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如心：幻影人生非枉然

    □本报记者 李宇 香港报道

    “世人行动系幻影。他们忙乱,实是枉然。聚集财富,不知将来有谁收取？”

    法官任懿君可能并未想到,他在原审龚如心与王廷歆的世纪争产案时引用的《圣经》诗句,竟如此快地应验了。

    亚洲女首富、香港华懋集团主席龚如心,历经9年官司,终于赢得丈夫近400亿遗产。她原本以为诉讼噩梦已经结束,可谁又想到,另一个噩梦----癌魔正向她悄然袭来,但这次她未能胜出。2007年4月3日,她抛下巨额财富,永远地离开了。

    不过,生前就饱受争议和关注的龚如心,她的故事却并未因为她70岁的生命而结束。财富、爱情、劫难、恩怨、善举,仍旧在她身上交织,挥之不去。

    财富谜团

    “六十岁的年龄,四十岁的外貌,二十岁的心境。”这是《福布斯》给龚如心的描述。

    她常常扎着两鬓孖辫,穿着迷你裙,造型正像日本少女漫画人物小甜甜,媒体后来也因此送给她“小甜甜”的昵称。与这样一个青春鲜亮的形象互相辉映的是,龚如心拥有的财富数以百亿计,一人便抵得上一家香港中型上市公司的总市值。不过,她至今到底拥有多少财富实际上仍然是一个谜。

    1995年,龚如心便登上福布斯的封面人物,并成为亚洲最富有的女人。今年3月,在福布斯最新一期的全球富豪排名中,龚如心身价达42亿美元,再次荣膺亚洲女富豪之首,并名列香港富豪第七位。

    不过有机构估计,她的实际身价远远不止42亿美元。

    记者粗略算了一笔账。目前,龚如心持有的资产主要为香港华懋集团近90%的股份。华懋集团目前尚未上市,无从统计其市值。但从其拥有的物业估值来看,数额非常庞大。华懋集团发展的地产及建筑项目多达300余栋,不少处于香港的黄金地段,其中如心广场估值约150亿港元,浅水湾129号估值约100亿港元。单算华懋在香港拥有的前十项贵重物业,估值便已高达318亿港元。

    龚如心直接或间接持有六家香港上市公司股权,包括安宁控股34.59%、丹枫控股23.05%、博富临置业20.7%、华基光电5.17%、以及中信1616的2.41%,另外还持有时富金融少于5%的权益。总计市值约10亿港元。

    龚如心还在香港以外地区拥有不少投资。如1994年注资内地食品加工集团双汇集团1.27亿港元,如今该公司仅品牌价值就达49亿元,去年销售收入更达240亿元。据不完全统计,龚如心在内地仅投入的资金就在10亿元以上。而在海外市场,她的投资也涉及英国、美国、澳大利亚及加拿大等多个地区,不少项目难以具体考证。

    分析人士预计,由于龚如心多年来在海内外的投资已滚存丰厚回报,其实际身价可能在800亿至1000亿港元。

    而在她辞世之后,她留下的财富究竟所归何处,也是一个谜。

    童话爱情

    龚如心的巨额财富与她传奇般的婚姻紧密联系在一起。

    1937年,龚如心出生于上海。父亲龚云龙在英国油漆公司ICI任职,与当时开设燃料公司并做ICI 的代理王廷歆相识。龚如心自小便与王廷歆的儿子、年长三岁的王德辉一起玩耍,感情要好。

    1945年,王德辉随父王廷歆到香港打天下。三年后他回上海度假,重遇龚如心,发现龚已出落得亭亭玉立,顿时眼前一亮。王德辉回港后每日与龚如心书信传情,展开一段长达数年的遥远情书恋。

    1955年,龚如心在父亲去世后来港投靠王家。她原本打算在香港继续读书,不过被王德辉求婚打动,于1955年9月29日,在18岁生日当天嫁给王德辉。

    婚后两人恩爱相惜,常以“傻猪”相称。那是龚如心最快乐难忘的时光。每次提起丈夫,龚如心总是笑得甜如蜜：“他很浪漫,会跟我行走沙滩,还会送花给我！”

    夫妇两人也在婚后开始携手创业。刚开始,龚如心在华懋只做一般文书打字工作。60年代初,两夫妇创立华懋置业,开始进军地产界。龚如心为了在商场上助丈夫一臂之力,特地在业余时间进修英语。后来华懋收购了大量新界地皮,与政府部门洽商各类棘手问题,都由龚如心出马解决,夫妻俩配合默契。

    1967年,香港暴动引发地价急泻,华懋以低价在香港葵涌、荃湾等地购入大量地皮,其后地产市道复苏,王德辉身价暴涨。他们通过在市区边缘建中小型住宅和工业单位,并选用价格低廉的建筑材料,同时兼营楼宇按揭,使华懋置业1975年盈利超过7000万港元,成为当时香港数一数二的私营地产商。好友何鸿燊甚至夸赞：“他们做地产很有一套,他们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龚如心爱夫情真,即使丈夫王德辉后来失踪多年,仍然无法相信丈夫离去的事实,一直说要等丈夫回来。她更以自己和王德辉的英文名NINA 和TEDDY 命名如心广场的两栋摩天大楼,以证情意。位于香港荃湾的这两座高楼,如两人并肩而立,两楼之间的高空建有透明天桥相连,寓意两人手牵手永不分离。

    虽然夫妇两人曾在后来的遗产官司中被指均有外遇,但王德辉在遗书最后一页浪漫写到“one life one love”(一生一爱),显示两人相爱不渝。而龚如心也喜欢别人叫她王太。如果记者追访她时称“龚小姐”,她会毫不理会,若以“王太”称呼,她的脚步马上急停,十分开心地回答问题。

    两遭劫难

    正当两人事业如日中天之际,匪徒的两次袭击彻底改变了龚如心一家的人生轨迹。

    噩梦始于1983年4月12日。王德辉夫妇从山顶百禄径住所驾车回办公室,途中遭绑匪挟持。龚如心怕丈夫性情刚烈触怒绑匪,要求以己代夫,但遭拒绝。歹徒先放回龚如心,让其汇款赎夫。龚如心后支付赎金1100万美元,8日后王德辉获释。后来,港台警方经过多方追捕,分别在两地拘捕三男一女绑匪。

    谁料,事隔七年之后,1990年4月10日,王德辉在马会打完壁球,在驾车返回山顶寓所途中再遭歹徒绑架。

    这次匪徒的开价更高,达6000万美元,而王德辉则被渔船送出公海。龚如心于4月25日将2.6亿港币存入指定银行户口,其后警方查出赎款被调往台湾,于是知会台湾当局协助。结果,台湾方面拘捕七名疑匪,而香港方面亦先后拘捕四名疑匪,但案中涉嫌主谋钟维政仍然在逃,而王德辉则自此下落不明。

    期间,龚如心先后到北京、上海、福建及台湾打听王德辉的下落,并一度向前台湾国防部长郝柏村寻求帮助,可惜王德辉却人间蒸发,毫无消息。警方侦查获悉,绑匪曾利用一艘远洋渔船在公海收藏人质,其后有被捕疑匪表示因被内地海军船只追逐,已将人质抛入海中,但警方对此无法证实。

    自从王德辉人间蒸发,龚如心一直茶饭不思,并常常在家中伤心痛哭。她后来开始食素,祈祷丈夫仍然在生。而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放弃寻找丈夫的希望,甚至跑到越南四处寻找。

    独撑华懋

    丈夫王德辉失踪后,龚如心便独撑大局,当上花懋集团主席。

    “她是工作狂,每天除了在华懋集团总部和山顶道住宅外,便足不出户,深居简出。她几乎从未在晚上六点下班,更经常忙到深夜一点。” 华懋集团员工这样描述老板。

    经过多年努力,龚如心不仅守住与丈夫一手打下的江山,更把华懋的市值由上世纪90年代初的约100亿港元扩大至约400亿港元。

    1994年,她斥资30亿港元在香港中环购入宏记大厦、永安中区大厦和永安人寿大厦等贵重物业,一跃成为中环的大业主。

    其最受人瞩目的投资手笔,则是耗资过百亿港元兴建的如心广场。龚如心原希望将这座象征她与丈夫感情的双子大厦建成全球最高摩天大楼,但遭政府以该物业处于飞机航道为由限制高度。为此她一度与香港政府对簿公堂,终遭败诉,只能在最高限制下继续兴建。该楼目前仍为香港第三高楼,估值超过150亿港元。

    她发展的浅水湾129号亦是价值连城,估价高达80亿港元。1997年香港楼市高峰期,龚如心以55.5亿港元购入浅水湾129号现址地皮,原计划以罕有的超级豪宅形式发售,意向售价为每平方英尺达3万港元。后因香港楼市欠佳,而旅游业发展蓬勃,故拟将项目改作酒店。不过由于需要补缴逾1亿港元补地价,华懋至今未与政府达成共识。

    龚如心亦曾想过进军澳门博彩业。2001年澳门特区政府宣布放开赌场经营权,她当时联合香港华人置业大股东兼主席刘銮雄及澳门财神酒店股东萧德雄等人,合组“圣母湾娱乐股份有限公司”竞逐博彩牌照,并邀请美国东岸赌王特朗普负责管理。当时龚如心抛出了一个涉资50亿港元的博彩业发展计划,但最后在竞逐中未能胜出。

    龚如心早年已开始开拓内地市场,自1990年以来在内地的投资超过10亿港元。龚如心的最后一笔投资,是认购最近上市的新股中信1616。她通过私人公司斥资1.17亿港元认购。4月3日该股挂牌,当日升67%,龚如心这一笔投资便净赚8200万港元。

    十载官司

    1997年5月22日,王德辉的父亲王廷歆公开在报刊刊登寻人启事,告知王德辉下落者,与其代表律师书面联络。

    一则寻人启事本无特别,但巧的是,这天正是七年前警方记录王德辉失踪之日。一场早有计划的遗产争夺正向龚如心袭来。

    根据香港法律,一人若失踪七年,家属可假设他死亡,并向香港高等法院申请正式下令失踪者在法律上已死,由合法继承人接管死者名下资产。王廷歆在寻人启事刊登后第四天入禀法院,透露儿子王德辉早在1968年3月15日立下遗嘱,指明他是唯一受益人。

    不过,1998年1月16日,龚如心突然向高等法院呈上密封的王德辉于1990年立下的遗嘱,称这才是最后的遗嘱。而王廷歆则指龚如心持有的遗嘱为假造。双方于是展开了一场长达9年的遗产争夺官司。

    1999年9月,龚如心和王廷歆为王德辉之死在法庭相遇,并先后出庭作供,龚如心供称,深信丈夫尚未死,只是遭到绑匪挟持,而丈夫在1963年曾签署授权书,由她代王德辉处理资产及一切事宜。在商界身经百战的龚如心,被代表公公的律师盘问后,曾在法院女厕内号啕大哭。高院经过8天闭门聆讯,法官任懿君于同月22日宣布王德辉在法律上已死。王廷歆随即通过律师报警,指龚如心伪造遗嘱。

    翌年7月,王德辉遗产管理人入禀高院,指龚如心违反公司章程,发行大量新股给自己,把王德辉旗下主要公司参明有限公司的持股比例由原来超过50%,摊薄至不足1%,龚如心从中分得1.3亿港元的股息,要求法庭颁令龚如心发行的新股无效,并要她交出公司账目。不过因两人的争产案即将开审,这一起诉被推至争产案后才处理。

    2001年8月6日,遗产争夺案在香港高等法院正式开审,审讯历时172天。年届90的王廷歆作供时称,当年王德辉怀疑龚如心有外遇,遂聘请私家侦探搜集证据,并偷拍到龚如心与其他男子的亲密照片,王德辉看过照片后大怒,虽然最终两人复合,但王德辉于1968年订立一份新遗嘱,把原本给龚如心的一半身价,改为全归老父所有。

    龚如心的供词则反驳称,王德辉于1990年意外坠马后,再订立了一份共有四页、以牛油纸及墨水笔书写的遗嘱,并于失踪前一个月交给她。这份遗嘱其中三页明确写上“死后一切财产交给妻子龚如心管理,任何人不得有异议。”

    原审法官2002年11月22日在长达逾600页的判词中,认为该遗嘱上的四个王德辉签名均临摹自1958年的旧签名,而遗嘱见证人谢炳炎的签名,亦与1990年后的签名相似。法官更质疑遗嘱的第一页与龚如心的笔迹相近,可能出自龚如心的手笔,因此裁定龚如心所持有的遗嘱是伪造,宣判王廷歆是遗产的唯一继承人。

    龚如心随后提出上诉,但遭上诉庭驳回,维持原判。直到2005年9月15日,案件突然峰回路转,终审法院常任法官宣判龚如心胜诉。五位法官认为,王氏的前管家谢炳炎证供清晰,指出亲眼看见王德辉在1990年立下遗嘱,并作为见证人。同时认为,王德辉与龚如心在长达35年的婚姻里,共同建立一个成功的地产王国,王德辉较有可能将遗产留给可以继续作战的妻子,而不是已退休13年的年迈父亲,一致裁定1990年遗嘱为王德辉最后遗嘱,判处龚如心反败为胜,可以继承亡夫全部约400亿港元的遗产。

    龚如心终审胜诉,使她面临的与遗产管理人之间的其他民事诉讼一笔勾销,同年12月,律政司也撤销了龚如心面对的三项刑事指控。龚如心由此确立了她的亚洲第一女富豪地位。

    孤寒行善

    龚如心非常富有,但与一般名媛不同,生活非常简朴节俭。她曾透露,每月个人支出不足3000港元,平日上街少有购物,连女人最注重的化妆及护肤品,也只选择普通品牌。她喜欢穿中国传统服装及作休闲打扮,甚少珠光宝气。饮食喜欢的不是鲍参翅肚,而是麦当劳的鱼柳汉堡。常常一碗白粥下肚,便算是正餐。

    龚如心曾说,“节约资源意味着省钱,因为开采资源必须消耗劳动力及其他物资,若节约了粮食,等于减少对土地的使用和污染。”她还打趣道：“有人说王德辉孤寒,其实自己比他还要孤寒,孤寒是指不舍得吃、不舍得买,不大鱼大肉,不浪费。”

    她的孤寒也在其公司经营策略中体现。华懋在出售楼宇时一般不会减价销售,即使推迟销售也在所不惜。旗下沙田碧涛花园及青龙头豪景花园,推售时间均长达逾10年。

    不过,生活孤寒的她,即使遭受癌症的折磨,仍然不忘继续资助慈善事业。其私人助理王礼泉说,自去世前一周,龚如心还捐款3000万港元给内地。

    龚如心曾任全国政协港区委员,过去多年也曾多次捐款给内地,其中最为瞩目的是,在1996年至1997年,斥资约5500万港元,在美国哈佛大学成立“龚如心学者奖”,每年资助25名解放军远赴哈佛大学接受培训。1991年,内地发生华东水灾,龚如心捐出1000万港元赈灾,1993年华东再次发生严重水灾,龚如心再次捐赠2300万港元。翌年,她还向中国农业科技基金捐款100万港元。

    此外,她亦于1997年捐出2000万港元给北京设立教育基金会。1999年再捐款500万港元给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用作兴建如心国际会议中心。而其他在内地的善举亦不胜枚举。

    2001年,龚如心把自己幻化成漫画主角,邀请年近半百的日本少女漫画大师《小甜甜CANDY CANDY》原作者五十优美子,将她五岁起在上海的童年生活,虚虚实实勾画出来。并以《小甜甜NINA NINA》之名发行。她把画集收益也用作慈善用途。

    “我觉得我跟小甜甜很相似,都受了很多磨难,都坚持挨下去。”龚如心这样道出自己喜欢小甜甜的真正原因。这或许也正是她一生传奇的心理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