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林奕华

　　一个3个人的戏剧工作室，做了10个人的事情，做出了10万的观众量。但是，话剧不是谁都能玩得起的生意。

　　文｜CBN记者 符淑淑

　　1今天的女性已经不光是女性，很多男性其实都是女性，很多包法利夫人其实是男的，我们比包法利夫人没有进步，相反她已经主动跨出一步做她想做的事情，而今天我们常常希望被保护得很好。

　　这不是一个同性恋者包场的聚会，或者怨妇的联谊，而是“非常林奕华”工作室的话剧作品《包法利夫人们??名媛的美丽与哀愁》的互动现场。依照惯例站在剧场中央接受观众的提问时，来自香港的剧场作品导演林奕华这样回答了一个问题。话音刚落，剧场就成了一个少儿不宜的地方，年轻的观众为在公众场合听到“尺度宽松的真心话”而激动异常。

　　接受《第一财经周刊》专访时，林奕华说，150年前的包法利夫人跟现代人一样都有忧郁症。为了争取被看见，她不断买东西，欠帐，最后自杀。现代人出席舞会要钱要行头，一样是希望被看见。

　　林奕华是整出戏的灵魂人物。每场戏他都会坐在最后一排仔细观察他的观众，收集他们的反应，演出结束后，他再与演员开会，然后第二天接受媒体访问，甚至还会抽出时间写专栏。内地观众目前对林奕华的了解，除了戏剧之外，便是那些四处开花的专栏文字。

　　“上海的观众很容易就笑了，听到白冰冰范冰冰都可以笑。我们也很少赠票，整个票务体系相对规范，北京虽然没有集中的戏剧区域，大家都是各自修行，但因为这个盘子够大，所以也够养活一出戏。”林奕华说。他认为目前内地潜藏着一个可观的新的戏剧发展空间，戏剧还可以给观众带来更多的满足感，无论是题材，表演形式和演员品质，“非常林奕华”能提供的是北京、上海本来没有的成分。

　　中鼎华艺演出公司的制作人尹璐全程负责了《包法利夫人们》的内地行。这家公司要承担“非常林奕华”一行30人在内地的全部花销和场地租用、宣传的所有外围费用，不过最后全部票房收入由中鼎华艺接管，“非常林奕华”工作室获取演出酬金。

　　尹璐说，尽管观众与媒体的反馈都相当正面，但承揽“非常林奕华”仍然是需要冒险的事情，因为话剧是奢侈的表演形式，林奕华的戏剧也不是明星制，他本人亦不会因为内地观众习惯两个小时的戏就缩减内容，所以每一场尹璐都在数人头。好在戏剧靠的是口碑相传，一般前几场的票房只是投石问路，越到后面，越能看出一场戏的真实受欢迎程度。在北京8场演出之后，约有5000人观看了《包法利夫人们》，在上海，这个数字是3000左右。目前他们的收支已经平衡，并略有盈余。

　　“非常林奕华”工作室算上林奕华只有4个人，其中1个还是兼职。香港文化发展局每年会资助他们60万元港币，但每年都要审批。这笔钱只够搞一个很小规模的戏。林奕华本人的薪水是每月11000元港币，在香港，大学毕业生就能拿到这样的薪水。《包法利夫人们》中的演员谢小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准备明年回去上班算了，因为演话剧实在挣得少。

　　“非常林奕华”不能有多余预算，它不是固定的剧团，没有自己的舞美、灯光等幕后团员，更没有固定的签约演员，因为买不起他们的时间。有演出时就召集大家走到一起。“我们的生态环境并没有给我们太多，但我们反馈了很多。10个人做的事情，我们3个人做，并且做出10万的观众量。”林奕华说。

　　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很大的规划，但他必须了解市场的运转状况，了解观众的需求。哪些会来看第3遍，第4遍，票房如何增长，口碑如何产生一种效应，谁会去买周边的产品，媒体对自己的兴趣在哪儿，自己又是如何从外来慢慢进入到这个市场当中。

　　目前工作室市场运营方面的事务由他的经理黎兆辉打理。这是个1982年出生的年轻人，从高中起开始喜欢“非常林奕华”的戏，1999年加入“非常林奕华”，《包法利夫人们》与内地的合作项目也正是由他负责。

　　演出方中鼎华艺认为，话剧是一张票一张票卖出来的，也是长销的，“非常林奕华”出品的戏剧有这样的潜力，制演双方也都可以达到有利润产生的良性循环。今年四五月间“非常林奕华”会在上海、南京、杭州、成都和深圳做为期一个月的巡演。

　　“做一出好戏要有设计一个游戏的兴趣和能力，明白哪里设楼梯，哪里是暗门，哪里是玄关。”林奕华说，他的灵感常来源他的兴趣，一出《西游记》，他最感兴趣的是师徒四人常常在路上吵架的情景，联想到自己跟最亲密的一些朋友去旅行时也是如此。所以在他的《西游记》里，“彼此对彼此的预期”这种很现代人的失落感就成了一条重要的线。

　　林奕华的话剧创作开始于1980年代初。1982年他与友人一起创建“进念?二十面体”，这个前卫剧团给香港带来了“戏剧”的概念??以前只有话剧。一大批文艺青年也因此汇聚一处，他们后来成为香港流行文化界的中坚力量，如漫画家欧阳应霁，导演王家卫，音乐人黄耀明。

　　1989年林奕华赴欧，随后组建“非常林奕华”舞蹈剧场，并以几出类似皮娜?鲍什（德国著名现代舞蹈家）舞蹈剧场特点的作品，如《教我如何爱四个不爱我的男人》等，建立起酷而冷的剧场风格。1995年返港后，推出一系列涉及同性爱与异性爱的作品，不顾世俗，挑战禁锢。1999年起，他开始创作明星参与的演出，作品一如既往关注弱势族群，只不过是放在了大剧场里做。在开放一连串与人合作的可能之后，他把自己比喻成海绵，很多时候都在吸附能量。

　　在他来说，有时演员就是编剧，从他人身上找启发，多于要他人迁就自己的表达。《包法利夫人们》这出戏就并非林奕华自己先有了这个题材然后找人来演，相反，“是他们来帮我实现了我对包法利夫人这个题目的一种想象。”

　　排戏的时候，演员被封闭在一个教室里打打闹闹，林奕华让他们随意发挥，自行设计，他在一旁留意演员碰出的火花，并激发他们去编出他想看到的场景。核心编剧的方式也会常常采用：“但我的固定编剧的工作方式也很有趣，他从来不会拈起一支笔，一般是我们几个人在谈话，还有一个人在敲字。”

　　“主流的观点很多是把事情简化了，大家来努力做出一副不谈禁忌、只谈一切安好的样子。”林奕华的议题通常辛辣犀利。在戏谑与荒诞之后，他的戏剧里，始终有一个隐身的杂耍演员在不断地向剧场端坐的看客抛出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他的几乎每一出戏的制作周期都很短，一般在1个月内。

　　“目前这个社会是这样来塑造人,让你误会的。戏剧不是提供解决方法，它最终需要自我的认知。”他希望他的戏剧是一个洋葱，有很多层次，也提供多重角度，但是他不负责提供答案。这样的表达思路容易让人望而生畏，“现阶段的话剧观众到剧场不一定想去看话剧，他们是去看电视。”

　　林奕华自己认为，他对市场的敏锐如果比别人高出一点，那缘于“我对现代人的欲望很清楚，因为我就是其中的一个，我知道大家都在想什么。我是看明星杂志长大的，不是研究斯坦尼的。”《包法利夫人们》的内地制作人尹璐这样说：“他非常活泼，年轻观众接受起来毫无阻滞感，我已经发现身边有朋友开始活学活用剧中的台词，他们带着台湾腔说‘so，你的老婆很man喽’。”

　　在这样的姿态下，“非常林奕华”得以在保持对艺术的关注的同时不失掉观众。“中国话剧演了100年，现在面临的是另外一种体系的挑战，新的话剧观众的思维与语言结构跟过去是完全不同的，他们用的是媒体式的语言，追求效果、速度、简单。”如果遵循从前的思路，话剧不可能有被大众接受的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