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认识的斯蒂格利茨博士

　　Meet A Nobel Laureate: A Sketch Of Dr. Joseph E. Stiglitz

　　文/张屹山

　　一

　　2004年3月23日至25日，我们吉林大学商学院和吉林省委财经(相关:理财 证券)办公室共同主办了“振兴吉林经济学术报告会”，特邀请了200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约瑟夫•斯蒂格利茨博士作为此次大会的主讲，目的是为吉林老工业基地振兴提出一些指导性的意见和建议。当时斯蒂格利茨博士是参加完3月21日至22日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举行的“2004年中国高层发展论坛”后来到长春的。

　　一直以来，我都盼想着能有机会邀请斯蒂格利茨博士来我们吉林大学访问。不仅仅因为他是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更重要的是我们全体经济学科的老师和学生们对他坚定的崇仰及他对社会经济良性发展的巨大贡献。一个人只要有着执着的努力，机会总会降临的。2003年12月的一天，当我走出省委大楼的大门，感觉寒冬里的阳光是那么地和煦温暖，全身细胞因为兴奋而活跃起来，甚至有着欢呼雀跃的冲动，因为在那一天我知道了斯蒂格利茨博士同意了我们的邀请，将于2004年3月来吉林长春——中国一个不算著名也不算发达的城市访问。而我，就是他来吉林的邀请人和大会组织者。

　　此次邀请之所以能够成功，必须提起两个人，那就是世界知名经济学家、香港中文大学校长刘遵义教授和他的弟子汪海更博士。刘遵义教授与斯蒂格利茨博士私交甚笃，也正是在他们的协助邀请下，才促成了斯蒂格利茨博士此次的吉林之行。当然，我想国家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政策和吉林学者的盛情应该也是斯蒂格利茨博士接受邀请的重要原因，毕竟他一直十分关心中国经济的改革和发展。

　　二

　　斯蒂格利茨(Joseph E.Stiglitz)1943年出生于美国印第安那州一个叫做加里（Gary, Indiana）的小城, 此城以生产钢铁闻名，但除此之外，这个小城还诞生了两位当代最伟大的经济学家，一位是萨缪尔森，另一位就是斯蒂格利茨。

　　24岁时，本科毕业仅三年的斯蒂格利茨就获得了麻省理工学院博士学位,此后在剑桥大学从事研究工作。1969年,年仅26岁的斯蒂格利茨被耶鲁大学聘为经济学正教授，三年后他被选为计量经济学会（Econometric Society）的会员，这是一个经济学家所能获得的最高荣誉之一。1979年,36岁的他获得了美国经济学会两年一度的约翰•贝茨•克拉克奖,该奖项用于表彰对经济学做出杰出贡献的40岁以下经济学家，1988年他成为美国国家科学院（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院士，同年起-在斯坦福大学任经济学教授。1993年，斯蒂格利茨步入政界，成为克林顿政府的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Presidential Council of Economic Advisors）成员,并从1995年6月起任该委员会主席。1997年起，他又担任了世界银行高级副行长兼首席经济学家。自2000年至今，斯蒂格利茨执教于哥伦比亚大学。2001年，因为经济学的一个重要分支--信息经济学的创立做出的重大贡献，斯蒂格利茨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

　　对于斯蒂格利茨博士在2001年才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我和有些学者一样，还是感到有些失望。林毅夫教授认为他应该早在1982年就获得诺贝尔奖，因为他几乎对经济学的各个领域都做出了贡献，而且还不仅限于经济学领域，还包括另外一个重要领域——经济政策。萨缪尔森在一封推荐信中说，“斯蒂格利茨是印第安纳州加里市出来的最伟大的经济学家。”显然，伟大的萨缪尔森认为斯蒂格利茨比自己还要伟大。

　　瑞典皇家科学院在颁奖典礼上特别说明，在当年的三位获奖者中，斯蒂格利茨博士对不对称信息经济学理论的贡献最大。斯蒂格利茨曾多次强调假如不考虑信息的不对称性的话，那么经济学模型很可能是误导性的。他的这一警示具有巨大的理论意义，因为就不对称信息来说，不同的市场会有不同的特征。这一结论同样适用于公共管理的研究领域。可见斯蒂格利茨的一系列论著不仅是进一步探索信息经济学理论的主要文献，而且也是有关领域深入研究的重要基础。他的有趣的理论，用简单的语言来表述，听起来就和非经济学的常识一样。传统的经济学认为，在自由的不受管制的市场中，个人追求各自的利益会使整个社会的福利最大化。斯蒂格利茨认为现实世界并不是那么回事，相反，他认为，因为市场参与者不能得到充分的信息，市场的功能是不完善的，常常对人们的利益造成损害。所以政府和其他机构必须巧妙地对市场进行干预，以使市场正常运作。

　　斯蒂格利茨博士在信息经济学文献中堪称是被人们引用得最多的经济学家，在更广泛的微观经济学与宏观经济学领域内也是如此 。他所倡导的一些前沿理论,如逆向选择和道德风险,已成为经济学家和政策制定者的标准工具。 他所著的《经济学》在1993年首次出版后，一版再版，被全球公认为最经典的经济学教材之一，成为继萨缪尔森的《经济学》、曼昆的《经济学原理》之后西方又一本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经济学入门教科书。

　　斯蒂格利茨博士注重发展中国家的状况，常立足于发展中国家的角度阐述问题。他曾尖锐地指责引导经济全球化进程的有关国际机构漠视贫困人群的利益，在消除贫困，促进社会公正方面无所作为。对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消灭贫穷计划”——自由贸易，斯蒂格利茨的观点是，“与19世纪一样，欧洲人和美国人在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到处冲破壁垒打开市场，却阻碍第三世界的农产品进入他们的市场。鸦片战争中，西方用战争来推行他们的不平等贸易；今天，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组织使用的金融和财政手段几乎一样有效。”

　　斯蒂格利茨博士提倡突出政府在宏观调控中的作用，认为获得持续增长和长期效率的最佳方法是找到政府与市场之间的适当平衡，使得世界经济回到一个更加公平、更加稳定的增长进程中，使人人都受益。

　　如果追溯斯蒂格利茨这些思想的起源，可以先了解一下他的成长过程，他会提到他的父母和他生长的小城，在那里，他的同学们----那些钢铁工人的子女们，使他了解到破产和解雇带来的苦痛。他有一个勤奋的家庭，他的父亲95岁才从保险代理人的岗位上退休，他的母亲，在67岁时按规定从小学教师的岗位上退休后，又开始教人纠正阅读，一直工作到84岁。斯蒂格利茨博士在大学的时候，学习成绩非常优秀，对社会活动也很感兴趣。1963年，也就是大学三年级的时候，他成了学生会主席。那期间，美国民权运动正如火如荼，斯蒂格利茨博士在华盛顿参加了马丁.路德.金博士领导的大游行，那次游行的高潮就是金博士名垂青史的演讲《我有一个梦》。这些社会活动对于塑造他为人和善、天性乐观的性格和他成名后的力倡公平、公正的市场思想应该说都具有很大影响。

　　三

　　2004年3月22日晚，我和吉林省委的几个负责人到长春机场迎接斯蒂格利茨博士。虽然已是初春，但北方的天气仍然十分寒冷，周围接机的人们大都紧裹大衣，不停地活动着。而我们那天虽仅穿了西装，却没有感觉到一丝寒冷，在这马上能够和敬仰已久的经济学大师零距离接触的时刻，从大家期盼的目光中，我能体会得到他们都和我一样既兴奋又紧张的心情。当机场通知北京飞来长春的航班已经降落的时候，我们不再谈论任何话题，都全神贯注地翘首注视着，期待着梦想中的身影出现。而于我，甚至感觉到拿着鲜花的手心正在变得潮湿起来。

　　虽然在这之前，作为一个经济学者，我通过媒体遥远地对斯蒂格利茨博士有着许多了解，但当他真出现在我面前时，还是令我为之一震，敬意由然而生。他一米七五的个子，但显得很魁梧，穿黑色风衣，戴金丝眼镜，短短的头发和稠密的胡子已经花白，目光深邃，牙齿整齐而洁白，笑容谦逊，步履轻盈，精神中透着文雅，全然不像一位六十多岁的老者。

　　在“振兴吉林经济学术报告会”上，斯蒂格利茨博士让500余名吉林省各界人士见证了他渊博的学识和独到的战略眼光，省市的一些主要领导在市委书记的带领下也来一睹大师的风采。斯蒂格利茨博士此次的专题报告不是他拿手的信息经济学，而是“均衡发展战略”，这是特意根据吉林省的发展情况而量体制作的。他谢绝了工作人员请他就坐的好意，坚持站着将报告进行了3个多小时。报告会上座无虚席，有的学生没有了座位就在台前席地而坐，有的学者和学生一直站在会堂的过道上，没有一个人舍得离开。斯蒂格利茨博士的报告睿智中透着幽默，通俗中蕴涵深奥。结合吉林省的省情和国家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战略方针，斯蒂格利茨博士提出了几点具有很强借鉴意义的建议。一是随着汽车城的发展，必须提高资源的利用率，保持社会的持续稳定；二是政府要做好规划，避免交通堵塞、大气污染等具体问题；三是在整个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过程中，要把创造新的就业岗位作为一个核心，大力发展中小企业，而政府在其中的作用就是要营造一个良好的环境，其裁判与规则不能过于苛刻。

　　报告一结束，台下很多学生蜂拥而上，将斯蒂格利茨博士团团围住，那架势不亚于“追”大明星。有的递上纸和笔要求签名；有的拉着他想和他合影；有的围着他想请教经济学问题，整个场面非常热闹。当时已经下午5点多钟了，斯蒂格利茨博士刚刚站着演讲了3个多小时，但面对这些学生，他一直是面带着和蔼的微笑，满足着大家的要求。每和一位学生合影完毕，他都习惯性似的微笑着轻拍拍对方的肩膀，像是给他们以鼓励，嘴里不断地说着“OK”、“Thank you”。对于一些学生的提问，他不时还发出爽朗的笑声。20分钟后，当工作人员引领斯蒂格利茨博士离开会场参加记者见面会的时候，他还连声歉意地对没有签到名的学生们说着“Sorry,sorry”。而聚集的人群也是一直跟在博士的身后，久久不愿散去。

　　在陪同斯蒂格利茨博士参观第一汽车制造厂过程中，他注重技术、观察细微、坦诚直言的性格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不隐瞒地说，有几次在处理工作事务时采取的措施，都是受到斯蒂格利茨博士性格的启发。那天刚一走进一汽的生产车间，斯蒂格利茨博士便开始频频地按下相机的快门，从老解放到新马自达的生产线，他如同随行的记者，认真地记录着每一个感兴趣的地方，并且神情十分庄重，有几次我和他谈话他都没有注意到。在车间的一角，一块贴有照片的光荣榜引起了斯蒂格利茨博士的注意，当他从陪同人员那里知道这些都是生产业务骨干和精英时，当即举起相机将整个宣传板拍了下来。每见到一条生产线，都要问“这是什么车型？”见到工人在安装某个部件也会问“这是什么？”“有什么作用？”他经常询问工人“您今年多大了？”“您是什么学历？”“您是否懂得德语？”他不时地向陪同人员了解一汽的经营情况、职工人数、职工待遇等等，尤其关注职工的学历、退休时间以及工作心情等细节问题，最让我感触的是他甚至问到女职工的产假能休多长时间。这也许就是斯蒂格利茨博士与其他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的最大不同之处，他不仅在经济学理论上具有巨大的研究贡献，更关注企业的运营管理尤其是发展中国家的职工生活状况，更切实体会着世界弱势群体的境遇，是世界上享有盛誉的爱心经济学大师。我想这和他长期以来从事政府工作有关。

　　在一个生产线上，斯蒂格利茨博士对一个操作自如的工人竟然驻足观望了半分钟。当看到一名工人站在其他组装人员的身边时，不由得问：“那个站着的人是做什么工作的？”当得知他是整个安装组的班长时，斯蒂格利茨博士笑了，也许是不太满意这样的工作效率。

　　在参观轿车总装车间时，恰好响起了铃声，马自达生产线停止了工作。当斯蒂格利茨博士得知这是因为午餐休息的原因，便停下了脚步，很严肃地分析了整个生产线后，直率地说到“我认为人员可以轮换，但是不应该闲置设备呀，其实员工可以换班吃饭，一部分人休息，另一部分人上岗，这样整个生产线就不会因为工人休息而停止运行，可以提高劳动生产率，防止资源浪费。”虽然工作人员解释这种生产方式是经过反复论证后才决定的，但斯蒂格利茨博士依旧不依不放，并且还幽默地说“中国的劳动力很丰富，为什么不尝试改变一下？”过后，这位一汽的陪同人员对我说：“斯蒂格利茨博士是我见到过的观察最细致、最敢直言己见的参观者！”

　　斯蒂格利茨博士的直抒己见在当天晚上的记者见面会上再一次表现出来。当有记者问他对长春机场是什么印象时，他直言：“长春机场的确显得很破旧，但是在中国的许多城市，现有的机场现代化程度已经超出经济发展50年的标准。”他怀疑“这些城市是否对现有资源进行了合理配置。”

　　四

　　六十多岁的斯蒂格利茨博士精力好得真让人吃惊。在经过了23日的一整天活动后，24日又精神饱满地对长春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长春市妇联小额借款扶持户创办的公司、吉林大学校园和长春市内一些大商场进行了参观。整个过程中，斯蒂格利茨博士的步伐矫健轻快，兴致高昂，我们几个年轻的陪同人员都很难跟上他走路的速度。斯蒂格利茨博士曾对我说过，他之所以这么健朗，是因为自己平时比较爱好运动，尤其爱好散步，他每天上下班都不坐车，而是选择步行到工作单位。

　　在我们商学院组织斯蒂格利茨博士参观长春华禹光谷和长春鸿达高技术集团有限公司时，也许是出于职业的原因，斯蒂格利茨博士十分关注的问题是所有产品是否拥有自己的知识产权（intellectual property），公司的股权结构情况是怎样的，公司内员工工作是否开心等。那时斯蒂格利茨博士犹如一个童心未泯的学子，对眼前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在长春鸿达高技术集团有限公司展厅内，一个指纹保险柜引起了斯蒂格利茨博士的兴趣。斯蒂格利茨博士饶有兴趣地询问是否他的指纹也可以存入系统，当工作人员帮助他成功完成了一次操作全过程后，他的食指轻轻一摸触，门真的开了。此时斯蒂格利茨博士惊喜地称赞“very good!”，并孩子似的仔细端详着自己的食指，逗得陪同人员笑声不断。

　　斯蒂格利茨博士虽然已经是世界经济界的巨擘，但他虚怀若谷的品质令我十分敬重。24日中午，我代表我们商学院为斯蒂格利茨博士举行了一次小型的宴会，吉林大学的几位经济学者也都应邀一同参加。当我把吉林大学国有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徐传谌教授介绍给斯蒂格利茨博士时，斯蒂格利茨博士立刻握住徐传谌教授的手，喜不自胜地问：“那您是研究中国国有经济的专家了！我也很感兴趣，您的研究得出了什么结论？中国的国有经济应该怎样改革和发展？”当徐传谌教授简要介绍了我国经济学界对此取得的一些共识及存在的突出问题后，斯蒂格利茨博士又迫不及待地问：“那么要怎样进行调整？在调整、重组过程中企业遇到的困难是什么？”徐传谌教授又一一为他做了详细回答。后来徐传谌教授对我说：来之前他已经准备了好多问题想向斯蒂格利茨博士请教，没有料到求教竟然变成了一种特殊形式的“考试”。

　　“这位是我校数量经济研究中心主任赵振全教授，主要从事中国股市的研究。”我的话音刚落，斯蒂格利茨博士又马上站起来握住了赵振全教授的手急切地说：“研究中国的股市？您对中国的股票(相关:理财 财经)市场有什么看法？中国的上市公司现状如何？”赵振全教授结合我国的宏观经济情况，介绍了中国股市存在的一些问题。斯蒂格利茨博士听得十分认真，并不住地点头。

　　2004年3月25日是斯蒂格利茨博士离开长春返回美国的日子，许多老师和学生自发地开车陪同博士来到长春机场。对如此热情的送行，斯蒂格利茨博士似乎也感觉非常感动，和蔼地同每一位送行者合影留念并握手道别。当穿着黑色风衣的健硕身影通过安检，转身向大家挥手时，我们才真正地感觉到博士要离开我们了，我们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祝愿这位经济学界的大师一路走好！

(责任编辑：李淑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