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河的记忆与忧伤

　　农历春节刚过完，永定河三家店水闸上方，一些附近的住民便开始凿冰钓鱼。

　　水闸上方，是休工的北京六环公路，农民工还未回流，工程静悄悄地矗立在永定河旁。因施工需要，紧靠工地的永定河段被围拦起来，这样一来，河水便避开了永定河东边的施工区，沿着西边的河道流下。

　　紧靠三家店村的永定河，是村里马大爷经常遛弯的地界，由于修路，公路显得狭窄而拥挤，过往的车辆带起了一阵阵灰土，让马大爷遛弯的地域扩展到了河床里。

　　由于河水被拦截，三家店水库上游靠东边的河床早已见底。只是，这些陡峭、还堆着工程材料的河床，对于已经７４岁的马大爷来说，行走起来异常艰难，他得拄着拐杖一步步小心挪动。

　　永定河对马大爷来说，如同亲人一般，充满着感情，干枯的永定河成为马大爷这一辈心中挥之不去的一个结。永定河的现状让他时常念叨少年时的河水，奔腾的河水成为了马大爷成长中最难忘的记忆之一。那时的永定河，水里鱼类众多，水边长满了芦苇，白鹭、野鸭等鸟类充斥其间。

　　马大爷童年里许多美好的记忆，都夹杂着水，游泳、捉鱼那是首推的趣事。

　　对像马大爷这样的老人来讲，游泳是他们童年时最大的乐趣，永定河也成了他们学习游泳的最好选择，马大爷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当年的“英勇”??常常横渡急流的河水。

　　在６３岁的于士海记忆里，少年时，经常让弟弟帮自己看衣服，而自己在河水里畅游。那时水深处有十来米，每年都会有因游泳而溺水身亡的人。

　　那时，居住在河周边的居民，每到夏季水旺时，会禁止孩子上河里游泳，夏天里，一旦发现自己的孩子偷着去河里游了泳，父母会用棍棒伺候，但似乎水的吸引力远远超过了棍棒的威慑，挨打后的孩子们仍会偷溜到河里戏耍。

　　河里的鱼、青蛙等水中活物，自是滋润着孩子们的成长，水的富足带给河边农作物的丰饶，那时还盛产有名的“京西稻”。

　　但丰水季节的永定河在当地人眼里，有时充当着另一种角色，被称为“害河”，在马大爷的记忆中，永定河除了给他带来欢娱外，还让他见识了河水的暴虐，山洪暴发时，河水将沿岸的村庄整个冲毁，河水夹裹着死尸和各种物件怒吼而下。

　　建国后不久，为了防洪和城里工业、农业灌溉用水，永定河的上游修建了官厅水库，永定河的三家店段也建起了水闸。后来，随着永定河上游流域地区的经济发展，永定河沿途又修建了许多水库。从此，如同巨龙般的永定河被千刀万断，河水也失去了往昔的气势，水量也逐渐减少。

　　三家店水闸建成后，永定河三家店水闸下游便很少有水，在丰水季节里，一遇上山洪，水闸便会打开，让多余的水倾泻到永定河的下游去，而平时里，三家店水库通过永定河河道旁边开凿出的小水渠或管道，供应北京城的工业和绿化等用水，这其中就包括年耗水量高达５０００多万立方米的首钢。

　　随着中国改革开放步伐的加大，首都北京城的发展变迁也日新月异，城市逐渐扩大，人口也随着倍增，水资源逐渐告急。上个世纪８０年初，官厅水库成为北京市的饮用水源地，永定河再次像母亲一样，用她的乳汁滋养着北京的生息和发展。

　　８０年代末期，官厅库区水受到严重污染，９０年代水质继续恶化，１９９７年官厅水库被迫退出城市生活饮用水体系。就在这期间，像清河等永定河的支流，也逐渐遭受着污染，状况逐渐恶化，自此，北京在面临缺水的情景下，开始治理这些河道、水库。

　　逐渐地，一些城中河河道铺上了水泥，变成了人工河道，排污口被堵塞，城市污水被集中处理，河道旁也围上了漂亮的栏杆，种上了树木，成为了景观河道，而河道的功能也简化为“有水就拦截，水多就排泄”。

　　随着污染情况的好转，一些河道也开始变得少水甚至干枯，有水的河道也因水泥河道而阻断了水与自然的交互和循环能力，动态的河水变成了死水，在温度高的季节里，会泛着富营养化后的臭味。

　　进入新世纪的北京城，其城区仍在扩展，人口还在增多，２００７年，北京迅速膨胀的人口已接近１８００万，比建国时增加了８倍多。用水需求比１９４９年增长了３５倍以上，用水过快增长，超载的城市规模，超过了区域水资源承载力，导致北京变成了世界上缺水最严重的特大城市。

　　而官厅水库２００７年蓄水量也仅为１亿立方米（官厅水库设计库容是４１．６亿立方米），永定河已完全成为被榨干了乳汁的母亲河。

　　为解燃眉之急，北京市大量超采地下水，透支子孙后代的“救命水”。过度超采地下水，致使北京平原地区已经出现２０００平方公里的漏斗区，地下水亏损５７亿立方米。

　　意识到水危机的政府开始采取了一系列的行动，将用水大户首钢迁出北京，斥巨资开展 “南水北调”工程。

　　然而，还在规划扩充的大北京城区，随着奥运会的即将召开，人口还在继续增长。

　　永定河三家店水闸下游的人们，对于永定河的水已经陌生了许多年，沿岸三四十岁的人们，只能从上一辈人口里得知永定河河水奔腾的情景了。

　　沿岸河床的长期裸露，已经形成了板结的土地，延绵而下的河床，长满了草木，如同草原般。而大好的土地干吗让它空起来了，就在紧靠三家店水闸下游处，河床上还被人种起了像玉米一类的粮食作物，有人在作物旁边还插上了稻草人。多年的无水状态，似乎已经让当地人们遗忘了这是永定河的河床，曾经还流淌过万马奔腾的河水。

　　就在紧挨三家店水闸下游的公路桥下，桥墩上已染上了“城市牛皮癣”，写着办证的电话号码。

　　水闸上游不远处，沿东岸建起了不少饭庄、宾馆等娱乐休闲场所，甚至在东岸河水边还修建了一个喷泉。

　　那些像于士海一样，在河水里长大的人们，随着北京城的迅猛发展，已经逐渐搬离了永定河，住进了高楼大厦，在他们这一辈的记忆里还保留着奔腾的河水和清冽的山泉，而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只能喝着自来水长大，在充满漂白粉味的游泳池里游弋。

　　在永定河边凿冰钓鱼的人们，大多空手而归，他们似乎更在乎钓的乐趣，而至于河里有没有鱼，对于他们似乎不那么重要了，一些年纪大的垂钓者，在无鱼的垂钓中追思着往日的永定河风貌。

　　就在三家店水库旁，离那些垂钓者不远处，一群小孩子在高架桥上嬉戏，桥下是干枯的永定河河床，不远处是正在修建的北京六环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