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林权改革还是大规模毁林？

　　■云南思茅市翠云区大规模皆伐天然林追踪报道

　　6月28日，本报以《一份有逝者签字的卖林合同》为题，对云南省思茅市翠云区大规模皆伐集体天然林和国有林的事件进行了报道。当日，国家林业局一行四人赶到思茅市翠云区六顺乡开花社。随即，云南省林业厅、思茅市政府等数十人也进驻六顺乡，开始对这一事件进行调查。

　　 8月3日，记者再次来到翠云区六顺乡，了解到从基层群众到政府官员，都在等待国家林业局的调查结果。

　　三级调查组实地测量被砍山林，测量结果未公布

　　 记者了解到，7月1日六顺乡召开了全乡党员扩大会。官房村委会一村小组长对记者说，“除了党员，各村小组的组长都要参加，一进门就要签字。估计参加会议的有七八十人，乡里的领导都在，市里面一个副书记也在。会上他们根本不提党员的问题，而是讲开花社的山林被砍伐问题，说开花社的老社长金正才是造假，开花社被砍掉的山林面积和方量没有金正才说的那么多，还说《焦点访谈》报道的都是假的，不是原始森林，要我们回去给群众讲清楚。会从早上9点开到下午5点多，最后，乡里拿出开花社搞新农村建设的一个花名册要我们签字，我们都觉得奇怪，但又不得不签，大多数都签了，只有6人没签。当天是乡政府请我们吃的饭。”

　　　 　7月3日，翠云区委书记柳斌在六顺乡主持召开了开花社村民大会。开花社一村民告诉记者：“柳书记在会上公开承诺，说对我们被砍的山林进行实地测量，超一方就补一方。”

　　　 　7月6日，由思茅市翠云区一龙姓副区长带队，翠云区政府、六顺乡政府及有关林业部门和开花社村民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分7个班对福通公司皆伐开花社数千亩天然林的实际木材方量作实地测量，共用了4天时间，但测量结果区乡政府及林业部门都没有公布。开花社参与测量的村民代表向记者出示了测量的原始记录，说：“政府说测量结果会尽快公布，但至今也不公布，我们根据测量的每棵树的根径来换算，得出的数字是4625．4立方，按每立方300元纯利算，就有1387620元。”而福通公司提供给记者的数字是：“采伐原木421立方米，剩余物153立方米，薪柴1907立方米。”

　　区乡领导主持开花社村民大会，决定“继续共同经营股份制林场”

　　 7月9日晚，在六顺乡政府，翠云区委副书记李富林带领区委、区政府共10名工作人员及六顺乡党委书记吴建雄等一同主持召开了开花社村民大会。开花社一参会的村民告诉记者：“那天通知我们召开新农村建设会议，区里面和乡里的头头脑脑全都来了，区里和乡里公、检、法的人也来了，都穿着便衣。我们去了40多人，一进会场就喊我们签字，签在一张表格上。区委副书记李富林在会上说我们上访搞集资是非法的，《焦点访谈》的报道有部分不属实，还给我们定了六条协议，念给我们听，其中有一条是不让我们非法集资非法集会，另一条是让我们接受15万元的新农村建设资金，其它条款就记不得了。会议从晚上9点开到凌晨两点左右，那些干部说同意六条协议的就签字，不签的不让回家。”

　　　 　六顺乡政府向记者提供了《六顺乡官房村开花村民小组岔箐集体林出让有关问题会议决定》（下称《决定》）， 该《决定》内容为：“为解决开花村民小组岔箐集体林出让有关问题，在翠云区委、政府工作组的指导下，六顺乡党委、政府主持开花村民小组于2006年7月9日召开村民会议，并与福通公司讨论、协商，形成以下决定：一、双方继续共同经营股份制林场，对合同不完善、不规范的内容进行完善规范，并进行公证。二、由于六顺乡基础设施较薄弱，根据乡、村及群众要求，福通公司在与六顺乡人民政府协商的基础上，增加六顺乡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扶持资金5万元，合计15万元。三、六顺乡党委、政府按原计划推进开花村民小组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四、官房村委会转让的大衰草地认可2005年8月3日六顺乡司法所的调解协议，在转让费中拿出1．5万元给开花村民小组作过来的林地管理费。五、开花村民小组上访群众应实事求是地配合党委、政府做好《焦点访谈》报道失实内容的事实说明。六、开花村民小组群众今后应团结和睦、共同发展。”

　　开花社村民介绍，7月9日的会议上，福通公司并没有派人参会，并和开花社的村民“讨论、协商”，也没有在该《决定》后的“福通公司参会人员（签字）”处签字。除翠云区委、政府及六顺乡党委和政府的参会人员签字外，开花村民小组各户主有27人签了字。据记者调查，当晚尚有郭会琼、杜忠华、杜忠平、李惠芬、鲁玉珍、周平珍共6个村民没签字。而签了字的村民都有怨言：“那天晚上那么多便衣在现场，干部们又说不签字就不让回家，哪个敢不签？但我们记得是签在一张纸上，不是签在六条协议上，六条协议我们签字时根本就没见着。当天签的只是同意新农村建设。政府这么做，与当初村官卖我们的山林时的做法完全是一模一样。”

　　 不过当晚会议上，区乡政府称要给开花社15万元的新农村建设资金，使原来“团结一致”的开花社群众分裂成了两派。一参与上访的村民告诉记者，“没上访的一派要求把钱分到各家各户，上访的十多户要求把这钱用来改善村里的公共设施，谁都不让步。”两派各执己见，互不相让，关系骤然紧张。

　　 官房村开花社的乱局未了，并没影响到思茅市自主择业公司在团结村绵秧寨社的砍伐区内按部就班地烧松木、种松苗。

　　 8月5日，记者赶到思茅市自主择业公司在团结村绵秧寨面积达5437亩的砍伐区内，只见浓烟四起，被砍光的一个个山头、一道道山梁上，那些来不及运走的松木（直径最粗的有30公分以上，最细的也有5—10公分），在烈火的焚烧下变成火焰或青烟；烧剩的木材黑黢黢的如灾难后的断肢残臂，被人推到沟里，或拔到一边，挖上树坑，种上十多公分高的松苗。

　　 在种松苗的现场，一个姓李的男子告诉记者：“我们都是从西盟来的农民，一家一户的来，连挖坑种树苗在内，老板给我们两角钱一棵，一个人一天可种600多棵树苗。”另一伙种松苗的人说：“我们是直接从大老板的手里包过来的活，挖一个坑一角六，种一棵思茅松再给一角。那伙西盟人都二包三包了，价格当然低。”

　　翠云模式：是林权改革还是大规模毁林运动？

　　 8月7日，记者赶到思茅市委宣传部，找到了外宣办纪主任，就大规模皆伐天然林事件要求安排采访该市主管林业的副市长。纪主任联系后称，要等国家林业局的结果下来后该副市长才接受采访。纪主任向记者解释说，国家林业局的人到思茅市作调查后不久，思茅市就写了一个详细的报告，逐级上报给了国家林业局，目前就等国家林业局对这个报告作出批复，即对思茅市的林业产权改革是否认可。“在国家林业局对这个报告批复前，你们写什么都没用，我们说什么也没用”。

　　 记者从有关方面了解到，目前我国正实施的涉及1500个县、牵动57％的森林面积、经济总价值在2万亿元以上的林权改革，被称为“继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中国农村的第二次革命”。早在2003年，我国林木大省福建就开始推进以“明晰所有权、放活经营权、落实处置权、确保收益权”为主要内容的集体林权制度改革。今年5月14日，在福建省三明市举办的“全国集体林权制度改革高峰论坛”上，国家林业局局长贾治邦将集体林权制度改革定性为“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的继续和完善”，声明要“给予林农真正意义上的物权”，并提出：“集体林权制度改革是把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从耕地延伸到林地，在林地集体所有权属不变的前提下，依法保障实现农民对林地的使用权、经营权、对林木的处置权和收益权。”

　　 国务院研究室农村司司长黄守宏认为，福建省林改的亮点，最主要地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确权到户，林权证发到个人手中，可以用来抵押贷款；二是建立了流转平台，包括林地、林产品，都可以在产权交易中心拍卖转让。”国家林业局副局长张建龙也明确提出，各地在推行林权制度改革时，要和国家的农村改革融合在一起，将实现林农的根本利益放在首位。

　　　 　而记者了解到，在2003年作为林业产权改革试点的思茅市翠云区，并没有把林权证发到个人手里，所采取的改革措施是由政府发文，由企业和各村民小组组建“股份制林场”。据翠云区林业部门提供的相关资料，“股份制林场”的核心内容是：林权所有者将现有林木一次性作价卖给企业，由企业采伐，林地则按签订的年限作价折股进入“股份制林场”，企业以现金入股并控股51％以上。

　　不少股份制林场的操作方式是：企业按“成本最小化”原则出最少的钱，村民小组把林地使用权、林木（集体天然林）所有权作为合作、出资方式和企业组建“股份制林场”，因是企业控股，林权所有者由过去分散的林农变成企业。然后，由企业根据“利益最大化”的原则向林业主管部门提出皆伐申请，拿到采伐许可证后，就开始大面积皆伐天然林，连杂木、灌木都一砍了之，最后一把火把拉不走的木材、杂木等全烧掉，再种上速生经济林木——另一种形式的“刀耕火种”。

　　 在这种模式下，翠云区六顺乡的集体天然林被皆伐了7万多亩，尚有数千亩国有林也被剃了光头，相邻普洱县的4万多亩国有林也遭受了同样的命运。而且，皆伐集体天然林和国有林的狂潮正如野火，向翠云区周边的澜沧、江城等县域蔓延。

　　 那么企业以“改革”的名义把农民的天然林买到手后是否就能大规模皆伐呢？2003年12月15日，国家林业局曾发布了《关于严格天然林采伐管理的意见》，其中明文规定：“杜绝大面积的皆伐，原则上禁止将天然林分改造为人工林分。积极推广采育兼顾伐、生态采伐等负面影响小的采伐更新方式，保持天然林面积不减少和天然林生态系统的稳定性……对天然商品林，要逐步推广低强度的择伐方式，也可以在不影响天然林生态系统整体结构和功能的前提下，合理配置伐区，实施小面积皆伐方式。”

　　 从生态学的角度看，当今林学界将林木种类单一、树龄相近且十分密集的人工纯林称为“绿色沙漠”：一是因为这样的纯林中植物种类极为单一，无法给大多数动物提供食物或适宜的栖息环境，因而动物种类十分稀少；二是这样的纯林地表植被很差，因而保持水的能力很低，一般比较干燥，易引发火灾；三是这样的纯林生物多样性水平极低，因而生态十分脆弱，缺少天敌对虫害进行控制，很易感染虫害，一旦感染，极易造成大面积损害。

　　 对于国家林业局的调查结果，开花社的数百群众在等待；思茅市更多的群众也在等待；云南省各级政府及各林业部门和新闻媒体都在等待；思茅市各县区数百万亩集体天然林和国有林也在生死存亡的关口等待。

(责任编辑：单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