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大家的经济学》

　　吴向宏（经济学者）

　　《大家的经济学》中说：“在一个由狗和兔子组成的社会里，如果奉行利他主义，狗就会把自己找来的每一块骨头都塞给兔子，而兔子总是把自己得到的青草硬推给狗，结果双方都无法活下去。”（或者，狗会为兔子去采草，而兔子会去找骨头，双方同样将饿死。）当一个利他主义者把一份符合对方利益的东西送给对方时，如果对方也是利他主义者，他就不能接受这份利益，因为接受就意味着自私。其结果，一份份利益只能在每一个人手中互相推来推去。

　　我在看国内的许多电视连续剧时，总感到惶恐和内疚。因为我痛苦地发现：自己无法喜欢剧中的正面人物。他们好像从来不考虑个人利益，张口闭口只有民族、国家、人民和正义。即使自己的妻子、丈夫、父亲或儿子病倒在床上，奄奄一息了，他们也至多是眼角闪动一滴怎么也流不出来的泪花，立即毅然决然继续奔赴那为了民族、国家、人民和正义的工作岗位了！一言以蔽之，这些正面人物的台词，从来没有一句像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当然他们都不是凡人，而是英雄人物。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们从小受的中国式教育，一直就在告诫我们，要崇拜、热爱和学习这样的英雄人物。不过我总是抑制不住地想：假若我们大家都学习并且变成了这样的英雄人物，假若我们生活周围每一个人都是这样，面无表情心无亲情，开口闭口民族国家人民正义的非凡人士，那该是多么奇怪、甚至可以说是可怕的一个生活环境啊！

　　新上市的一本《大家的经济学》，用很浅显的语言，介绍了经济学家们对这个问题是如何看法。原来，我们人类天性就应当是自利的。这是人类能够通过自然选择、战胜其他物种、实现生存和发展的基本前提。当绝大多数人把个人利益放在集体利益之前时，社会进步速度最快。如果绝大多数人都很“无私”、都把国家、民族、集体和他人利益放在个人利益前面，那么，“想象中的幸福生活……不会出现，社会反而会陷入混乱和灾难”。

　　为什么会这样呢？岑科写道：“首先，每个人的利益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如果人们以利他为原则，往往找不到利益的落脚点。”“打个比方，在一个由狗和兔子组成的社会里，如果奉行利他主义，狗就会把自己找来的每一块骨头都塞给兔子，而兔子总是把自己得到的青草硬推给狗，结果双方都无法活下去。”（或者，狗会为兔子去采草，而兔子会去找骨头，双方同样将饿死。）这里我补充一点，每个人的利益，不但他人不清楚，很多虚拟的集体实体，也不可能清楚。比如说，为了“保护农民的利益”，而禁止农民买卖土地；为了“保护借贷者的利益”，而禁止人们出借高利贷——这些行为，其实往往伤害了“被保护者”的利益。

　　即使解决了上一个问题，人们互相知道了对方的利益，利他主义社会仍然不可能存在。当一个利他主义者把一份符合对方利益的东西送给对方时，如果对方也是利他主义者，他就不能接受这份利益，因为接受就意味着自私。其结果，一份份利益只能在每一个人手中互相推来推去。“利他主义要成为现实，必须有一个接受利益的对象。如果人人都要奉献出自己的利益，只好把这些利益扔到大街上。”

　　我想补充的是，在一个鼓励“无私奉献”、崇尚“集体主义”的社会中，上述困境实际上常常是靠一种扭曲的方式解决的。那就是：必须有一批口是心非的人出来，他们表面上也主张“无私”、“利他”，实际上却把别人无私奉献出来的利益悄悄收归自己囊中。如果没有这样的人，“利他主义”社会是无法维持下去的。一个社会的利他之风越盛、集体主义教育越彻底，这种口是心非的人就会越多。而且，在这样的社会中，口是心非者事实上总能得到最大的实惠，包括最多的财富和最高的社会地位。由此而推之，鼓励盲目的“无私奉献”，不仅仅是一种空想，而且还有可能是口是心非者的阴谋。因为对口是心非的人来说，社会上越主张无私奉献，他们就越发得利。

　　这样的社会无疑是低效率的，而且也是道德败坏的。换言之，一个崇尚“利他”的社会，通常比一个公开主张个人主义的社会，更容易道德沦丧。一个典型例子是我国历史上的南宋末世。当时从上到下大肆宣扬“存天理、灭人欲”的朱熹理学，与此同时朝廷偏安一隅，社会纸醉金迷，人人都在说着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谎言。后期，谎言可以撒到这样的地步：宰相贾似道一面向蒙古兵纳贡求和，一面却向皇帝汇报说把蒙古兵打得大败。元兵将襄阳围困了六年，朝廷上下却可以瞒得皇帝一个人不知道。

　　一个好的社会，应当弘扬人性和人欲，鼓励说人话而不是道貌岸然的鬼话。岑科这本《大家的经济学》，好就好在自己说人话，而且给大家理由，让人人都能理直气壮地说人话。中国未来的一切希望，我以为，就将从人人开始说人话的那一天开始。

(责任编辑：崔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