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零售商最应该承担的责任-搜狐财经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周丽娜/北京报道

　　肯德基、必胜客、麦当劳涉嫌违规用工，并且涉嫌违反了非全日制职工最低小时工资标准；陕西省卫生厅在西安、咸阳、榆林等地查出肯德基在煎炸油中添加“滤油粉”，并反复使用这些煎炸油；南昌消费者投诉沃尔玛南昌店存在使用精美包装掩盖食品腐烂、虚假抽奖、销售假冒商品等问题。

2007年还没有过去一半，跨国企业的劳工、环境和产品质量等方面的负面报道层出不穷，零售企业社会责任危机不断拉响警报，引起多方关注。

　　“零售企业的社会责任危机主要集中在产品质量安全、劳工和环境三个领域。这也正是企业供应链责任准则和审计所重点关注的内容。频发的社会责任事件，一方面说明企业一直在压力集团的密切注视之中，企业为了赢得消费者赢得市场需要主动提升社会责任形象；另一方面说明，企业离优秀的社会责任绩效还有距离，当前的社会责任管理方式可能存在问题，需要进一步改进和提升。” 北京传知行社会经济研究所研究员李志艳告诉记者。

　　日前，北京传知行社会经济研究所以麦当劳、沃尔玛、物美等国内外11家主要零售企业为调查对象，在公开信息的基础上，对零售企业的供应链责任管理状况进行系统评估。

　　该报告显示：社会责任管理体制是社会责任绩效的制度保障，但无论是跨国公司还是中国本土零售企业的责任管理都不理想。虽然跨国企业对供应链责任采取了流行的管理框架，但由于基本制度关系没有理顺，跨国公司的社会责任表现常为人所诟病。报告涉及的物美、华润、国美、苏宁四家中国企业都是国内有实力的零售企业，但他们都没有使用社会责任的语言和框架来管理社会业务，他们还把社会责任理解为公益捐助，而这仅是企业社会责任的初级阶段。

　　企业社会责任到供应链责任

　　企业社会责任（CSR）自2005年以来，在中国慢慢变得广为人知。近年来，各类责任论坛、颁奖、培训等活动可谓接连不断，俨然成了一场社会责任运动。在这场运动的影响下，人们逐渐认识到企业在谋求利润的同时，应该兼顾对社会的影响。传知行社会经济研究所把企业对社会因素的影响概括为：劳工人权、职业健康、环境保护、消费者权益和商业伦理五个方面。其中消费者权益的基本层面是产品质量安全，商业伦理则是反腐败、合理纳税、公平竞争、知识产权、公平贸易等方面的总称。

　　与企业社会责任概念不同的是，传知行社会经济研究所在这份名为《供应链责任矩阵——供应链责任管理评价与促进体系》的报告中强调，企业社会责任需要拓展为供应链责任（SCR），对零售企业而言尤其如此。

　　该报告把供应链责任定义为：企业重塑内部治理结构和管理程序，调整采购行为策略，采用与供应商（包括分包商）沟通与合作的方式，鼓励其遵守社会责任有关法律法规和准则倡议，并促使其实施有效的管理方案以使遵守行为系统化。

　　也就是说，供应链责任比企业社会责任更强调上下游企业的合作。如果只在自己范围内管理好社会责任事务，而不顾及企业行为对上下游企业的社会责任影响，一方面社会责任绩效很难有实质性改善，另一方面企业社会责任好而供应链责任差，也不能称之为“企业公民”。

　　零售业是高度依赖供应链的行业。供应链管理效果的好坏，直接影响企业的成本和收益，从而决定企业的市场成败。在社会责任领域，如果企业没能对供应商的社会责任状况进行审核管理，供应商的社会责任风险就会顺着供应链传递给零售商。供应链责任管理不善是零售企业频发社会危机的原因。

　　中国对供应链责任并不陌生，从某种程度上说，中国最早接触的“企业社会责任”实质上是供应链责任实践活动的一种。中国是世界加工厂，是大部分采购商供应链责任准则和审计的主要针对对象。供应链审计标准SA8000就是最早进入中国的社会责任标准。当初，人们把供应链责任标准，当作是贸易壁垒，而现在它不但成为企业社会责任领域的热门话题，也成为中国企业跃跃欲试的实践领域。

　　供应链责任管理形式化？

　　“供应链责任矩阵”是传知行社会经济研究所开发的全面评估企业供应链责任管理体系的工具。它不但涵盖了企业社会因素的多个方面，还从治理结构与风险意识、企业行为准则、利益相关者参与、责任管理和审计与报告五个方面层层考察企业的战略和日常管理行为。

　　“调查是基于公开信息的，而且主要考察客观指标，它不排除信息遗漏的可能性，但调查结果仍能揭示一定的规律和趋势。”李志艳研究员告诉记者。

　　调研结果显示，沃尔玛、特易购、宜家和麦当劳属于跨国公司的第一集团，但他们的得分仍然在60分以下；家乐福、西尔斯和拥有肯德基、必胜客、墨西哥口味餐厅塔可钟以及爱德熊、Long John Silver's五个国际餐饮连锁品牌的百胜集团列为第二集团；而四家中国企业在供应链责任领域的准则和实践活动都是空白。

　　跨国公司都采取了哪些供应链责任管理行动呢？调研报告发现跨国零售企业对供应链责任管理已经形成了某种程度的共识。这包括：成立相关责任职能部门，在年报或其它正式文件中重视社会风险，制定并出版供应商行为准则，与NGO和行业协会组织沟通合作，对供应商进行社会责任培训，定期进行社会责任审计等等。在这些方面深入程度的差异，构成了跨国企业得分差异的原因，如沃尔玛未能进行环境审计，家乐福则多项审计工作不详，西尔斯和肯德基的社会治理结构不清晰等等。

　　然而，这些跨国公司实践多年的工作，对于中国零售企业而言，都是崭新的领域。

　　“跨国零售商为什么要推行企业社会责任？因为西方国家有很多社会团体在盯着他们，一旦无孔不入的媒体发现他们的供应商破坏环境、虐待劳工，或是其它丑闻事情，马上就有人发起抵制。比如沃尔玛要求它的中国玩具供应商不能雇用童工，为什么？因为美国消费者说不愿看到别人的孩子为自己的孩子生产玩具；为什么肯德基现在那么重视动物福利？因为它的“虐鸡事件”被曝光后，全球几十个国家的消费者宣称从此改吃麦当劳。而中国的零售商则对社会责任话题不感兴趣，是因为中国的消费者等团体的意识还没有形成，对零售商不构成强大的社会压力。”传知行社会经济研究所研究员楚望台如此解释企业得分中外差距的背后原因。

　　然而，即使是跨国企业的供应链责任管理仍有“形式化”的嫌疑。传知行社会经济研究所参考的国外研究机构所做的关于社会责任报告和利益相关者参与的调研文献表明，企业从事社会责任活动最大的动机是提升企业形象，提高绩效和改善管理则排在其后。

　　调查显示，跨国企业的供应链责任管理的实质性行动仍然不足。大部分企业未能理清供应链责任在企业治理中的位置；供应链责任未能像经济事务一样在各部门进行职能分解；企业管理层和重要职能部门激励和考核体系与社会责任关系不明；企业不能充分披露供应商目录；企业对供应商所采取的工作停留在培训和审计两个方面；未能提供足够可信的激励方案。

　　当然这些工作要么从根本上重塑了企业的治理结构和管理框架，要么从基础上改变了零售商与供应商的经济关系，因此风险较大，企业一时无法克服和跨越。但这些也正可能是未来供应链责任的方向。

　　这些实质性管理行动的不足，导致了零售商社会风险总有空隙，时不时脱离出企业的控制程序，惊现出来。

　　失衡的供应链关系

　　一项对沃尔玛的研究表明，沃尔玛在食品、影像制品、日用品、药品等产品的市场销售份额已占全美国15-30%左右，品牌供应商如露华浓、戴尔等公司产品，沃尔玛的销售额也占到供应商总销售额的25%左右。其他零售企业的状况也大致如此。

　　跨国零售企业掌握着销售终端，而且规模庞大，零售市场也基本形成寡头垄断竞争的格局。这使得它们掌握了销售渠道的垄断权，加工制造等供应商如果不借助零售商的渠道，将在赢得消费者的竞争中趋于劣势，就是那些形成规模品牌卓越的供应商对零售商的依赖也越来越深。

　　在这种“渠道为王”的营销时代，零售企业有足够的空间和手段在市场上取得主动。在消费市场上，零售企业基本遵循“天天低价”的模式，这一方面迫使零售企业进一步扩展规模，另一方面也让零售企业转向供应商谋求新的利润来源。向供应商谋求利润主要有四种方式：超低价采购；及时实时供货以控制库存成本；延期付款以占用供应商资金；部分形态的零售企业还会收取入场费、促销费、管理费、上架费等各类费用。

　　这些行为都会压缩了供应商的利润空间。据称，沃尔玛某些产品销售价是采购价的数倍之多，而家乐福的入场费竟有十多万元的情况发生。不仅如此，零售企业还可能干涉供应商的公平竞争，比如：要求供应商直接销售商品的价格不得低于或等同于零售商的销售价格；要求供应商在一定的地域范围内，不得向有竞争关系的其他零售商或特定零售商供货；要求供应商不得向其他零售商提供更优惠的商品供货价格。

　　这是在经济行为领域，在供应链责任领域，供应链关系的状况一样失衡。

　　供应链责任状况的改善，需要成本支出，这些全部由供应商承担。除此之外，供应链责任审计，也就是验厂的费用，也全部落在供应商的担上。如西尔斯就在其《全球行为规范项目》中，明确规定由于供应链责任审计所发生的费用由供应商承担。验厂的费用不低，SA8000的认真费用就约有30万到40万元。

　　在这样失衡的供应链关系中，零售企业占据利润高点，掌握多种盈利手段，零售企业还能将部分成本和风险转嫁给供应商。

　　虽然大多数跨国零售企业都认识到良好的供应链关系对于供应链责任实施的重要性，并且在社会责任相关报告中承诺与供应商建立稳固、持续、互动的合作关系，并依此为基础开展供应链责任的管理实施。但在根深蒂固的利益观念面前，零售企业仍然会打破供应链责任的合作基础，使供应链关系趋于失衡。

　　报告指出，供应链责任是供应链范围内企业遵守并履行社会责任的整体行动。良好的互动的供应链企业关系是供应链责任得到高效落实的基础。只有企业间建立起相互信任、相互促进、共同承担的长期合作关系，才有可能达成持续的良好的供应链责任绩效。供应链责任主导企业是供应链中的枢纽企业，它们在渠道、品牌、技术等方面掌握着控制性优势，它们的行为关系到供应链关系的好坏，因此供应链责任要求零售商肩负起协调供应链关系的重担。

　　传知行社会经济研究所同时强调不能因为关系的失衡而豁免供应商的责任，研究员楚望台告诉记者：“供应商执行供应链责任虽然有风险和成本，但同时也有经济回报，比如福建的光泽鸡业，1993年开始与肯德基合作时还是个小私营企业，通过多年来肯德基的技术转让与培训，现在已经成长为年利1.2亿的大公司。供应商理应更多关注改善自身的社会责任状况，适应全球化新的贸易模式。”

　　结果失真的“验厂”

　　供应链责任审计，俗称“验厂”，是中国最早接触的企业社会责任活动。中国的外贸企业，珠三角、长三角等区域的加工制造企业对“验厂”更不陌生。报告认为，不可否认，供应链责任审计是较为前沿的管理模式，是推动劳动密集型企业为主的中国经济体开始关心劳工、环境等社会问题的重要力量。也有研究表明，供应链责任审计正逐步改善工厂主的经营理念，工人利益有微弱改进。但供应链责任审计普遍存在的问题是结果失真。

　　研究者强调不同国家发展阶段的不同，社会责任的实施不能操着过急。跨国零售企业的供应链责任准则代表的是先进国家的理念，在那里企业有较为雄厚的经济实力，政策环境比较完善，各利益相关群体发展比较成熟，因此企业有履行社会责任的主观和客观条件。

　　但在发展中国家，中小型加工制造企业经营时间短，企业管理体系不健全，财力不够丰厚，政策环境多变，利益相关群体不成熟，这造成了他们社会责任履行能力的不足。如果一步到位的把供应链责任完全施加在他们身上，企业有困难和压力，即使像劳工这样理论上的受益群体，对“验厂”也持暧昧态度。

　　在中国，大多数供应商并不欢迎供应链责任，对供应链责任审计也采取应付态度。供应商也有自己的一肚子苦水：供应链责任可能会使之失去贸易机会；改善供应链责任状况需要高成本投资，而供应商本来就处在供应链末稍，利润本不丰厚；供应商改善供应链责任状况仍然可能失去贸易机会，；采购企业目标多元，供应商难以同时满足低价供货、及时供货和社会责任等多项要求；供应链责任审计需要供应商支付费用，而且费用不低；供应链责任准则体系过多，不同的采购企业使用不同的标准，某些准则与国家标准不一致；经常性验厂，采购商对加工成本了若指掌，从而让供应商失去议价能力；验厂执行单位审计过程不认真，甚至有职业操守问题，部分供应商认为供应链责任是道德幌子。

　　于是供应商把供应链责任审计看成走过场的形式，采用多种手段蒙混过关。通常伪造出勤、工资单等各类文件，呈送给审计员审核；采用激励或胁迫手段让员工配合验厂，统一口径、对员工进行验厂训练；贿赂验厂公司和人员，使之出具有利的验厂报告；使用贿赂和游说手段，让采购商明白不违反社会责任准则无从及时低价供货，从而让采购商在供应链责任审计上让步；甚至借别人的厂房完成验厂。

　　验厂作假似乎成了行业内的通行潜规则。网民极端观点认为，中国没有不做假就能通过验厂的工厂。验厂公司的声誉也极差，部分被认为是专门吃贿赂的企业，供应链责任审计的唯一受益者。社会责任领域还出现了大量的组织帮助企业蒙混验厂，有些企业以培训应对验厂技术为业。验厂作假以及各类验厂黑幕，让人们对供应链责任审计结果失去了信心，并进而怀疑跨国企业社会责任理念和报告的真实性。

　　跨国企业不可能不了解验厂中普遍存在的作假现象。但在企业供应链责任报告中，对验厂弄虚作假没有给予足够重视。某些企业如西尔斯，认识到了该问题，但并没有给出可行的解决方法，只能一味加强验厂严格程度和惩罚的力度，而实际上收效甚微。

　　研究者指出，供应链责任管理和执行效果的改善，需要企业管理模式和制度的进一步创新，只有从制度上平衡了经济利益与社会责任的冲突，才能让供应链责任真正落实。

　　缩小承诺与执行的差距

　　在调查中发现，跨国零售企业对供应链责任已形成初步共识，但供应链责任的管理绩效并不如人意。

　　为了缩小承诺与执行的差距，研究者建议从以下几个方面努力：适当市场监管，约束零售商可能导致的超强市场力量；提高采购透明化，零售企业披露供应商信息；零售企业为供应商提供低成本、易获取的供应链责任资源和培训；进一步提高供应链责任在企业治理结构中的位置，从而在企业内部形成社会责任对经济利益的均衡力量；供应商之间形成某种形式的联合，如行业协会等组织，从而集合起足够的谈判力量；纠正当前供应链责任审计中的偏差，零售企业承担部分验厂费用，寻求多种方法降低供应商验厂成本，在合同中为合格企业提供长期合作承诺，提高供应商履行社会责任的积极性；加强对验厂公司的监督，整顿验厂中介市场秩序，使之成为以“信用”为基础的市场，一旦出现违规操作和职业操守问题则将之淘汰出局。

　　调研结果显示，跨国企业在供应链准则和实施方面基本达成共识，并且在它们发布的报告中，也发现它们承诺将继续实施并改进供应链责任管理实践。而中国的零售企业基本上还不能使用供应链责任的语言来表述和理解其供应链的社会因素，这说明它们还没有形成对供应链责任的认知，另外从公开材料发现，它们对企业社会责任的认知也处在初级阶段。

　　中国的零售企业需要在企业社会责任和供应链责任两个方面学习跨国企业的先进经验。该项目研究者建议中国的零售企业将这两个方面同步实施。因为供应链责任与企业社会责任在准则体系和管理架构上都有相似和重合之处，两者有相互促进的作用。两者同步实施，还能够避免对企业社会责任的片面曲解。

　　图表：

　　供应链劳工人权指数是衡量供应链劳工人权责任在企业管理中的贯彻程度的指标。调研结果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