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背山》获得了奥斯卡8项提名。李安会得最佳导演奖吗?这一次呼声要比《卧虎藏龙》那阵更高。这呼声来自普通观众，也来自评论家。而当《时代周刊》在2002年把李安选为美国最佳导演的时候，同样的观众，同样的评论家，脸色大不相同，一致声讨《时代》：“他?!凭什么是他?!那我们的马丁·斯科西斯呢，我们的罗伯特·奥尔特曼呢？！”“何况他入美国籍了吗?”《绿巨人》(2003)市场惨败后，李安一下子从美国媒体的视线里消失了。

　　超越西部片

　　2005年底公演的《断背山》票房火爆，是一个巨大的意外。这部片子应该说市场很有问题：牛仔故事加同性恋!上片时间相当可疑：圣诞节档期应该是大片，而《断背山》属于小片，而且结局寂寞。当然，重要的评论家全体赞美，说看似同性恋故事，其实表达的是人与人的关系，表达的是生存的深层次追求。当然，普通观众并不买评论家的账。观众和评论，并没有达成高度一致。男观众尤其觉得去看这部电影不安全。一个观众告诉我，假如不带着女朋友，他绝对不敢来看这部片子，他怕其他观众想：这位是同性恋吧?

　　出乎意料的是，这部按照美国标准绝对属于小片的电影，投资才1400万美元，2005年12月9日上映，到2006年2月20日的票房，美国本土已高达7200万美元，其他国家3900万美元，总共1.11亿！还不算DVD的回报。几乎是投一赚十！

　　在今年的奥斯卡提名影片里，《断背山》属于真正符合奥斯卡的流行+赚钱原则的个案。眼下美国到处都在说这个片子。我在广播里听布什巡回演讲美国国策，现场有位听众提问：“请问总统，看《断背山》了吗？跟您的家乡有关呢。”我凝神听布什如何回答。布什口气挺狼狈，说没看，赶紧把话题转移开。末了那听众还笑呵呵补充了一句：“您应该看看，挺棒的。”

　　电影学院教化的李安当然懂得奔着评论，奔着大奖去做。美国电影评论的高级圈子，是边缘题材和外来文化的第一层观众，第一道防火墙和口碑的源头，他们对不熟悉的文化有一份好奇心，有一种（最好用法语说才更体现味道的）“时尚感”。李安的小题材影片获得了金球和奥斯卡的提名，又在威尼斯电影节获金狮奖。在圈子里扬名的李安，被东方注意到他在西方和美国的“成功”。

　　李安继续向西方迈进，他导演的下一部片子《冰风暴》(1997)，完全美国化，当代化，十分地本土。故事发生在上世纪70年代新英格兰州的一个高级小区。观众吃惊地发现，这位“外国导演”居然用到了早年中产阶级成年人开PARTY时，用孩子们当招待这个细节，那是在今天的生活中无影无踪了的细节。普通观众感到吃惊的是，李安理解美国文化很到位，甚至比美国人自己的观察还要到位。在我看来，长期看下午场的李安，很可能用心观察了周围的观众。他一向是高度用功的。包括票房惨败的《绿巨人》，那个故事出自美国漫画，他做的某些画面有漫画的那种分格框架，让读漫画的人感觉亲切。李安是把美国漫画当成作业，认真地做了功课的。而最近的《断背山》也被行家看出，李安是仔细琢磨了很多经典美国西部片，并且下了很大功夫的。《纽约时报》一位细心的评论家一一指出了《断背山》中的哪一个镜头来自哪一部经典西部片，然后说，尽管有这样那样的西部片的痕迹，李安的个人风格仍然十分突出。比如一开始的印象派绘画风格的山脉，比如山间赶羊、抱羊过河的镜头，无不贯注着李安的个人目光。

　　让美国观众震惊的是：李安做的西部片，有着西部片的基本要素：苍凉，狂放，悲壮，孤绝，总之承袭了西部片的全部要素；同时，它又有一种深沉的沉寂。对，正是沉寂，评论家提到这部影片时普遍使用的一个词语。观众步出影院时的状态，也许，恰恰与主角的状态吻合——基本不说话，不表达，陷入深深的沉寂。这意味着李安完成了对于典型西部片的某种超越，达到了难以言说的诗意。

　　李安究竟有多少市场谋略?

　　东方题材的西方市场，说白了，就是美国市场，这个市场统领并霸占着欧洲市场以及所谓的“世界市场”。这正是令东方电影工作者十分困惑，却又不得不高度警觉的地方。他们大概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有些看着也就那么回事的片子能够得大奖，并且热卖，比如《卧虎藏龙》在美国市场的成功，就让中国的影评家和观众感觉到匪夷所思，那部片子也就那么回事啊。

　　刚开始，这部片子被定位为一群说外国话的无名演员的功夫片，而功夫片已被香港打斗片弄得在美国长期臭街。导演的名字在推销影片时所能起到的作用小到几乎等于零。有时候，一部片子进入影院的推销费用，会高到制作费的30％。一般来说，《卧虎藏龙》本来是在艺术影院放几天就消失的下场，而《卧虎藏龙》却用非常别致的推销打开了局面：另类摇滚乐队，电视经济评论员，退休球星，女权活动分子，一个10岁孩子和他的流行网——走的是美国传统推销术：以口相传。先在极有限的几家电影院上映，让人说好，说到你想去看。SONY公司甚至给每家影院、每个放映间100块钱，换灯泡，以保证放映质量。结果是，美国观众对功夫片之美重新刮目相看!

　　这一次，《断背山》的市场推销面临的是更大的挑战：牛仔加同性恋，触及了敏感的社会话题。进艺术影院可以，上大众影院?悬！这一次的办法之一是：尽量不强调同性恋主题，让观众，特别是女观众感觉这是关于人的故事——女观众是观众里的大宗，并且女观众更有同情心。放映的方式和《卧虎藏龙》一样：先作极有限的放映：5家影院。然后，683家，现在，截至我写这篇文章的2月23日，2089家电影院。评论说，美国观众如此关注这个小片子，说明普通人十分在意人与人的关系。

(责任编辑：丁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