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拆迁案”和“全国公积金第一案”均发生在郴州前市委书记李大伦主政期间。而今，李大伦的权钱交易网正在瓦解

　　郴州，湖南的南大门，是内地通往广东沿海的咽喉要冲。因其矿产丰富，有“煤炭之乡”、“有色金属之乡”、“非金属之乡”的美称。

　　近年来，郴州之所以出名，亦肇因于发生在境内的“嘉禾拆迁案”和“全国公积金第一案”。这两件事均发生在郴州前市委书记李大伦主政期间。

　　今年5月24日，李大伦和其妻陈立华、儿子李锐被湖南省纪委专案组带走，6月1日被“双规”。8月30日，《财经》记者从湖南省委获得“关于李大伦案初步调查报告”。这份调查报告形成于7月4日李大伦案移交检方之前，由湖南省纪委、省检察院联合完成。

　　据调查结果，李大伦、陈立华夫妇共收受贿赂1325万元；另有党政干部以拜年、贺寿、出国、儿子留学等名义所送的600多万元未计入贿赂总额中。李大伦家庭存款3200万元，目前已冻结其中的3155万元，计为“巨额财产来历不明”。

　　上述调查报告还载有一位省内高层领导的批示，称此案“天理不容，彻查、彻查”。

　　继李大伦之后，郴州市国土矿管局党委书记杨秀善、市委宣传部长樊甲生，以及20多名民营企业家相继被查。此窝案已波及当地党政干部、商界人士逾150人。

　　“文人”治理下的政商一体

　　现年56岁的李大伦，系湖南常德桃源人。早年任中学教师，其仕途发迹于常德临澧，曾任该县县委书记。因是当地出名的“笔杆子”，李在不惑之年调任湘西自治州政府，历任常务副州长、州委书记。此后在省城工作一段时间，李于1999年主政郴州。

　　与众多政界人物相比，李大伦有一个特点，就是以“文人”自居。他出过诗集，爱写散文，尤喜以“官文人”、“官作家”的面目出现在政界、文化界和百姓面前。熟悉李大伦的人又说，“他是一边吟诗作对，一边大张口袋收钱”。

　　今年“五一”刚过，与李大伦同有“诗人”之名的邢立新被抓。邢的另一身份是郴州名锐置业公司董事长，是当地民企老板中的头面人物。

　　邢立新也是常德人，出版过诗集《为谁等待》，曾是全国“新乡土诗派”四代表之一。他早年是常德三中的教师，与李大伦在文章上颇多唱和。后李大伦以“亲密文友”之名推荐其进入《常德日报》。1999年2月，李大伦从省农办主任调任郴州，邢立新随其来到郴州，经营当地房地产项目。

　　目前，43岁的邢立新名下控制的企业，包括郴州名锐置业公司、郴州和僖物业公司、长沙名锐实业公司、宝丰园实业有限公司等。今年年初，李大伦、邢立新因遭实名举报而案发。5月12日，湖南省纪委、省检察院组成联合调查组，对举报进行初步核查。接近调查组的人士称，邢立新的个人资产已达数亿元。

　　调查的线索之一，是郴州下辖的永兴县“幸福花园摊派事件”。去年5月，永兴县委下发“红头文件”称，幸福花园是全县规划的公务员小区，为方便单位职工，各单位需按公务员指标比例购买。文件下发到县级党政机构、乡镇，以及包括学校、医院在内的事业单位，要求各单位“一把手”负责，在半个月内将购房定金打入指定的银行账户。

　　为何县委要以文件形式促销商品房？奥妙在于幸福花园的开发商正是郴州名锐置业有限公司。该公司注册资本800万元，邢立新及家人占480万元，长沙名锐实业有限公司占320万元。而长沙名锐的500万元注册资本中，李大伦的妻子陈立华持有75万元。

　　“这是领导的项目啊，是暴利、明抢。”永兴市财政局一官员介绍，幸福花园地块市值每亩20万元，而开发商购置地皮每亩仅3万元。按当时情况，全县最高房价仅为每平方米500元，幸福花园地段偏远，每平方米却卖到了700元。

　　据省纪委查证，陈立华交代，曾收受邢立新等人贿赂430万元。这尚不包括陈立华以长沙名锐股东之名所获红利。

　　事实上，李大伦主政郴州时，他和邢立新就不再是简单的“文友”关系，两人有一个清晰的合作模式：李大伦利用职权定下的城建、市政项目，邢立新无需招投标即可直接介入；在诸多工程中，一旦收益受阻，李大伦亦可利用职权下压对应的业主单位就范。

　　也许是自认为官场“根基雄厚”，邢立新后来的行为超出了“商人”的范畴，竟然干预当地的官员安排，被当地百姓称为“地下组织部长”。知情人称，因“嘉禾拆迁案”被撤职的前嘉禾县委书记周余武，就是通过邢立新从中斡旋，暗中调任郴州市水利局常务副局长。

　　另一典型事件，即郴汽集团董事长黄兆林案。郴汽集团总资产超过5亿元，除控制通过省城长沙的高速客运，还有大量市政、房地产项目。去年国庆节前夕，湖南省人大通过决定，对身为湖南省十届人大代表的黄兆林实施刑拘。此前，已查证黄涉嫌受贿35万元。

　　邢立新与黄兆林多有来往，先后从他手中获得国际福云公寓、天龙汽车站等重大项目的承建。在郴州名锐公司的注册资本中，用以充抵50万元股金的一块地皮，正是由郴汽集团所提供。据熟知内情者介绍，黄兆林升至郴州集团老总，盖因邢立新、陈立华多年来的支持牵线。

　　权钱交易网络

　　邢立新被刑拘后，郴州另一位房地产开发商张锡明，在外逃途中落入法网。

　　张锡明自称港商，实为李大伦、邢立新的常德同乡。他以香港万邦实业公司之名，独资成立郴州万邦实业公司，负责对该市兴隆步行街的投资。

　　兴隆步行街计划总投资1000万美元，首期启动资金1000万元人民币。但省联合调查组查证，该公司本应到位注册资本800万元美元，实际仅到约200万美元。今年6月初，郴州市工商局以涉嫌抽逃资本、虚报注册资本为名，正式对郴州万邦立案调查。

　　工商资料显示，香港万邦仅前三个月到位80万美元，此后一直拖欠。因工程投资较大，2002年11月19日，郴州万邦将65％即325万美元的股权转让给郴州宏达装饰有限公司。截至当年12月31日，郴州宏达到位143.19万美元，占总资本金的28.64％，此后再未缴纳。

　　郴州宏达的三个股东杨仁祥、燕维根、陈少坤，均与张锡明、李大伦是常德同乡，杨仁祥、陈少坤还是李大伦妻子陈立华的亲属。据查证，张锡明曾两次向李大伦、陈立华夫妇行贿。目前李大伦有七名亲属被刑拘。

　　在邢立新和张锡明之外，李大伦还与数十名企业老板瓜葛不清。据省联合调查组的消息，常德籍商人垄断了郴州大部分城建重点工程，而这正是李大伦的“政绩”所在。

　　如2003年开工的郴州下辖的桂阳县“四大班子”移建工程，就由常德籍商人盛励生承包。这一工程历时两年，预算由初期的1.6亿元骤增至2.3亿元。如此“钓鱼工程”令桂阳财政十分吃紧，但在李大伦的干预下，县政府挪用近千万元退耕还林款，向银行贷款800万元，另“号召”党政机关个人贷款1万元左右，方支付移建工程费用。

　　变异的“宣传”

　　在郴州人的记忆中，李大伦最后一次露面，是今年5月23日，在湖南郴州五连冠酒店举行的“全国散文期刊主编及散文作家来郴采风座谈会”上。

　　李大伦亲自与会并致词，还朗诵了一段自己几年前写的散文《感受郴州》。就在他声情并茂的时候，电话铃响了。他接完电话，低声对身边的市委宣传部长樊甲生说“你来说两句”；随即匆匆离场，一去不回。

　　这位当时为李大伦“救场”的樊甲生，如今也涉案被查。8月18日，湖南省纪委内部通报：樊甲生在任安仁县委书记、郴州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期间，涉嫌买官和收受贿赂，金额达800余万元，“情节十分严重”，正式对其实施“双规”。

　　现年52岁的樊甲生，郴州资兴市兴宁镇光明村人，早年任村民兵营长，历任安仁县副县长、县长、县委书记，2003年经李大伦提拔进入郴州市委常委。据联合调查组介绍，樊甲生正是在此期间向李大伦行贿。

　　2005年5月，樊甲生在李大伦治下担任市委宣传部长。李被查后不久，郴州市委宣传部下发了一个“三不准”文件，即不准给外来媒体提供新闻线索，不准接待外来媒体记者，不准与外来媒体记者串联、合作等。文件下发对象包括郴州市直单位、新闻机构及各县区机关。

　　据知情者介绍，自当年5月至案发，樊甲生担任市委宣传部长仅一年，就找到了一条发财门道，被新闻界称为“矿难新闻灭火队”。接近调查组的人士称，当一些非法开采的小煤矿发生矿难事件后，樊甲生常在第一时间对消息进行封锁，而后可获得矿山的干股或现金回报。据当地干部透露，在多次大会上，李大伦一再强调：“要把正面报道搞上去，要坚决把负面新闻压下来！”

　　据省调查组查实，李大伦还介入当地矿山开采与管理。其中湖南省永兴县铅业有限公司董事长曹彦富等人，共向李大伦行贿约800余万元。丰富的矿藏资源与力推的市政建设，成为李大伦控制的两条途径。

　　樊甲生担任宣传部长以后，还利用职权，为李大伦的“特殊爱好”服务。李主政郴州七年间出过两本书，其中《岁月如诗》定价38元，《大伦书法作品集》定价418元。据原白露塘镇党委副书记李韦群介绍，两本书均由市委宣传部负责摊派，党政机关人手一本，费用从工资中扣除。连郴州三中部分学生也被要求购置《岁月如诗》。

　　在郴州人的印象中，喜以“文人”自居的李大伦爱读《爱莲说》，经常把“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挂在嘴边。如今看来，这只不过是官场作秀；真正致力而为的，还是织就一张盘根错节的“官商勾结网”。

　　近年来，因“嘉禾拆迁案”、“全国第一公积金案”等案，重建郴州政治生态环境已成首要之举。《财经》记者从湖南省委获知，省委已重新考虑郴州市的领导班子，“这将是一次大换血”。

　　李大伦案发后，今年6月19日，湖南省纪委、省检察院联合在郴州召开全市县处级干部通报会，针对李大伦案的表态是“四个特别”：涉案金额特别巨大，作案手段特别狡猾，社会影响特别恶劣，案件性质特别严重。联合调查组规劝与李大伦有染的官员，在十天内主动自首，争取宽大处理。此间，郴州市委领导班子被集体谈话。

　　记者从联合调查组得知，此案共涉及党政干部158人，“双规”3人，采取强制措施18人。目前湖南省检察院正就李大伦窝案补充侦查，预计下半年将其诉诸公堂。■

　　更多内容请见《财经》杂志网站 www.caijing.com.cn

(责任编辑：孙可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