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波：是虐待工人还是役使奴隶

　　“环境污染，在今天的中国很突出，可你不知道，上个世纪60年代的日本，东京街头还到处摆着氧吧。”

　　这两天，我正看一本文摘杂志，看到一位横议百事纵论千年的人物这样说。我想，或许这是事实吧，但能说明什么呢？说明环境灾难是必经的阶段，别人有过我们也不能不有；还是说我们有环境灾难不足为怪，不必恼火？

　　不管是要说明什么问题吧，我知道类似的“横向比较”总会适时地出现，让人去产生很大的安慰。

　　近一个星期，山西窑工事件引起从最高当局到亿万民众的巨大关注，牵挂、同情、悲号、愤懑，涌动在人们心中。我记得，山西砖窑中存在虐待民工现象，最迟在2003年就有报道，去年警方还解救过30名被砖窑役使的苦力民工。现在，我们又得战报，“548名晋豫黑砖窑民工获救”。

　　“不留死角”的清剿仍在进行之中，最终会有多少人获救还是未知数。“据部分前往山西寻亲的家长介绍，据不完全统计，在黑砖窑厂里干活的孩子起码有上千名。与此相佐证的是，各地寻亲家长人数也足有千名”，这还只是未成年窑工的不完全情况，包括成年窑工在内的完全情况又该是何其触目惊心？这当然也是可以“横向比较”的，至少可以比较比较黑奴贩运啊，那样就很令人安慰了，就又成为“难以避免”的小问题了。

　　事实上，我已经见到过这样的“横向比较”。这些年，一些工厂没有劳动保护，没有福利，长时间劳动，工人夜间被集中在反锁着的房间里休息被大火烧死，就有人提醒我们，境况着实令人同情，但我们正在发展的过程之中，要好好利用“人口红利”，好好利用劳动力成本低廉的优势，因为我们错过了上一波的现代化，而在上一波现代化过程中，既有“羊吃人运动”，也有黑奴贩卖，更有殖民地掠夺，这才有了一个个现代化的国家。

　　这使我感到有些安慰，因为按照这说法，毕竟所有的问题都是“发展中的问题”，不得不有的代价；然而我更加不能不沮丧，因为按照这样的逻辑，现在世界上那些原始部落，恐怕还不能不首先经历奴隶时代，那谁说的“世界是平的”，不是白日说梦吗？

　　“山西黑砖窑虐待工人事件”，这大概是正式的说法，但我不知道“黑砖窑”和“白砖窑”怎么区分，也不知道虐待工人与役使奴隶该怎样分辨。那些砖窑开得明明白白，都在有关部门的眼皮子底下，“黑”在何处呢？虐待工人，首先得是工人吧，而那些做工的又有哪一点具备工人的属性呢，他们并非自由地出售劳动，而是被禁锢、受私刑乃至被折磨至死。准确地讲，没有“山西黑砖窑虐待工人事件”，只有“山西砖窑奴工事件”。请不要不好意思，既然能够总是以别人的昨天来稀释我们今天的沉重，又有什么可以为现代奴工的出现而难为情的呢。

　　也不要把山西砖窑奴工事件作为一个特殊的事情来看待，这个事件只是当代劳动关系连续光谱上的一个极点。在这个连续光谱中，既有“校长贵族化、教师奴隶化”之类的精神奴役方式，也有“死也要下矿井”的异化劳动方式。“今天不惜岗，明天就失业”，已是这个连续光谱中最柔软的区段。哪怕是公务员，现在也时兴称头头为“老板”，自认是在“给老板打工”了。如同温水煮青蛙一般，一个又一个奴役化的劳动场景使人习惯了，使人麻木了，使得奴役变得可以接受了，这就是为什么当砖窑奴工早经暴露时，不会“迅速出动”、“不留死角”，看到的如同没有看到，企业生产照旧进行，保护费也照旧收得下去。

　　因此，请不要惊呼基层政权软弱(尽管它确实是软弱的)，请看看，在这种劳动关系的连续光谱中，哪一级政权才会不软弱。当一个造成污染的大投资要进入时，当一个工人不能获得基本权益保障的大项目要开工时，当一个“重点保护企业”要压榨工人时，我们可以看到当代中国劳动关系的连续光谱怎样变幻。

　　(作者为杂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