者问起什么对他影响最深，牛根生坦言他最推崇老子的思想，尤其欣赏老子对世间万物的认识的精辟和透彻。

　　“柔胜刚，弱胜强”，“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深”，“江河所以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一部《道德经》，貌似出世，其实暗含的都是入世的道理。论天下的生存与竞争之术，老子确实是揣摩得最为深透的大智者。“浴火重生”的牛根生把老子的思想充分运用于商场上的战争和日常的为人处事之中。

　　在与同一座城市的乳业巨头伊利长达几年的面对面的竞争中，牛根生始终守弱抱虚，以退为进。在蒙牛对外的宣传上，伊利永远摆在蒙牛的前面，“向伊利学习”，“争创内蒙古乳业第二品牌”，在公开场合从不说任何有关伊利的负面的话。

　　奶源曾是双方争夺的重点，和伊利顶得最厉害的时候，蒙牛却发布了一则“三不干”的自律声明：“凡是伊利等大企业有奶站的地方，蒙牛不收；凡是非奶站的牛奶，蒙牛不收；跟当地企业收购标准（包括价格）不一致的事情，蒙牛不收”。

　　“小胜凭智，大胜凭德”是牛根生挂在嘴上的一句箴言。牛根生表现出来的仁厚和大度，的确为他赢得了人心。据说，伊利的许多员工至今谈起牛根生，还念念不忘地称他为“我们牛总”。

　　依傍强邻崛起，靠的是蒙牛人的胆略和实干精神。但是，要让蒙牛真正迈上高速发展的快车道，则需要凭借外力的助推了。从3年前与摩根士丹利为首的国际基金两轮共6100万美元的资本联合，到2004年完成境外上市募股到14亿元人民币，到今年与世界乳业巨头的产业联合，三步漂亮的快棋让牛根生感到分外自豪。

　　在毛利空间日趋稀薄的乳品加工行业，进军高附加值的产品领域，是牛根生下一步的雄心之一。未来，蒙牛将与阿拉·福兹的合资公司在内地、香港及澳门等地，从事生产、销售、分销奶粉和其他固态奶产品的业务。

　　回顾过去的6年，牛根生最满意的是自己做了一个好品牌，带了一个好团队，“在内蒙这么一个不靠海、不靠山的欠发达地区，把产品变成了商品”，“在香港，蒙牛的产品甚至把日本北海道的牛奶、澳牛、欧洲的子母牛奶给挤了出去”。

　　两个人的战争

　　一说起蒙牛和伊利，牛根生与伊利前任总裁郑俊怀之间的恩恩怨怨，是个无法回避的话题。

　　在媒体面前，每当谈到郑俊怀，牛根生会分外谨慎，毕恭毕敬地称之为“郑总”。随着采访的逐步深入，在老牛的口里，“郑总”变成了“老郑”，最后成了“郑大哥” 。

　　牛根生和郑俊怀相差8岁。这是一个微妙的年龄差距，容易产生长兄和幼弟之间的感情，但同时这也是孕育着竞争与威胁的8岁——在国有企业的体制内，这恰是在任者和接班人的年龄差距。

　　22年前，郑俊怀与牛根生前后相隔3年进了伊利的前身——呼和浩特市回民奶食品厂。在郑的一手提拔下，牛根生从一名洗瓶工做到副总裁。小牛足足为老郑当了8年的副手，手中掌握着伊利80%的业务。从一个全部资产只有几万元的小厂到一个价值十几个亿的上市公司，牛根生为之立下了赫赫军功，

　　一道不可弥合的裂痕在这对“黄金组合”之间悄然产生。1998年夏天，牛根生发现自己在伊利的权力在一步一步地被削减，很难再继续做事。牛根生曾三度向郑俊怀递交辞呈，两度被“劝回”，最后一次却被郑紧紧拽在手中。在牛根生回避的董事会上，郑俊怀痛哭：“伊利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两人正式决裂。

　　2004年底，因涉嫌“侵吞国有资产”进行MBO，郑俊怀锒铛入狱。物是人非，转眼间，恩怨已成过眼云烟。谈起郑俊怀，牛根生依然沉重。

　　人物周刊：客观地说，以一个企业家的标准来衡量，你怎么评价郑俊怀？

　　牛根生：应该说，在我认识的企业家里，他是不可多得的。我真的从他身上学到不少东西，无论是他做事的那种持之以恒的毅力——认准一个事情九头牛拉不回来，还是为之付出的辛苦程度。他确实非常优秀。

　　但是，他的性格很内向，他的心思，下属们往往有一部分明白，另一部分是猜想。我和他正好相反，我想的什么事情，大家都能明白，沟通很好，给我们管理层的感觉是比较阳光，性格中阴暗面的东西比较少。

　　郑总这边，大家总是在猜、在揣摩，有这个意思还是没有，全是这样，所以给人的感觉，他不够坦荡、不可靠；我给别人的感觉非常坦荡，大家觉得老牛后面已经没什么隐藏着的了。他可能也为大家做了不少的事情，但他不说，大家也不知道。

　　人物周刊：你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一起打天下、创事业。在这几十年里，你们俩相处得如何？

　　牛根生：非常好，即使是在我走的时候。在老郑的内心里，据我判断，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之外，如果他就喜欢一个男人的话，那个男人就是我。如果不相信，等老郑的事情处理完，你可以去采访他证实一下。我特别清楚——他特别喜欢我。在伊利的时候，我是他非常重要的一着棋子，每次公司面临重大的改革、创新，他都会把我推上去。最后，我离开（伊利），是不得已为之——他和他旁边的人，都认为我是要取而代之。我们当时的矛盾就是这么一点。

　　人物周刊：说起来就是功高盖主吧。除了性格上、做事风格上的差异，你觉得你们之间的根本矛盾是什么？

　　牛根生：我想，这可能是跟国企的制度有关吧。一旦我真的取而代之，那他就什么也没有了，房子、车子、钱，什么都没有。在国有企业里，干的时候，虽然所有权不是你的，但支配权全是你的；一旦停下来，所用权、支配权就全不是你的。民营企业则不同，干的时候，似乎是你的，其实是社会的；不干的时候，所有权还是你的。所以，我想，我们之间的矛盾，体制上的问题可能是最主要的。我一直都很尊重他，直到临走，我都不太相信他会对我做这样的事。

　　走前，他曾安抚我说，你出去后，凭你做事的能力、水平、操作企业的能力，我不怀疑你会做好。但有一点，你要特别留意违规、违法、违约的事——你比我年轻8岁，年轻气盛，性格又外向，这3个方面我担心你会把握不好。

　　人物周刊：感觉就跟老大哥一样？

　　牛根生：是，就是老大哥。（从伊利）出来以后，我就把这3条记在心里，一直都很小心。

　　但是，反过头来，他告诫我的事，他自己怎么会不这样做呢？这个我不能理解。去年，报纸上开始报道他出事了，所有的事都在1999年之后，就是我离开伊利的那段时间。他究竟做了什么，没做什么，有罪还是没罪，我就不很清楚。很难理解。

　　我在蒙牛干得这么好，也只有6年。我在伊利干了16年，待到41岁。我进去的时候，伊利的资产只有几万块钱，走的时候已经是十几个亿。如果股东允许我爱两个的话，我既爱伊利又爱蒙牛；如果蒙牛股东不允许我爱伊利的话，我就只能只爱蒙牛了。

　　千金散尽的受益者

　　2004年，蒙牛乳业登陆香港股市。拥有个人股份最多的牛根生，身家在一夜之间膨胀到亿万美元。

　　牛根生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不能理解的决定：把自己名下拥有的约10%的蒙牛股份全部捐出，成立“老牛专项基金”——其股份所有权永远归老牛专项基金，今后蒙牛的每任董事长传承两项权力，一是表决权，二是红利分配权——用来奖励对蒙牛发展做出突出贡献的人、帮扶公司特困员工。同时，牛根生的妻子和儿女在捐赠书上签字，放弃股份的继承权，在牛根生百年之后，只能领取不低于北京、上海、广州三地平均工资的月生活费。

　　这是个惊人的决定，但是发生在牛根生身上，又有着历史的延续性。事实上，“财散人聚，财聚人散”已经是牛根生几十年来的人生信念。简简单单八个字，道尽了人心向背之道。

　　苦孩子出身的牛根生，青少年时曾一度是个叛逆的街头小混混，街头打架是家常便饭。那时，只要养母给他一点零花钱，他就会分给小伙伴，然后一群孩子就会跟着他，一起教训欺负过他的小混混。懵懂间，他已经领会到利益分享的意义。

　　在伊利的20年期间，他轻财仗义，古道热肠，颇有“及时雨”的风范。每当属下缺钱的时候，他都会伸手相助，家里孩子牛奶都喝不上，他却掏出钱来给兄弟们买月饼。正是靠着这种散财的聚人之道，牛根生的部下为他人人竭力，个个拼命。

　　人物周刊：你的家人怎么看待放弃股份继承权这个事？你的孩子真的没意见吗？

　　牛根生：他们很快乐，因为这个钱他们根本就没看到过，我从来没有带回家过。

　　虽然钱没见到过，但他们却有过这个（钱）带来的痛苦。蒙牛上市后，孩子的同学今天说，“你爸爸成了福布斯富翁排行的第几”，明天说“我们愁啊，愁你们家的钱该怎么花掉”……一碰到需要花钱的事情，同学和老师就会朝他们两个看，孩子只好偷拿家里的钱，后来就干脆向我要钱，一个月3000元的生活费都不够 。

　　所以，我赶快捐，捐了就心安了，就没有这么人多为你发愁担心了（笑）。股份捐出之后，家里所有人都感到受到了尊重，孩子在学校里特别受到同学和老师的尊重，人们也觉得我和一般的企业家好像不一样--在国营企业里，你不是贪了就是栽了；在民营企业里，人们会觉得你都成了百万富翁亿万富翁，怎么还这么贪心。

　　人物周刊：除了财富给你家人带来的麻烦，你自己当时还有其他的顾虑吗？

　　牛根生：我这个股份的意义，其实主要是权力。捐出去，这个举手表决的权力就可以传承下去。今后谁聪明，当上蒙牛的董事长、总裁，就可以行使这个权力；而10%的老牛基金红利也可以散掉。古人说，“财散聚人，财聚人散”、“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规律。

　　人物周刊：也就是说，捐股的举动，不光是让你在社会上的地位提升了，而且还获得了人心？

　　牛根生：是的，还有一点，得到了人才。孔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被全世界的思想家认为是最高境界。反过来，己所欲，施于人——既然我自己喜欢钱，那我就分给别人，别人也会喜欢。

　　从进蒙牛第一天起，我就是给所有人打工。打工赚的钱，入了股又捐出去了，这就是完完整整地为员工、给所有的管理者、给奶农、给消费者打工了。蒙牛每天都在发工资，有几百万奶农、3亿多居民在喝我们的牛奶，有几千万股民在购买股票，还有几十万的物流销售大军，把这些都做完，我个人就会是得到最多的：得到社会和行业的承认、同事们的认可， 这是对老牛最大的承认。其实，最大的受益者是我。这比让老牛家里能得到多少钱，个人每天干点啥、吃点啥、喝点啥有意思得多了。让这么多人从无到有，走上中产阶级的道路，这个过程我很享受。

(责任编辑：单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