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报记者 陈伟／摄

　　２００５年１１月２９日，刚过完５０岁生日的北京第二汽车制造厂正式宣告破产。这个消息在汽车行业内和社会上都引起了广泛关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二汽和它生产的１３０卡车曾是承载着中国汽车工业荣光与辉煌的一个特殊符号。

　　寻找二汽

　　二汽破产了——当刘宏伟从报纸上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这位曾经在北京第二汽车制造厂工作过２０多年的工人脸上掠过一丝难以琢磨的神情。他１２年前离开了二汽，但二汽在他的记忆中是那样的辉煌。

　　在刘宏伟家客桌的玻璃板底下，压着几张他年轻时在工厂里的留影。他在那儿度过了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其中的一张刘宏伟格外喜爱，照片记录的是他和班上几个兄弟围坐在冲压车间门外嬉笑的场面，在他们身后，停放着一排崭新的１３０汽车，它们将被运往全国各地。这张黑白相片的边角已经有些泛黄破损，依稀还能看清楚拍摄相片的日期——１９７３年元旦。１９７３年是刘宏伟进二汽的第一年，那时候的他看起来还那么年轻，那么有朝气。

　　看着相片中的自己和１３０汽车，刘宏伟怎么也不相信这家辉煌的汽车老厂竟然有一天会落到这个地步。一时间他怀疑——这会不会是搞错了？刘宏伟突然间做了个决定——去二汽。

　　１二汽在哪？不知道

　　昨天一大早，刘宏伟坐着城铁一路向北，在昌平区立水桥中滩村下了车。“这么大个厂，中滩村的居民一定都知道吧，再说二汽搬来也有十几年了。”他想。刚下车的刘宏伟显然对自己的方向还有些发蒙，他在站台上停顿了一下，向乘务员询问二汽的地址，“二汽？不知道。”出乎他意料，几个乘务员都表示不太清楚。一个乘务员指着离城铁站很近的一个小镇说：“这就是中滩，哪里有二汽？”顺着乘务员手指的方向，刘宏伟看过去，那是个有些破旧的小镇。他有点吃惊，怎么沿途的高楼大厦到这里，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

　　刘宏伟回望了一下来的路，沿途是紫竹花园、万科家园、天通苑等知名社区。那些高高的漂亮的楼房站在阳光里，但到了这里似乎戛然而止。这突然之间的新旧、高低的对比，让他心里隐约地泛起一些失落。

　　２是１３０，我认识它！

　　“请问您知道二汽怎么走吗？”当刘宏伟按照方向，走到了中滩村的第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再次向街角一个小卖铺的店主打听二汽的位置。店主回答： “不清楚啊，没听说过。” 刘宏伟接连问了几个中滩村的村民，仍然没有人知道二汽的地址。莫非地址错了？正当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忽然一辆轻型卡车从前面开过——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车——１３０！

　　“肯定错不了，１３０，我认识它！”那是一辆蓝色的１３０，这辆满载着啤酒箱的１３０从自己身边嘟嘟驶过的时候，刘宏伟的情绪立刻兴奋起来。他依然记得２０年前的情景，一排排的１３０汽车，被运出二汽，在大街上疾驶。

　　一边走一边问，不同的答案拼起来，刘宏伟终于摸清了一条明确的通往二汽的路。他发现自己实际上白白绕着中滩村转了半圈。而北京第二汽车制造厂就在离城铁站２００米远的一个地方。

　　３工厂已面目全非

　　站在二汽的大门口，刘宏伟往厂里望去，几幢车间小楼连成一片，挤在一块空地上。他心里估算了一下，新二汽厂的占地也就是首体老厂占地的１／１０。临进门前，刘宏伟隔着玻璃看了看厂门口的保卫科，发现坐在里面的人不过是个２０岁左右的小伙子。这个小伙子从窗户里看见刘宏伟要走进工厂，没有询问，也没有阻拦，于是刘宏伟就毫无阻拦地一直走进了久违的二汽。

　　厂子里还是旧式的水泥地面，地面裂开了缝隙，缝隙之间长满了杂草。今年冬天来得晚，枯黄的树叶一片一片洒落在厂区的空地上。整个厂区静静的，好半天也没看见人。几条从村里跑进来的柴狗溜溜达达地在学校操场般大小的空地上嗅来嗅去，有一条狗不知道为什么跑进了组装车间，转来转去玩了一会儿，车间地板上落满了尘土，随着小狗的跑动飞扬起来。

　　二汽，已经面目全非了。

　　４你怎么也来了？

　　１２年前，二汽搬出北京，刘宏伟从此离开了二汽。不久之后，他听同事说二汽在搬到昌平之后就开始走下坡路。当时他只知道二汽用一笔香港的投资和一间车间组建了轻型汽车，后来轻汽从二汽中分离出来开始独立经营，二汽也因此从首体搬出北京城，在昌平立了户。

　　但是之后的发展怎样只是道听途说。说法之一，是二汽迁户的地址原是一家千斤顶厂，但因为该厂已经欠款甚多，基本丧失了继续生产的能力。二汽搬过去时，把大部分的生产技术留给了首体的轻汽，而搬过来之后，又帮助千斤顶厂偿还了全部欠款。所以当年的二汽除了部分设备和一些人员外，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刘宏伟边走边看着身边的车间，发现有些车间已经贴上了封条，再仔细一看，竟是２００３年就贴上去的。“以前这可是最热闹的地方。” 刘宏伟回忆着十几年前的情景。当时由二汽生产的１３０汽车，及时填补上了国内轻型卡车的空白，其销量可谓是风靡全国。刘宏伟和他的同事经常是日夜加班地工作，但仍满足不了本市和外省各地的需求。几年后，二汽迎来与日本五十铃汽车的合作，续而开发的新１３０更是将二汽在全国汽车产业中的地位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正当刘宏伟一个人在厂区里寻找昔日的影像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说话。刘宏伟回头一看，嘿，这是……二汽计量科科长陈运恒。他叫出了名字。陈运恒快步走过来：“你怎么也来了？”两人一边握手一边同时问对方。

　　５零件搬来就没再用过！

　　“我今天是来做财务清点的。” 陈运恒手里拿着一张写满仪器名称的单子，有的名称后面已经画上了勾。陈运恒和刘宏伟十几年前都在二汽冲压车间工作。二汽搬迁的时候，陈运恒跟着二汽来到昌平转到计量科。

　　“哎，３０年啊。” 陈运恒比刘宏伟早进二汽１０年，他叹息了一声。

　　“虽然昌平二汽厂内的生产设备不缺，但实际上已经不能大规模生产了。”陈运恒邀请刘宏伟去他计量办公室坐一坐，两个人在路上谈着二汽破产之前的情况，“现在厂子里的人就两个，一个是厂长，一个是党委书记。保安是刚刚请过来的。” 走过一段小路，陈运恒带着刘宏伟来到计量科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门上锈迹斑斑的锁。刘宏伟发现计量科对面的仓库里停着一辆奥迪和一辆现代。陈运恒给他解释，虽然千斤顶厂的欠账还清了，但这厂子仍是空着，一直没用上。

　　刘宏伟跟着陈运恒进了办公室。周遭的一切都显得乱糟糟的，许多房间里都零散摆放着装了各种装仪器的小箱子。箱子上面不是蒙着白色的布就是尘土，显然已经置放了很长时间。“有些零件自从搬过来之后就没用过。” 陈运恒把单子展给刘宏伟看，有点自嘲地笑着说。

　　坐了一会儿，将近中午了。阳光很淡，２００５年的这个冬天来得真有点儿迟。刘宏伟心里想。他看了看表说时间不早，准备要回去了。陈运恒一直把他送到厂门口，然后两人挥手告别。此时，又有一个二汽员工进来，“听说二汽破产了，想过来看看今后怎么办理三险？”这个人问道。刘宏伟隐约听见陈运恒说：“１２月６日到１６日，厂里会有一个签订员工合同的活动，那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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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者手记

　　今年，二汽整整５０年，是一个“知天命”的岁月。从立水桥城铁站上看北京第二汽车制造厂，残窗、老屋、空荡的停车场，一片灰灰的颜色。

　　１２年前，二汽留下全部厂房和部分生产设备，默默地离开了城里来到郊外。还欠款、重组，种种原因，二汽从此一蹶不振。当时，我国汽车事业刚刚跨入全面发展期，不少国内一线大厂选择引进外资发展小轿车产业。而以生产北京１３０轻型卡车为代表的北京第二汽车制造厂，无论资金流动还是车型选择，都没有独立自主的能力。

　　２００２年，二汽就开始全部停产并准备宣告破产，当时为什么没有破产成功不得而知。我国汽车业的一组数字是：２００２年，全国汽车产量达到３２５万辆；２００３年，达到４３０万辆；２００４年，达到５０７万辆；预计２００５年将达到６００万辆，并且争取出口１００万辆。但这一切都已与二汽没有关系。

　　面对面

　　记者昨日１０分钟匆匆探访北汽——

　　二汽之记忆已模糊

　　天下午３时，记者来到坐落在东三环南路潘家园古玩市场对面的北京汽车大厦。这是北京汽车工业的“大脑”——北京汽车工业控股有限责任公司（下称“北汽控股”）的办公所在地。被誉为北京汽车工业支柱的北京现代、北京吉普、北汽福田，分别构成北京汽车工业的轿车、越野车、商用车的三大板块，他们以及前日正式被宣告破产的北京二汽等企业都受到它的指挥。这是一座１７层的高层建筑，外部装饰比较华丽，很难与北京二汽的破败联系起来。

　　记者刚到楼下，本已与记者约好采访时间的北汽控股相关负责人忽然来电，表示由于公务繁忙不能接受记者采访。在记者一再要求下，对方终于同意接受采访，不过表示“采访时间只有１０分钟”。

　　二汽的记忆已经模糊

　　来到那位负责人的办公室，记者没有拿到所需的关于北京二汽的资料。此前，记者曾希望通过北汽控股的官方途径获得北京二汽成立以来历年的相关财务数据和报表，但未果。那么，能否提供北京二汽的一些历史发展资料呢？这位负责人表示，这需要查询一本２００３年出版的名为《北京汽车工业志》的文献，他们这儿就有这本文献，但查起来“需要时间，今天是不可能拿到了”。

　　记者又谈起了北京二汽的王牌产品——１３０卡车。也许是年代过于久远，所有的记忆都显得有些模糊，他说：“售价嘛，可能是两三万左右”。他告诉记者，对于成本以及利润，由于当时是计划经济时代，各种成本的计算非常不完整，也不系统，人工、存量、折旧等方面都等于零，从而也无法具体统计利润，“都是按照国家的指标生产的，也就不存在销售方面的问题。” 他说。

　　剩余１３０卡车将自然淘汰

　　有接近北汽的业内人士分析，目前对于北京二汽，有价值的除了脚下的那块地皮，剩下的就是１３０卡车还留在被称为“准生证”的发改委国家汽车目录上。由于《汽车产业政策》所设的门槛很高，进入国家汽车目录，不仅是对汽车厂家综合实力的肯定，也是对汽车厂家研发实力的考验。样车要按照国家标准在指定的专用试车场进行一系列的检验，包括汽车的发动机、底盘、车厢、噪声、制动、电器零件等方面的质量检察，经过层层考验最后才能获得“准生证”。

　　这位负责人昨天也表示，由于１３０卡车的技术过于落后、陈旧，早已停产。随着这次北京二汽的破产，在每年年检时，不能通过年检的１３０卡车极有可能就会被自然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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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讲 述

　　１３０的故事

　　二汽生产的新１３０即１０４１

　　“我知道二汽破产这个事儿，今天早上听广播说的。我开１３０的时候好像是２０年前那阵儿吧，那时候跑短途运输的基本上都是１３０，而且拉什么的都有。那时候哪个单位要是有辆１３０，可牛了。”一位出租车师傅告诉记者。

　　的确，当年的１３０卡车可谓名满天下。记得当年还是孩童的时候，每逢夏日，为京城整车整车拉来西瓜的就是长着一对“大眼睛”的１３０卡车；而到了冬储大白菜上市的季节，这些“大眼睛”依然是主力。能够坐上一回１３０卡车，甚至成为孩子们相互炫耀的事。

　　“说起１３０，其实这个车说实在的不怎么样。又是汽油机，整车的结构和强度也不好，根本不适合跑长途，但那个时候除了１３０还有什么啊。我有个同事，有一次伏天儿开１３０跑山东，结果回来整个变一黑人，我们都不敢认了。他说为了散热只能开着暖风，那叫一个活受罪啊。” 司机师傅接着说。

　　也的确如此，由于１３０卡车属于轻型货车，根本不适合搞长途运输。而且当时国内也没有相应的成熟技术，１３０卡车是为了满足国内对轻型货车的需求而产生的。据了解，１９６６年全国轻型货车保有量仅有１７０００余辆，占当时民用货车保有量的７％左右，而国内尚无轻型货车的批量生产，供求矛盾很大。但这并不能掩盖１３０卡车在技术上的缺陷。“不过，现在的小货车可比１３０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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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专家评述

　　二汽之死：悲情的好事

　　“北京二汽的破产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中国汽车工业咨询发展公司首席分析师贾新光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北京第二汽车制造厂的消亡从表面上看是个悲剧，实际上是个好事。

　　据了解，上世纪８０年代中期，北京二汽把主要的资金、技术和人力都拿出来，重点支持新成立的北京轻型汽车公司，二汽那时就已经是个空壳了。

　　分析北京二汽破产的原因，贾新光认为，首先是技术老化，１３０卡车在和五十铃合作之后就再没有技术上的改进与创新，但是同等条件下，其他的企业是在逐步发展的，所以它必将被淘汰。其次，早在多年前，轻型车行业就已经进行了一次洗牌。“福田”对整个轻型汽车的行业进行了整合，其轻型汽车产量占到了整个行业的４０％，而且它的售价也很低，其他企业确实很难再继续生存。

　　再次，我国轻型车属于汽车行业里最乱的一部分。整个中国大约有１２０家汽车生产厂，做轻型汽车的厂子就有６０多家。国家曾经做过多次整顿，但效果都不是很明显。

　　目前，整个的汽车行业都将面临大规模的改革、重组与兼并。我国１２０多家汽车厂有很多都与此前的北京二汽遭遇一样的问题，都处于停产或者是半停产的状态。这些企业基本上都是国企，他们不能轻易破产，但又处于资产流失或者是贬值的状态。同时，国家对汽车产业退出机制又有种种障碍。北京二汽是在一汽之后的大跃进时期建立的，是国内第一批汽车企业，有过曾经的辉煌，现在也到了它谢幕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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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二汽“生平”

　　１９５５年 第二汽车制造厂的前身北京市汽修二分厂成立，是我国最早生产轻型汽车的企业。

　　１９５９年 试制出第一辆样车，命名为卫星牌轿车。

　　１９６５年 更名为北京市汽车修理公司第二修理厂。

　　１９６６年 试制出两辆ＢＪ１３０样车。

　　１９６８年 ＢＪ１３０投入小批量生产，１９７３年转入批量生产。

　　１９７２年 更名为北京市二里沟汽车制造厂。

　　１９７５年 成为当时国内生产量最大的轻型货车车型。

　　１９７６年 更名为北京第二汽车制造厂。

　　１９８１至１９８３年间 北京第二汽车制造厂对ＢＪ１３０汽车进行了较大改进。

　　１９８５年 引进日本五十铃Ｎ系列汽车技术。此时在轻型汽车行业排名第二。

　　１９８６年 试制出ＢＪ１３６轻型汽车。

　　１９８８年 与香港肖特吉公司和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共同组建中外合资企业。

　　１９９１年 北京二汽产量在轻型汽车行业排名第三。

　　上世纪９０年代中期，逐步走下坡路。

　　２００２年 连续亏损，停产。

　　２００５年 破产。

(责任编辑：魏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