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１月８日，中国商务部部长薄熙来与美国贸易谈判代表罗伯特·波特曼在伦敦签署了中美两国《关于纺织品和服装贸易的谅解备忘录》。在当天举行的中美联合记者会上，薄熙来说，协议是一个双赢的结果，但协议内容远低于中方预期。波特曼表示，这项协议对于中美两国来说都是公平的，显示了双方有能力解决棘手的贸易争端，符合中美两国企业的共同利益。

　　我对波特曼的“公平”说持强烈的质疑态度。这个协议当真是公平的？恐怕连波特曼自己都不一定相信。

　　从美国今年以来对中国纺织品实行限制的现实和此次达成的协议内容看，中方的确有所收获。

　　中美双方在谈判中的主要分歧集中在四个方面，协议覆盖面、基数、增长率和时间跨度。

　　在基数上中方得分较多。事后商务部发言人就此评论说“基数的确定为最大亮点”。《备忘录》议定，协议产品２００６年基数基本上是２００５年美国从中国的实际进口量，２００７年和２００８年基数均为上一年度全年协议量。这与美方要求的以２００４年进口量为基数高了不少。

　　增长率方面，２４２条款规定的中方同意的受限品种增长率为７．５％，美方在谈判初期要求把中国所有纺织品对美的出口增长率均限制为７．５％，中方则要求增长率远远高于７．５％。最终达成的协议规定，协议产品２００６年增长率为１０—１５％，２００７年增长率为１２．５—１６％，２００８年增长率在１５—１７％，商务部研究院的梅新育博士认为这个结果更符合中方利益。

　　在时间跨度问题上，美方要求至２００８年末结束，中方起初的要求是同中欧纺织品协议一样至２００７年末结束。最终的中美协议规定，协议将于２００６年１月１日正式生效，于２００８年１２月３１日终止，显然，中方在这一点上向美方作了让步。

　　在协议覆盖面上，中美备忘录规定，在协议期内对中国向美国出口的棉制裤子等２１个类别产品实施数量管理，包括１１个类别服装产品和１０个类别纺织产品，其中１６个类别为２００５年一体化产品，５个类别为２００２年以前一体化产品。也就是说，受限的产品不仅包括１６类在今年１月１日世界纺织品贸易实现一体化后应该取消配额限制的产品，还包括５类２００２年就已经实现贸易一体化、取消配额限制的产品。这听来有点历史倒退的感觉。与欧盟比，美国的限制范围也大得多。在６月份达成的中欧纺织品备忘录中，欧盟对部分中国出口纺织品重新实施配额管理的覆盖面局限于１０类产品。

　　此外，协议规定，对协议外产品，美方将克制使用２４２条款，这对中国企业似乎是好消息，但不确定性很大。因为是否“克制”，主动权在美方。而美国对协议签署日之前因２４２条款设限个案造成的卡关货物立即放行，不计入协议量，这项规定对中国大致是有利的。

　　总的说，中方有所得，有所失，对谈判本身给一个“基本成功”的评价应属恰当，薄部长不容易。但依我看，这都是枝节问题。从根本上说，中美之间原本不应该有这样的一个新的纺织品协议，中欧之间也不应该有。因为２００５年１月１日起，世界纺织品贸易已经实现“一体化”，进入“后配额时代”，各国承担了取消纺织品贸易配额的义务。这才是协议的最大不公平所在。

　　为什么中国必须和美国签署这个本不该有的备忘录？因为美国要援引２４２条款严厉限制我们的纺织品出口。

　　薄熙来也说得清楚，中国签署此项协议是因为中国作为世界贸易组织成员签署了包括２４２条款在内的贸易协定，中国是国际贸易大家庭中守信、践约的成员。

　　冤就冤在这个２４２条款。

　　２４２条款是《中国加入ＷＴＯ工作组报告书》中的第２４２段。该条款规定，ＷＴＯ成员在原产于中国的纺织品和服装产品对本国产品造成“市场扰乱”，或“威胁阻碍这些产品贸易的有序发展”，则可请求与中国进行磋商，并提供相关证明材料。中方在收到磋商请求后，应主动将上述商品的出口数量控制在提出磋商请求当月前的最近１４个月中的前１２个月的实际进口数量之上不超过７．５％（羊毛产品类别为６％）的范围。如磋商不能达成一致，则进口国可以单方采取限制措施。该条款的有效期一直到２００８年１２月３１日，也就是在全球纺织品配额制度取消整整４年之后。更可恶的是，该条款只针对中国，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歧视性条款。

　　这样一个明显歧视中国的条款，我们为什么要签？一个可信的解释是，我们需要加入ＷＴＯ，即便有这样的歧视性条款，总体判断，加入利大于弊。

　　需要指出的是，这个条款最先出现在与美国达成的加入ＷＴＯ协议中，此后其他ＷＴＯ成员都坐了顺风车。

　　记得２００１年７月，我和几位中国经济媒体的编辑去美国访问，在与《商业周刊》的编辑交流时，他们问我们看没看过中美入世协议，我们说国内没公布，看不到。他们马上从网上下载下来给我们看，并提醒我们说，这个协议有两个方面对你们很不公平，一是纺织品，二是农业。纺织品是对你们有一个特别条款，可以随意限制你们的出口；农业是你们的农产品市场开放了，你们对农民却没有相应的支持，而欧美等发达国家还保留了对农业的大量补贴，中国农民要受大的冲击。

　　当时我有两个感觉：一是中国入世付出了代价；二是在入世谈判中我国的农民以及纺织企业没有自己强有力的利益代言人，这一点与美国形成鲜明对照：美国各个产业、各个地区、各种人群都能通过多种途径表达意见、维护权益，影响贸易协议的内容和谈判进程。但当时我对中国的纺织品服装产业会遇到什么样的问题并无清晰的估计。现在看来，美国人比我们清醒得多。

　　也许，中国在ＷＴＯ上的后患还不止２４２条款。已有专家指出，另一个潜在风险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加入ＷＴＯ议定书》“第１６条”中，即“特定产品过渡性保障措施机制”。该条款明确规定，ＷＴＯ的其他成员可只针对来自中国的产品采取保障措施的权利，其中也包括纺织品。而且，该条的适用要到中国加入世贸组织１２年之后才终止。

　　我查了一下这个“第１６条”的原文：“如原产于中国的产品在进口至任何ＷＴＯ成员领土时，其增长的数量或所依据的条件对生产同类产品或直接竞争产品的国内生产者造成或威胁造成市场扰乱，则受此影响的ＷＴＯ成员可请求与中国进行磋商，以期寻求双方满意的解决办法，包括受影响的成员是否应根据《保障措施协定》采取措施。……如在这些双边磋商过程中，双方同意原产于中国的进口产品是造成此种情况的原因并有必要采取行动，则中国应采取行动以防止或补救此种市场扰乱。……如磋商未能使中国与有关ＷＴＯ成员在收到磋商请求后６０天内达成协议，则受影响的ＷＴＯ成员有权在防止或补救此种市场扰乱所必需的限度内，对此类产品撤销减让或限制进口。”

　　中国正式加入ＷＴＯ后不久，政府研究机构的一位ＷＴＯ问题专家对我说，我们这个ＷＴＯ协议最麻烦的就是这个“特定产品过渡性保障措施机制”，因为人家几乎可以无条件地对我们的产品采取限制及制裁措施。这个条款会后患无穷的！

　　但愿我们有智慧解决好这个第１６条“特保”条款的问题。

(责任编辑：谢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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