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夫：从紧货币政策的工具选择

　　产能过剩消除是通胀的原因

　　今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最引人关注的决定之一是货币政策要从过去10年来一直奉行的稳健政策改为从紧政策。今天，我谈一谈为什么要做这种转变，并侧重谈在落实从紧的货币政策时的政策工具选择问题。

　　自2003年以来，我国国民经济的增长速度每年都保持在10%之上，同时，在2003-2006年间实现了低通胀的喜人成绩。但是，物价指数从今年上半年以来逐渐走高。为什么前几年在高增长的同时能够维持低通胀呢？最主要的原因是，1997年底到2002年，我国经历了一段长达5年的通货紧缩，其背后的原因是产能全面过剩。2003年起，依靠固定资产投资的高速增长，创造出巨大的需求，让国民经济逐渐走出了通货紧缩的阴影。但是，开始时大部分产业部门产能过剩的情形并未消除，所以，在商品零售物价指数统计的16个产业部门中，2003年物价上涨的是4个，而下跌的是12个；2004年，上涨的是6个部门，下跌的是10个；2005年，上涨的是7个，下跌的是9个；2006年，上涨的是8个，下跌的是8个；到了2007年1月，上涨的变为10个，下跌的只剩6个。从这些数据可以看到，经过几年的宏观调控的努力，产能过剩的问题逐渐得到解决。到了2007年，多数产业已经不再存在产能过剩。此时，投资、消费以及外贸这三驾马车当中，任何一个高速增长都必然导致物价涨幅比较高，我想这就是2003年-2006年我国实现高增长、低通胀，而2007年是高增长、物价水平也较高的原因。

　　我相信明年仍然会是比较高的增长速度。其原因包括：产业升级的空间还是相当大，近几年城乡收入增长也在加快，对外贸易的态势还是比较好。所以，2008年，投资增长速度不会太慢，消费增长速度也会比较快，出口增长速度还会保持在比较高的水平。总体来讲，在投资、消费、出口增长速度都比较快的情况下，明年会有较高的通货膨胀压力。

　　提高利率是较好的政策选择

　　在2003年-2006年产能过剩仍然存在的情况下，如果提高贷款利率，当然对投资会有抑制的作用；如果同时提高储蓄的利率，则会抑制消费，所以同时提高贷款利率和储蓄利率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做法。但如果只是提高贷款利率，不提高储蓄利率，就会扩大利差，银行贷款的积极性就会更高，于是也不能抑制投资的需求。所以，当时难于用货币政策来调控宏观经济，采用稳健的货币政策是恰当的。

　　现在状况改变了，产能过剩已经消除，而投资、消费和外贸出口的需求都比较高，货币政策从稳健转为从紧非常有必要，不过，从紧的货币政策如何落实呢？货币政策主要有两个工具：一个是存款准备金，一个是利率。提高存款准备金，我个人认为，有正面和负面的作用，可能负面的作用大于正面的作用。因为提高存款准备金率，会减少银行的可贷资金，中小企业会首当其冲，更难得到贷款，而大企业的贷款不会受到多大影响。中小企业是我国就业的主渠道，如果减少对中小企业的金融支持，就业的增长就会减少，失业率会增加。在就业减少的状况下，富有的大企业贷款得到保障，收入分配两极分化的情形会更趋恶化，不利于社会和谐。

　　提高利率是较好的政策选择。提高贷款利率可以减少投资需求，同时提高储蓄利率，现在的消费也会减少，投资和消费受到抑制，通货膨胀会缓解。提高利率也有利于抑制资产价格的上涨：日本、德国在1980年代中的时候，也曾因为投机货币升值而有很多国际热钱流入，推动了它们的国内资产价格的上涨。德国大胆提高利率，增加资本市场投机的成本，抑制了资产的泡沫化；而日本一直没有提高利率，于是股票市场和房地产市场过热，产生很大的泡沫，直到1989年才开始利用利率政策，泡沫破灭，导致了10多年的经济萧条。我国现在的情形和1980年代中日德的情形相似，资产价格上升非常快，我觉得更要利用利率政策。如果利率不能够比较快速地上调，以维持正的储蓄利率水平，那就会把很多储蓄资金从银行赶向资产市场，这对缓解股票市场和房地产市场过热是不利的。

　　提高利率也有利于改善收入分配。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发展的步伐非常快，但是收入分配越来越呈现两极分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银行利率水平人为压低，实际结果是让收入比较低的储蓄者群体补贴收入比较高的能够从银行借到钱的大企业和企业家。如果提高利率，尤其是让储蓄利率较快提高，就会改善较低收入的储蓄者补贴较高收入的借贷者的状况，这对于改善收入分配是有好处的。高收入者消费倾向低，低收入者消费倾向高，收入分配改善也有利于启动内需。

　　提高利率水平不会吸引更多热钱

　　提高利率水平会不会吸引更多的热钱？热钱的目的是获利，其可能渠道有三：第一是人民币升值，其次，是赚利差，第三是在国内的资产市场（包括股票市场、房地产市场）获得利润。但是，我国的资本账户尚未开放，人民币不可自由兑换，交易费用高，中美利差本身不足以吸引热钱；而提高利率可以抑制资产泡沫的形成，热钱从资产市场获利的空间减小。所以，只要人民币不大幅升值，提高利率反而会抑制热钱的流入。

　　最后，谈一下人民币汇率的问题。我国现在外贸顺差大，最主要是结构性问题，国内需求相对小，生产能力相对高，而美国需求相对过大，供给相对过小。结构性问题不能用汇率调整来解决。在这种情况下，汇率的调整最好还是坚持既定的“主动、可控、渐进的”方式，明年升值3%-5%，到底是比较接近3%还是比较接近5%，就看美元的走势，如果美元比较坚挺，那就接近3%，如果美元继续贬值就较接近5%。如果能够这样，在较高的交易费用下，热钱也难于从汇率的升值中获利。这样，热钱在汇率升值、利差和资产价格上涨三方面都难于获利，热钱最终就会因无利可图而走开。

　　总而言之，货币政策从原来的稳健改为从紧是及时、恰当的，从紧的货币政策应该更多地利用利率工具。能这样，明年的经济增长会维持在比较平稳的状况，并且，当前经济中存在的储蓄者补贴贷款者、收入分配不均、内需相对不足等也会得到缓解，国民经济会实现又好又快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