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菲特·祁”的29天

　　本报记者 杨磊

　　6月5日下午，股市收市后，祁华在办公室里收到了一件同事们精心挑选的礼物——一只憨态十足的小熊，披挂着一件绿色的斗篷——庆祝他入市一个月。

　　祁华很自觉地将礼物放在自己办公桌上，按照同事们的命令向小熊行礼。

让他觉得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头小熊的眼睛没有灵气，死死的。他说，它应该要流出一点眼泪，这样子才符合他的心境。

　　大盘4000点建仓，4300点见顶，然后3400点触底，在过去的一个月里，祁华所有的盈利在不到三天时间内蒸发，然后本金飞速流失，割肉出局。

　　从跑输大盘到跑输指数，再从概念、题材板块跌入谷底，最后大盘蓝筹领跌，从5月30日到6月4日的几个交易日里，很多在5月份入市的散户从暴富的天堂被打回到亏空的地狱。

　　在接到这个礼物的时候，祁华已经认识到，在很多人的眼里，他就是牛市里的那头“熊”——钱以及信心，正趴在大盘的底部挣扎。

　　从9.8万到13万

　　祁华是一位动画设计师。将一帧一帧的元素组合成一个活动的镜头，是一个漫长的时期。在他们这个行业内，平静的心态是每个设计师必须具备的素质。因而，在过去5年里，祁华一直觉得，每天对着一格一格的画面，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他最终选择了改变，是在5月8日。那天一上班，每一个同事都从祁华的脸上看出了新气象——他在这一天开始成为将要“一同分享中国经济成长喜悦”的新散户，98800元，这个吉利的数字是他第一笔入市的资金额。

　　从此，在他位于北京嘉里中心的办公室内，一切跟绿色有关的装饰悄悄消失了——用他同事的话说，祁华恨不得将自己打扮成一个“红包”来上班。在一个股民眼里，红色毫无疑问是最美的色彩，它代表了新房、新车，以及一切的憧憬。

　　这是新散户们在2007年上半年能够赶上的最好时光。从5月8日开始，上证指数跳空高开将近100个点，此后的大半个月里几乎只涨不跌，最终在5月29日攀上4335点的历史高位。银行储蓄的水位快速下降，新散户开户数突破亿户大关。

　　与此同时，有关指数虚高、结构性泡沫出现的言论开始升温，政府要打击短线投机的传言也屡屡出现。但这些现在看来似乎有点“先知”的言语并未获得散户们的支持，他们更认同中国的宏观经济面持续向好、人口红利将会塑造一个“黄金十年”，“民众通过股市分享中国经济成长带来的喜悦”的激情不会受到打压的说法。

　　因此，在多空激烈交锋的那个炎热的5月，越来越多的人依然选择杀入股市。在巨量的后续资金顶托下，到5月20日，祁华账户上的钱已经变成12万，这意味着股市在10天之内给他的回报，已经超过他在那一格一格的动画面前工作三个月的薪酬。

　　于是，祁华开始跟好几个同事讨论告别老板欺压，开创自己的动漫工作室的计划——他甚至觉得一周五天的交易日实在太短，应该扩充到一周七天，天天交易；T＋1也不过瘾，应该变成T＋0，以便更快地实现财富分配。

　　在他的财富增加到13万的时候，祁华获得了一个新的绰号——巴菲特·祁，当然也有很多人叫他“祁小巴”——每当这时，他总是得意地大笑。

　　从13万到7万

　　风险的魔鬼就在他笑声未落的时候降临。

　　5月29日，上证指数攀上了历史最高点，当天祁华的帐户总额逼近15万元整数关口，是日有30万新散户加入炒股大军。股市总值与银行总储蓄额的差距仍在放大。

　　这天夜里12点多，一条新闻传来：从5月30日开始，交易印花税从千分之一上调至千分之三。

　　听到这个新闻后，祁华披衣下床打开电脑，各大网站和各大财经(相关:理财 证券)论坛没有任何评论和即时更新。“于是我安慰自己说，或许没有想象那么糟糕，我只是摸了一下电脑边的招财猫，就接着睡觉。”

　　5月30日上午9点半，上证指数低开将近250点——但随即就被强大的护盘力量强行拉起，在4200点左右初步站稳。在很多人看来，这似乎又是上次加息事件的重演，很多股票论坛上的消息确认——这有可能又是一个借势洗盘的案例，甚至有乐观估计认为当天大盘翻红的可能性超过70％。

　　祁华当时并不知道，4200点平台是当天市场留给他们这些散户唯一的逃生窗口。半小时后，这个窗口就此关上，至今没再打开。从上午11点开始，一波接一波的杀跌让股市惨绿一片，到下午收市时，将近900只股票跌停。

　　对很多新股民来说，这是他们炒股生涯所经历的第一次跌停，就像初学游泳的人脚底碰到了河床，反而有种安全感。于是，祁华在当天他的资产缩水到13万时，只是很轻松地关掉电脑说，“明天就会触底反弹，一切都会回来的”。

　　反弹果然如约而至。5月31日，上证指数下探至3887点后强烈反弹，当日最终以4109点报收，这更加坚定了祁华持股待涨的信心，虽然这一天他的资产缩成了11.4万元。

　　又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逃生窗口关上了。从6月1日开始，上证指数连续击破8个整数关口，最终到达3400点上方。其间700多只股票经历了连续三个跌停。

　　市场的信心开始动摇，无论是散户还是机构，都有多翻空强烈杀跌的欲望。

　　“第一天跌停是开盘两小时后发生，第二天是一个小时后，之后两天开盘20分钟后就跌停。”祁华回忆说。对于新手来讲，在下跌时作出卖出决定的勇气要远远大于作出买进的决定，于是，曾经有的逃跑机会在一次又一次的精神挣扎中失去。

　　更极端的是另一种选择，在下跌的时候补仓以稀释成本——而一个又一个跌停来临时，美好的预期再度成为负值。

　　“第一个跌停时我还会笑，第二个跌停时开始觉得恐惧，到第三、第四个时，我已经彻底麻木。” 祁华说，“钱就在那里，你甚至能够看到它每一分钟都在减少。”

　　由它去吧，总不至于连卖废纸都不如。“麻木”之后的祁华再次轻松地关掉电脑。

　　截至6月5日下午收市，他的总资产不到7万元，市值蒸发一半。

　　震荡的心理曲线

　　在过去四天里，中国有无数的散户走过和祁华一样的心理曲线，从确信失去的还能回来到确信“出来混，迟早要还”，连续的四五个跌停致富路上的万丈深渊，只要看一眼，就会心胆俱裂。

　　行为金融学者说，传统金融理论认为，理性的投资者总是能抓住每一个由非理性投资者创造的套利机会，从而在市场竞争中幸存下来。

　　传统理论为人们指出一条最优化的道路，告诉人们“该怎么做”，让我们知道“应该发生什么”。可惜，并非每个市场参与者都能完全理性地按照理论中的模型去行动，人的非理性行为始终在经济系统中发挥着不容忽视的作用。

　　很多经济学者说，在这一轮暴跌中，恐慌性抛盘和杀跌是主要原因。他们倾向于认为，在一个任何消息都能被解读为利好的市场中，行为上的举动能够集合成一个统一的市场效应，牛市不会终结，就会被解读为只会涨不会跌。分享中国经济成长的初衷正确，会被解读为股市一直暴涨也是正确。而到最后，恐惧又压倒了一切。

　　行为金融学者说，传统金融理论认为人们的决策是建立在理性预期、风险回避、效用最大化以及相机抉择等假设基础之上的。但是大量的心理学研究表明，人们的实际投资决策并非如此——中国股市的新手们验证了这一点，他们确信自己能够成功，确信自己正在验证“牛市不言顶”的伟大预言。

　　事实证明，建立在从不失败基础上的做多信念，最终都会成为恐慌的根源。

　　还会有比现在更差的么——6月5日上午，祁华的第五个全仓跌停又来了——也就是在这天下午，在他股票从跌停板稍微打开一点的时候，他选择了清仓出货——“再跌我就精神崩溃了”。

　　但在这天尾盘，一股突发的反弹力量出现，有60多只股票从跌停被拉升到涨停位置，其中包括祁华自己的那只。

　　但这时，行为上的恐惧已经压倒他回本的欲望。他就这么看着，大盘从绿翻到红——在收市后，当同事们给他送来绿披风小熊，用来让他牢记“巴菲特·祁”的失败之旅时，他说，你们叫我“祁猪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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