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穆迪副总裁、高级信用评级主任颜湄之女士

　　《当代金融家》：2006年11月24日，中国银监会针对外资银行出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外资银行管理条例》，对外资银行在中国境内的经营补充了新的监管措施。您是否认为中国银行监管当局的一些做法过于审慎，以致于也是“非审慎性”监管的翻版？

　　颜湄之：我们看了其他国家的做法，每个国家在金融开放的过程中，即便在加入WTO 之后，也都有一些限制性措施，这是通常的做法。

　　中国WTO 开放金融市场的承诺，主要有三个方面，其中一个就是关于发放牌照，要去除“非审慎”的做法。但什么是“非审慎”做法，没有严格定义，各国都有各自的做法。当然，一个国家开放太快，外资银行对国内银行造成冲击是不好的，可以把这些做法称作是“不审慎的”。但如果开放太慢的话，实际上也是“不审慎”的，按照WTO精神应该开放，如果开放太慢，这样会阻止竞争，而竞争会对国内银行有好处，否则会使得国内银行不去革新。对国内银行业过度保护的做法也是“非审慎的”。所以，过快开放是非审慎的，过慢开放也是非审慎的。

　　《当代金融家》：您在报告中提到，银行业开放是一个双赢的结果，但笔墨主要放在对外资银行的分析上。在开放对中国的影响、冲击方面，您为什么着墨不多？

　　颜湄之：我没有写中国银行业所受到的影响。其实，中国银行业的一些业务，比如涉及高端客户、外币的业务等，肯定会受到一些影响，但我没有具体评估，也很难清晰地估算影响会有多大。但从总体上，12月11日后，外资银行不会马上对中资银行造成重大冲击。

　　《当代金融家》：您在报告中提到了外资银行的有机增长较慢，而投资控股的收益却较高，这是为什么？

　　颜湄之：这主要是因为最近银行股股票大涨，外资机构在IPO时持有了很多股票，短期收益很高，而过了三年的持有期就可以卖出。当然，外资银行作为战略投资者被引进时，中国希望它们长期持有。三年后，虽然外资银行可以卖出股票，但希望他们看好中国银行业的长远发展而长期持有。

　　《当代金融家》：最近一两年来，穆迪对中国银行业的财务实力评级相当低，而对于几家银行外币存款的评级却比较高，这是为什么？

　　颜湄之：穆迪对中国外币存款评级比较高，主要是因为其受到了政府支持。而对中国银行业的财务评级比较低，主要是基于中国银行业自身的表现。穆迪有一套对银行业财务实力进行评估的方法，如果把中国银行业的财务水平与国际同业相比较，差不多是在D级左右的水平。虽然中国国有银行的资本金已经得到补充，但它们的资本金水平也只能算是中等甚至偏下的水平，而且在亚洲已是最低。因为在亚洲其他国家和地区，连银行系统性资本金水平最低的中国台湾，其银行业的资本金充足率水平都已达到10%以上，像香港、新加坡，银行业系统性资本金水平都已达到15%～16%。

　　《当代金融家》：中国银行业资本金充足率在亚洲范围内排在后列，这是穆迪给中国银行业财务实力评级很低的唯一原因吗？中国银行业的评级是否有快速提升的可能？

　　颜湄之：当然不会仅仅考虑这一因素。另外两个因素也是我们考虑的重点：一是中国银行业总资产收益率很低，一旦发生什么风险，依靠自身抵挡不住。另一个顾虑是，中国大陆银行业的收入结构不够合理完善，潜在风险比较大。因此，穆迪给中国大陆银行业的财务评级迅速提高的可能性不大。即使他们做得好，也是要慢慢往上走。

　　《当代金融家》：您一直强调，尽管中国经济现在处在上升期，银行盈利状况比较好，但是还没有经受过经济周期波动的考验。银行业评级与经济周期波动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

　　颜湄之：我们关心的是在经济周期出现波动时，银行业抵抗经济波动的能力。因为我们看到，即使是很大的金融机构，在经济周期波动时也会出现问题。比如在亚洲金融风暴中，银行的问题几乎全都出在公司业务上。

　　现在根据公报出的数据，中国银行业NPL（不良资产）的数据是低了一些了，达到7%左右。几家大的银行是2%～5%。但中国NPL到底是多少？如何变动？还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这主要取决于国内银行业的业务结构。

　　目前，中国银行业主要的业务普遍还是公司业务，占比为85%。实际上，公司业务的风险是比较大的，尤其会随着经济周期的变动而变得更大。而中国银行业的个人业务很少，只占到10%～15%，中间业务也很少。这样，中国银行业的主要业务收入来自于利息收入，占到总收入的90%。这种业务结构和风险结构是非常脆弱的。而且，这不是银行本身就能解决的问题。改变银行业内部的业务结构，必须随着外部经济发展的节奏进行。总之，中国银行业的财务风险在现阶段还是相当大的。

　　《当代金融家》：2007年中国银行业全面开放以后，穆迪如何判断银行业外部竞争环境改变对中国银行业整体业务结构转变的影响？

　　颜湄之：现在，几乎中国所有银行都把个人业务当成自己的首要任务。但个人业务，比如个人抵押按揭贷款，是与个人收入水平和房地产市场密切相关的。然而这两年，由于中国房地产市场的宏观调控，个人按揭贷款进展比较慢，只有大约百分之十几的增长，而公司业务也保持着百分之十几的增长。显然，个人业务的比重很难增加。

　　从国际经验看，银行业务结构的变动都需要经历相当长的时间。我们看其他国家，比如韩国，大概用了15年～20年个人业务才从10%增加到30%。个人业务增加是随着个人收入增加、经济增长和城市化进程而缓慢发生变化的。中国银行业业务结构要变得比较合理，还需要很多时间。再如香港的银行业，个人业务目前已经占到50%～60%。国际成功经验已经证明以下两点：一是个人业务的风险比较小，二是大银行在开展个人业务方面由于有品牌的优势，会受益很大。

　　《当代金融家》：中国银行业经历了注资、资产剥离、IPO，也引进了战略投资者。此外，中国经济保持持续增长，工商企业盈利比较好，银行业的盈利也比较好，最近中国银行业的股票也受到投资者的追捧，您如何看待这种种表现？

　　颜湄之：这些从基本面上看都是向好。但银行的业务转型，是由风险比较高的转向风险比较低的，由利润率比较低的转向比较高的，因此需要很长时间。我们看到，中国银行业的税后总资产收益率在国际横向比较上处于很低的水平，只有0.5%左右。本来中国银行业的资本金水平就很低。如果用净资产收益来衡量，那不是一回事，因为净资产收益率高，但杠杆效应很高，风险很大。

　　《当代金融家》：穆迪很早就关注中国银行业，您能介绍一下穆迪给中国大陆银行业的评级情况吗？

　　颜湄之：财务实力评级并非一开始就直接切进评级，而是前几年才开展的。当前，你们都已经注意到，穆迪对国内银行业外币存款评级比较高，但对主要的本币存款却没有评级。这是因为，对中国大陆银行业主要是四大银行的外币存款评级，是和主权评级一致的。至于我们没有对人民币存款进行评级，是因为国内没有明确规定国外机构是否可以作这样的评级。

　　《当代金融家》：穆迪对中国银行业的外币存款所作的评级，当前在中国银行业对外开放方面有什么作用？

　　颜湄之：除了可以用于发行债券的评级外，在国内银行与国外银行做对手交易时，外币存款评级也可以作为重要参考。

(责任编辑：丁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