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主义列车已经出站，能阻止它吗

　　保护主义列车已经出站，能阻止它吗

　　——第二轮中美战略经济对话前瞻

　　“当我离开国会山时，我比任何时候都确信，保护主义者的列车已经驶出了车站。”5月9日，摩根士丹利首席经济学家史蒂芬·罗奇在一场规模空前的美国国会听证会就人民币汇率议题作证后，他沮丧地写道。

　　十余天后，备受瞩目的第二轮中美战略经济对话将在华盛顿举行

　　5月9日，当史蒂芬·罗奇三个月来为中美经贸摩擦议题第三次走进国会作证的时候，他并没有天真地以为，他能够改变什么。

　　相反，他身陷孤立。当满屋子的两党议员以及其他6位和他同时作证的公司CEO、劳工组织领袖、政府智囊机构学者同时炮轰中国汇率政策并誓言要采取制裁行动的时候，这位摩根士丹利的首席经济学家几乎是惟一一位旗帜鲜明的反对者。

　　“你们是在玩火！”他警告说。

　　然而，在心意已决的议员们面前，这样的警告落地无声。罗奇提出的担忧——若美国对中国采取制裁措施，或以其他手段迫使人民币升值，不仅打击了中国经济，也可能导致美国利率上升以及美元迅速贬值，从而把美国经济拖入衰退，并波及亚洲和全球经济——现场几乎没人给予回应。罗奇深感挫败。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经过3个多小时让人筋疲力尽的唇枪舌剑后，当我离开国会山时，我比任何时候都确信，保护主义者的列车已经驶出了车站。” 罗奇事后沮丧地写道。

　　这也许是第二轮中美战略经济对话前的最后一次公开政策讨论。美国时间5月22日至23日，会谈将在华盛顿举行。

　　美国会誓言制裁

　　当天听证会的主题是“货币操纵及其对美国企业和工人的影响”，由众议院三个极有权力的委员会联合举行，他们分别是众议院筹款委员会（贸易分委会）、金融服务委员会（国内、国际货币政策、贸易、技术和商业分委会），以及能源与商业委员会（商业、贸易和消费者保护分委会）。

　　这三个委员会拥有对美国国际贸易政策的司法裁定权。据国会历史学家介绍，这三个委员会此前从未就单个议题一起举行过听证会。

　　这表明，国会对于中国汇率政策给予出口商所谓的不公平优势的忧虑正在扩大。2006年，中国对美国的贸易顺差达到了创纪录的2330亿美元。这种双边贸易的严重失衡，在近代世界经济史中也属罕见。

　　国会对人民币汇率的强烈关注不仅体现在当天听证会破例的组织形式上，更表现在人气上。

　　罗奇说以前他去国会作证，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一间巨大的听证室里散坐着寥寥无几的参议员或众议员，再加上一位永远尽职的国会速记员。几年前有一次他甚至对着一间空屋子作证——那次议员们暂时出去到另一个房间投票去了，而速记员则让他继续讲。

　　但5月9日那场听证会是如此特别，即使是老国会人都没有见过。众议院筹款委员会的听证室里挤满了人，除了三个委员会的议员，还有旁观者以及世界各地的记者。

　　“这是最高形式的华盛顿舞台。”罗奇感叹道。

　　在这个舞台上，有三个观点出乎他的意料。一、反华行动的理论依据主要都围绕着“非法补贴”这个概念——一旦确认人民币被刻意低估，则可视为非法补贴，那国会就可以依照WTO规则对所有从中国进口的商品征收反补贴税；二、议员们严厉批评了美国财政部在一年两次的汇率报告中都没有把中国列为“货币操纵国”；三、在绝大部分时间讨论中国问题以外，反日情绪第一次正式进入视野。国会认为日元是世界主要货币中最被低估的货币。

　　当天众议院三个重要委员会的议员们，无论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议员，达成了空前的共识，那就是美国巨额贸易赤字是中国造成的，而布什政府与中国政府协调所取得的进步并没有他们承诺的那么大，因此国会必须考虑对中国采取强硬行动。

　　本次听证会的主持人是众议院筹款委员会贸易分委会主席桑德尔·莱文（Sander Levin）。这位对华贸易的鹰派人物会后对路透社说，国会可能在未来几周中启动立法程序。其中，《2007年公平货币法》是几个备选方案中的一个。该议案由共和党众议员蒂姆·莱恩（Tim Ryan）和邓肯·亨特（Duncan Hunter）起草，允许商务部向来自操纵汇率以牟取贸易优势国家的商品征收额外关税。

　　事实上自从去年年底民主党夺回参众两院的控制权后，国会已经提出了17个（据不完全统计）针对中国的保护主义法案。除了《2007年公平货币法》外，另一重要提案是《2007年非市场经济贸易补救法》，该法案试图为向中国这样的非市场经济国家征收以往只适用于市场经济国家的反补贴税铺平道路。而一旦立法，中美之间的贸易摩擦将由现在的商品、企业等等微观层面逐渐向行业、政策等宏观层面延伸。

　　种种迹象表明，国会可能要来真的。

　　听证会当日，中国商务部副部长率领的采购团在旧金山签订了总价值43．2亿美元的订单，但看起来，这样的“传统见面礼”已难以消弭国会的怒气。

　　美政府施压

　　反华情绪越来越浓的国会到底会在未来几周启动备选方案中的哪一套进入立法程序，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下周在华盛顿举行的第二轮中美战略经济对话的成果。

　　因此，无论是中方代表团团长国务院副总理吴仪，还是美方代表团团长财政部部长保尔森，都肩负重压。

　　中美战略经济对话是由号称“中国通”的保尔森提出，是试图战略性管理两国经济关系的一个框架。该对话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双方代表团部长云集的豪华阵容。

　　短时间里成功打入布什总统决策核心的保尔森（他的前两任都未能做到），自去年夏天上任后，全面改写了美国对华经济政策。他反复强调，美国的巨额贸易赤字根源在美国自己的储蓄率不足，因此单靠逼迫人民币升值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赤字难题。

　　这位前华尔街的VIP认为对待中国的正确方式不是打压，而是通过对话和谈判，站在中国的立场对中国晓之以理，以共赢为号召来达到目标。

　　因此，曾访问过中国七十多次的保尔森被广泛认为是美国历史上惟一一位真正读懂中国经济的高级官员。他提出的中美战略经济对话也得到了中方的积极响应。

　　然而保尔森面对的挑战是如何通过对话这个框架，在推进解决两国经济长期性、结构性问题的同时，又能谋求让国会满意的短期成果。

　　尽管保尔森反对对中国实施贸易制裁，但美国政府为缓解国会的不满，已经在备受瞩目的本次对话前向中方施加了压力。今年3月，美国商务部初步裁定，对从中国进口的铜版纸产品征收10．9％－20．4％的临时反补贴税，打破了23年来美国不对其不承认“市场经济地位”的国家征收反补贴税的惯例。此举被广泛地看成是美国为让中国适用反补贴法而小试牛刀。

　　紧接着4月，美国贸易谈判办公室又将中国知识产权问题、出版物市场准入问题诉诸WTO争端解决机制。而在WTO框架里，一个成员对另外一个成员同时提起两起诉讼案，这还是第一次。

　　中国政府对这两个举措都表达了强烈的不满。4月24日在北京举行的2007年“中国保护知识产权高层论坛”上，吴仪表示中国将积极应对知识产权诉讼。“我们将奉陪到底。”她说。

　　前景堪忧

　　毫无疑问，下周的第二轮中美战略经济对话几乎不允许失败。

　　去年年底美方出动了差不多一半的内阁成员，加上美联储主席伯克南，以史无前例的阵容赶到北京参加了首轮中美战略经济对话，但是美国国会和舆论对对话取得的成果普遍感到失望。

　　如果这次再没有什么让国会满意的实质性成果，“这会成为下一届总统大选期间某些人的口实，人们会认为对话没有用，而是需要更加严厉的立法，并要让‘中国问题’成为大选的一个议题。”保尔森最近在接受中国媒体采访时说。

　　而实质性成果显然包括增强人民币汇率的灵活性，现阶段则意味着人民币更快更多的升值。显然，人民币汇率将是主导这次战略对话的一个关键词。

　　尽管保尔森认为这不是解决美国贸易赤字的关键，但这是谈判桌上的一张牌。“我每次跟中国官员交流时都会谈到人民币。”他在接受美国媒体采访时说。

　　美财政部负责国际货币和金融政策的副助理部长马克·索比尔（Mark Sobel）在上周国会听证会上透露，在5月23－24日举行的中美对话上，保尔森将再次敦促中国在汇率改革上加快进程。

　　“中国领导们认为改革太快有风险，而保尔森则反复对中国同行说改得太慢风险更大。这次他还会强调这点。”索比尔说。

　　自2005年7月人民币实行“有管理的浮动汇率”以来，人民币大概升值了7％。

　　事实上，保尔森这位前华尔街大亨打人民币这张牌更多地是为了加大中国金融市场的开放，降低中国金融服务业的准入门槛，为美国拥有全球竞争优势的金融产品、金融企业和金融规则进入中国铺平道路。

　　他在很多场合对中国人对美国人都这么说，浮动汇率或者更灵活的汇率对中国调控经济很有帮助。不过中国落后的金融体系还不能支持浮动汇率，所以必须要加快金融体系的发展，而发展的关键就是开放市场，引入竞争。

　　另外，督促中国建立全面可执行的保护知识产权政策也将是美方的施力重点，这将为美国每年500亿－700亿美元的知识产权产品在中国获益创造条件。

　　然而，要缓解中美经贸摩擦的根源——美国对中国长期的巨额贸易赤字，就需要对中美两国经济做结构性的调整：中国要加大国内需求对经济的贡献，而美国要增加储蓄率。简言之，就是中国人要多花钱，美国人则要多存钱。

　　数据显示，2004－2006年，美国国民储蓄率只占国民收入的1％，是历史新低。这也就意味着美国为了经济增长，不得不进口别国的剩余储蓄，因此形成贸易赤字。

　　在首轮中美战略经济对话中最引人瞩目的成果就是，中国承诺推进汇率改革，而美国则承诺提高国内储蓄率。

　　而在中信泰富政治与经济研究部研究员梁晓看来，要让美国人多存钱就是要改变美国人早已习惯了的生活方式。他说美国人存款少，是因为“投资”回报比银行存款利息高得多，美国民众的储蓄都“投资”在各种股票、基金和保险上了。

　　“美方顶尖人物承诺增加储蓄率，怎么增加？削减社会保障，同时采取措施降低股市、基金收益率，从而迫使百姓增加存款？匪夷所思。”他说。他甚至预计今明两年中美关系有可能急转直下。

　　而瑞士信贷第一波士顿亚太区首席经济学家陶冬则持谨慎乐观态度。他认为，中国有可能在加大人民币汇率浮动范围上向美方作出让步。

　　陶冬在博客中写道：“因为中国意识到在可预见的未来，保尔森可能是对华最友善的美国官员，他在美国政坛的政治影响力很大程度上便是中国对美国的政治影响力。” 因此，他认为中国也会在包括人民币汇率等议题上，在本国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帮保尔森一把”。

　　■链接

　　保护主义语录

　　■《华盛顿邮报》的Steve Pearlstein4月25日写道：“与你从社论作者和其他自由贸易理论家那里听到的相反，向来自一个补贴出口产品并让其货币与美元保持挂钩的国家的进口产品征收抵消关税的美国，不是贸易保护主义者。”5月14日的《新闻周刊》里，Robert J．Samuelson写道：“抱怨掠夺性政策的人不是‘贸易保护主义者’（我是一个长期的自由商人）；中国的政策正好是那样。”

　　——Lapham－Hickey钢铁公司主席Bill Hickey先生

　　■人民币对其他所有货币至少15％的平均升值幅度（意味着对美元将升值大约35％以及对亚洲其他主要货币的大幅升值），对有序调整全球不平衡来说是必需的。

　　——C． Fred Bergsten博士，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主任

　　■中国经济政策是以出口推动的，通过货币操纵拿走公民的可自由支配收入，向它的公民征税。一个受货币汇率政策推动的市场将推动中国的经济向国内消费和公民生活更美好的方向走去。但别搞错了，中国正在全球发动一场商战，而世界仍在睡梦之中。

　　——Revere铜产品公司主席兼首席执行官Brian O’Shaughnessy先生

　　■首先，政府应该利用财政部的年度预算编制工作，向中国政府和日本政府发出一个清晰、一致的信号，即它们已经被看作货币操纵国，如果它们不能以一种及时的方式作出必要的调整的话，美国将有具体的行动跟进。其次，政府应该发出一个信号，即它将就持续的货币操纵问题向WTO发起争端解决。但国会不能等待政府去采取行动。我们敦促国会立即考虑《2007年公平货币法》。

　　——美国劳联－产联（AFL－CIO）公共政策部国际经济助理主任Thea Lee女士 （摘自5月9日美国国会听证会听证内容。邓瑾、温翠玲编译）（来源: 南方周末 记者 邓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