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敬琏是如何成为吴敬琏的

　　■为了解开“吴市场”的机关，吴晓莲多次与父亲对谈。吴敬琏(吴敬琏新闻)谈的最多的是在“五七干校”时认识的顾准。吴晓莲隐约感觉到这个在“文革”时还穿着三件套西装的人，曾经给予吴敬琏的影响。

　　■“我们三代如果说有共性，那就是求知欲。

　　■吴敬琏曾说他们这一代知识分子的特征，就是危机感伴随着使命感。

　　《我的爸爸吴敬琏》6月上旬由当代中国出版社推出。这本由著名经济学家吴敬琏的长女吴晓莲所写的书，从“家人”的角度，讲述了祖辈、父辈到自己三代知识分子的生活和他们的精神世界。

　　据当代中国出版社社长周五一介绍，书中收录了从20世纪30年代以来各时期许多珍贵的老照片。更为特别的是，本书采用了“爸爸”（吴敬琏）和“我”（吴晓莲）成长史对照的形式，展现出不同时期知识分子不同的遭际和精神历程。

　　两个爷爷和奶奶的“约法三章”

　　“1983年夏天，我爷爷奶奶带还在上大学的我一起到了上海。”吴晓莲回忆。她对当时的忙碌一无所知，只觉得他们在上海特别忙，总有很多其他人与他们会面、请他们吃饭。在外滩九江路一幢挂着“新民晚报”的灰色楼房里，她跟在爷爷奶奶身后，却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晚饭时，87岁的爷爷陈铭德站起来，向在座的人抱拳致意，“让我们一起庆祝上海《新民晚报》的复刊！”吴晓莲很纳闷，眼前这位老者“怎么不像我那个被人人当作老人来照顾，时而还被我当老小孩欺负的爷爷！”掌声雷动的一瞬，她在心中自问：“我认识我的爷爷吗？陈铭德到底是谁？”

　　即使爷爷奶奶还在世的时候，家里人也很少提到“以前”的事情。“虽然在家里，我们的姓和爷爷不一样会是一个问题，但在感情上，陈铭德就是我们的爷爷。我们的这个大家庭总是和睦的。”

　　若干年后，为了创作《我的爸爸吴敬琏》一书，在与姑妈吴敬瑗、吴敬瑜的交谈中，以及阅读蒋丽萍、林伟平合著的《民间的回声：〈新民报〉创始人陈铭德邓季惺传》时，吴晓莲才开始去了解长辈们不凡的人生。“当时的只言片语，现在回想起来就别有意味。可以说，写书的过程中是我在认识自己的家人，也是在重新认识自己。”

　　1929年，吴敬琏的生父、年仅22岁的吴竹似与陈铭德、刘正华一起在重庆创办《新民报》（《新民晚报》前身），第二年吴敬琏出生。吴敬琏才一岁多时，吴竹似因肺结核过世，24岁的邓季惺带着两女一儿修完法律学位。两年后，邓季惺嫁给了吴竹似的好友兼《新民报》合伙人陈铭德。

　　1933年，陈铭德和邓季惺在北平市南河沿的欧美同学会礼堂举行婚礼。每位来宾都得到了一张粉红色卡片，上面印着邓季惺给陈铭德的约法三章：婚后邓季惺继续姓邓；她的三个孩子继续姓吴；婚后实行分别财产制。这一极具女权倾向的做法，给当时不少人包括周恩来都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至解放后一次妇女领袖向周恩来反映郭沫若在婚后对待前妻安娜的态度时，周恩来还引述过陈邓的“约法三章”。

　　在“文革”时还穿西装的人，曾经影响吴敬琏

　　“我对爸爸所从事的经济学研究不熟悉也没有兴趣，所以如果要了解关于他的经济学理论方面的东西，不如直接去看他自己的文字。”吴晓莲一开始就声明，自己的这本书是要走出“家人”的角度，去学习“爸爸”以外的吴敬琏。“也就是说，我关心的是，吴敬琏是怎样成为吴敬琏的。”

　　早在1996年，吴敬琏就希望女儿能帮自己做些传记性的工作。从那时开始，吴晓莲就一直断断续续地从父亲和家人朋友那里采访收集资料，就这样写出了从“人之初”到现在的吴敬琏。有趣的是，很多时候吴晓莲还要求助于“记性很好”的两位姑妈，“爸爸有时对一些事情记不清了，就说不如你去问你大姑妈吧？”为了写书，吴晓莲多次从美国打电话向两位姑妈求证。

　　1949 年，在夏衍的帮助下，受国民党迫害而逃往香港的邓季惺带着儿子吴敬琏回到祖国。在回北京的海轮上，人们兴奋地谈论国事，19岁的吴敬琏畅谈自己的观点，给一位复旦大学的教授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位教授当时就夸吴敬琏脑子好、见识广、目光长远。

　　为了解开“吴市场”的机关，吴晓莲多次与父亲对谈。吴敬琏谈的最多的是在“五七干校”时认识的顾准。在多次听到这个名字后，吴晓莲隐约感觉到这个在“文革”时还穿着三件套西装的人，曾经给予吴敬琏的影响。“对于‘文革’，顾准把它叫做‘娜拉出走以后怎么办’的问题。那时，吴敬琏已经成了‘吴市场’，但是他说，‘顾准是中国最早主张市场经济的，当时不懂，现在回过头来看，才知道。’”

　　在接受笔者采访时，吴晓莲多次在人称“吴敬琏”和“我爸爸”间转换，“这与心态有关，有时候我是以家人的眼光看父亲，有时候我又需要在写到一些地方的时候站出来，以成人的眼光去理解吴敬琏。”

　　“但另一方面，我们又有着共同的基因。”因此她最终决定开始这一双程的探索，“认识别人和认识自己都是旅程。”

　　把“阿Q精神”带给美国人

　　在探索父亲和自己的成长中，吴晓莲也在思考中国三代知识分子的问题。“我们三代如果说有共性，那就是求知欲，喜欢新鲜的事物。奶奶在去世前还在看书，姑妈80岁了还在学习计算机。另一方面就是严谨和做事的逻辑性。这在我爸爸教育我们姐妹学习的方式上就看得出来，学滑冰，爸爸要求我的左右脚一定要成90度。”

　　在父女的对谈中，吴敬琏认为他们这一代知识分子的特征，就是危机感伴随着使命感。“爸爸和奶奶那代人受到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影响很大。他们的一生都在讲救国，无论是科学救国、实业救国还是民主救国、教育救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精神在他们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而我大学毕业，很年轻就去了美国，使命感没有我的父辈和祖辈这么强烈。在美国，我看到的是在中产阶级占主体的社会也无法解决的问题，我更为关注工业社会后期出现的社会问题和心理问题。”

　　吴晓莲现居美国，在美国纽约州立大学取得心理学博士学位以后，曾在美国德里克索大学和宾夕法尼亚大学讲课，如今她创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工作室。“和奶奶直到去世还排斥‘国粹’不同，我现在还在致力于把‘阿Q精神’带给美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