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涛：津巴布韦的货币悲剧

　　作者：杨涛 社科院金融所研究员

　　无论在纸币还是金融货币时代，通胀都与人类社会如影随形。早在古罗马时期，暴君尼禄首次用同量金属铸成更多货币，造成的货币贬值加快了罗马的衰落。而在16世纪，由于西班牙和葡萄牙从美洲和非洲掠夺的黄金和白银大量流入，欧洲国家遭受了一轮广泛而持久的通胀冲击。

　　当然，现在我们常说的通货膨胀一词，虽然事实上早已存在，但却是在美国南北战争时期才被创造出来的。当时美国联邦政府为筹集战争经费，大量发行一种不能兑现的绿背纸币，使物价如空气入袋一样膨胀起来，因而 被人形象地用Inflation来表示。

　　谈到历史上著名的恶性通胀，一战后的德国和二战后的中国都是典型例子。与恶性通胀相伴的是巨额面值的钞票，如1946年的匈牙利出现过面值为10的27次方货币单位的钞票，1993年前南联盟发行过面值5000亿货币单位的纸币。

　　随着各国市场机制的完善，以及政府经济调控能力的提高，恶性通胀渐渐只存在于世人的记忆中了，但如今非洲的津巴布韦又带来了新的通胀警示。发端于2001年的津国通胀，现已达到令人震惊的100500%，货币面值已低于纸的价值。津国政府5月15日又发行了面值5亿的钞票，虽然官方汇率是1美元约合3万津元，但据报道，黑市上的汇率已达1美元约合2.5亿津元。

　　上世纪80年代，津国与南非都是非洲最富裕的国家之一，曾被称为非洲“菜篮子”，其时津元与美元的比值一度为1比1。1980年津国独立，穆加贝总统执掌大权后，始终面临土地被少数白人占有的历史遗留矛盾。独立之初的土改政策，是由原宗主国英国提供资金给津国政府，从白人手里买土地，然后分给黑人。但在1989年英国以该项资金运用缺乏透明度为由而停止提供后，津国土改便走向了极端。1996年，穆加贝宣布将在5年内强行征收白人土地，并在2000年全面展开强硬的土改，最终种族矛盾激化，大量资本外逃，英美等国又进行制裁并停止援助，津国经济自此一步步陷入了困境。

　　土地矛盾是许多非洲国家都有的，穆加贝当初虽然试图维护黑人利益，但过激的行为，却最终损害了长远利益。在面临同样问题的南非，曼德拉1994年上台后也提出土改，但走了一条温和道路，虽然进展缓慢，但却避免了新的经济社会动荡。对解决土地、种族等历史问题来说，这也是一种次优的无奈选择。

　　黑人获得了从白人手里强征来的土地后，却由于缺乏农业技术、工具和种子，农业生产效率大幅降低，加上天灾，致使农产品连年歉收，粮食供给严重不足，价格于是飞涨，形成了这轮恶性通货膨胀的源头。内部作为经济基础的农业出了麻烦，外部封锁使又使得外来援助和投资迅速减少，进而使燃油和电力等能源要素供给匮乏，最终使津国陷入了经济衰退和通货膨胀的双重泥潭。

　　在此背景下，穆加贝的一系列经济政策失误，使津国经济更加积重难返。一则，通过大量印钞票来弥补政府巨额财政赤字。二则，实行价格管制政策。2007年，他签署法律成立了一个收入和定价委员会，该委员会拥有唯一的定价权，所有违背所定价格的人都将获罪，最长将被判“入狱五年”。这些有悖于经济、金融规律的政策，不仅无法控制物价上涨，而且加剧了通胀预期，使津国在“滞涨”困境中愈陷愈深，失业率高达80%，经济也连年负增长。

　　曾获伦敦大学经济学硕士学位的穆加贝，是学位最多的非洲领导人之一，应该说对基本经济理论并不陌生。但是，自土改以来，穆加贝就陷入了骑虎难下的境地，多印钞票的唯一目的，其实就是为了通过获得“铸币税”来维持政权运作。

　　若要总结当下津国货币悲剧的源头，从内部来看，大概有几方面原因。首先，没有采取渐进式土地改革，使其失去了回旋余地，也失去了白人与外部的经济支撑。其次，穆加贝的绝对权威，使其多年没有政治对手，导致政策制定容易走向极端。再者，违背基本经济规律的政策，必然会使一国备尝苦果。

　　最后，无法回避的一个问题是，当年列宁就警告过，革命者在夺取政权后，容易陷入腐败的诱惑。姑且不论1989年英国指责穆加贝政府运用资金透明度低是否确切属实，只看当前津国的情况，一方面农村地区民不聊生，另一方面城市里却有英国化城市特征明显的宽敞街道与气派楼房，名牌专卖店与大型商业城罗列在步行街；一方面，恶性通胀使普通人的生活难以为继，另一方面少数权贵却占有大量土地、房产和汽车……考虑到通货膨胀的本质之一就是具有财富再分配功能，不得不使人怀疑，起码一部分人并不担心甚至纵容恶性通胀，因为他们可以从中获益。

　　应该说，西方国家的制裁，也对津国恶性通胀负有很大责任。对于土地问题带来的纠纷，英国等老牌殖民国作为始作俑者，显然并没有真正考虑津国人民的利益，而是趁机以制裁来甩开包袱。另外，虽然津国是IMF的成员，但IMF和世行并未对其伸出援手，国际组织的内在职责再次被政治目的所掩盖。

　　在通胀中受损最大的永远是中下层公众，而决策者的失误会给国家带来灾难，这是津国货币悲剧的深刻教训。 (本文来源：上海证券报 作者：杨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