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假会计师夏草:"说错一家公司 我就万劫不复"

　　2008年5月，随着上市公司2007年年报的全面发布，一股由会计界一名学者引发的财务打假风席卷沪深两市。这名学者仅依靠公开资料，在其抽样调查的200家上市公司中，曝光了几十家涉嫌在2007年财报造假的“代表”，并以造假排行榜的形式公诸于世，一时间语惊四座。

　　记者得到的最新消息显示，对于夏草本次掀起的上市公司“财报门”事件，相关监管部门将成立专门的问讯小组，对所有存在财务问题的上市公司进行统一调查。夏草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揭露上市公司财务造假？这些揭露对其产生怎样的影响？本报记者近日在上海市西浦区的上海国家会计学院对夏草进行了专访，其间夏草表示，他希望有人帮他一起打假，并从打假中得到回报。

　　“上市公司被指责是很正常的”

　　“作为上市公司，被别人指存在问题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不查找自身存在的问题，而仅仅是攻击质疑者，这不是一个明智的举措。”

　　北京商报(以下简称“商报”)：截至目前，你这次对10家上市公司财报造假的质疑都已经得到了公司的回应，而且都是对你质疑的否定。但最近的消息是，被你所质疑的“十大”之一，华夏建通已经被中国证监会上海稽查局立案调查，理由是其涉嫌违反证券法律法规。你对这个怎么看？

　　夏草：先回答华夏建通的问题。华夏建通的固定资产原值只有64.9万元(净值34.7万元)，其中运输设备27万元、电子设备37万元，该公司除了老总一辆帕萨特外，就没有什么固定资产了。

　　此外，华夏建通2007年实现净利润0.07亿元，而其支付职工薪酬就有185万元。并且，该公司去年末资产总额高达6.16亿元，其中预付账款0.6亿元、其他应收款0.7亿元、股权投资3.15亿元、无形资产1.27亿元，实际实物资产寥寥无几，我认为这就是一家皮包公司，我们不妨等候证监会的调查结果。

　　再回答上市公司集体澄清的问题。我看到了他们的澄清公告，尤其是鄂尔多斯的澄清公告，措辞相当犀利，当时我的确感到恐惧，但是仔细一看，公告除了指责我是一个对公司毫不了解的人，以及侮辱我个人学识的话之外，对我提出的问题却澄而不清。我认为，作为上市公司，被别人指存在问题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不查找自身存在的问题，而仅仅是攻击质疑者，这不是一个明智的举措。

　　商报：具体谈谈你是怎样对上市公司进行调查的？

　　夏草：方法很简单，或者说很低级。首先，我没有一个庞大的数据库和模型研制中心配合我完成调查工作，我所提取的数据都是上市公司对外公开的数据，主要是公司报表。其次，本次曝光的这些有财务造假嫌疑的上市公司，仅仅是我抽样调查的结果。目前，A股上市公司1500余家，如果把所有上市公司的年报用PDF格式文本一个一个打开查找问题的话，我一个人无法完成这么大的工作量。所以我仅仅从不同行业中抽取了总共200家上市公司。但是有一点我要特别强调，即便我现在公布了一个2007年度十大有粉饰嫌疑的公司，还有一个深市中小板十大涉嫌偷漏税过会公司，但这些排行榜不具备代表性，也就是说问题绝不是这样简单，还有很多公司存在造假嫌疑，我没有公开点名，但我不会放弃打假行动。

　　商报：我们很想知道，你为什么选择了这样的调查工作？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在反财务舞弊事业上学习工作了这么多年，最终在今年5月份爆发了对上市公司的质疑？在时间上是否做过选择？

　　夏草：正如你所说，我早在2002年的时候就开始用“飞草”这个笔名公开发表一些对上市公司造假的质疑。比如最早的科龙造假案等都是我首先发现的。后来和其他两位同事共用“申草”这个笔名，又对很多上市公司的财务问题进行了调查，也写了一些有影响力的文章。现在，那两名同事已经从事了其他职业，我一个人使用“夏草”继续着这种调查工作。

　　今年3月份的时候，我感慨目前上市公司造假手段越发高超，如果一直盯着做下去难度很大，因为信心不足。就在我已经决定去寻找其他出口的时候，两个不同行业的公司董事长找到我，希望我能够担任他们的财务顾问。而他们对于我的认识和了解，都是从我的文章中得来的。那一刻，我认为我之前做的事情都很有意义。因此我决定留下来，继续完成我的调查工作。选择四五月集中写作质疑文章，的确没做什么选择。

　　“说错一家公司，我将万劫不复”

　　“人只要说了第一个谎言，就要用很多谎言去圆这个谎。”

　　商报：我们知道，你留下来之后完成了很多篇文章，这些文章都发表在你个人的博客上。在网络这个大平台上，你的文章很快被各地的上市公司以及中小投资者发现，在外人看来，你已经因此成名。你自己怎么看待目前自己的处境？

　　夏草：我每天都在提心吊胆。现在有人跟我说，我列出的那个造假排行榜，只要有一家我说准了，我就成名了。但是我自己觉得，只要有一家说错了我将万劫不复。我当初曾经对一家上市公司的财务情况判断失误，现在很多人总拿这家公司在我面前说，所以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

　　我现在把很多精力集中在将要上市的公司财报上，如果说错一家，可能将影响它在其后的IPO上市，所以我所做的调查和研究都是非常谨慎的。

　　商报：你觉得这样做对资本市场最有利的一点是什么？

　　夏草：打个比方，通过我对中小企业IPO利润造假的质疑，证监会发现有很大问题，劝退了一大批高补税的上市公司。各个同行内部都传达了新的精神，对补税要从严从紧，如果要偷漏税，一定要规划后再上市。

　　过去上市前，会偷漏税，同时都要把利润做大。但鱼与熊掌不可能兼得。现在的问题是它偷漏税非常重，还要上市，只能通过造假。

　　商报：在你整个的财务打假过程中，谁会支持你的行为？

　　夏草：我做的这些事情，没有多少人欢迎。上市公司不欢迎，中介机构不欢迎，监管部门可能也不欢迎，买了这只股票的投资者不会欢迎，在我的博客上，骂声比表扬多。但也有个例：一个人给我留言说，他持有东盛科技的股票，看了我的披露后他低于买入价抛售了这些股票，虽然在这只股票上他赔了，但他表示愿意支持我。

　　但是，多数情况是，一些投资者看了我的文章之后把手中的股票抛掉了，但是后来这只股票股价大涨，他们损失了50%的利润，就认为我是庄家的托儿，好像我在帮助庄家洗盘，但我实际上从来不知道庄家在哪儿，是谁。

　　商报：对于这些可能存在财报问题的上市公司，你为什么敢于直呼其名？是为提示投资者注意还是另有想法？

　　夏草：财务造假如果没有技术含量就会漏洞百出。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逻辑公式。有的上市公司虚高收入，但没有钱去缴税，这就留下了漏洞。人只要说了第一个谎言，就要用很多谎言去圆这个谎。

　　以前我写文章起题目总要在质疑之后打问号。现在直接用肯定语言，主要是相信自己的能力。但以后我不会用“100%造假”这样的字眼质疑上市公司了。夜路走多了，总要碰到鬼的。

　　“我需要从财务研究上获得收益”

　　“为什么造假会这么猖獗？就是因为造假成本太低。”

　　商报：很多媒体介绍你的身份时都是著名财务专家、上海国家会计学院讲师，你现在主要从事哪方面的教学工作？

　　夏草：我在生活上是很卑微的。由于各种原因，我从2006年开始没有被安排到一堂课。但是最近，我被安排上了新的教学工作，给一些企业的审计师做培训。我想把我自己在财务上的研究成果分享给他们，这也作为我教学内容的一个部分。

　　商报：在质疑上市公司财务造假的路途上是否感到孤独？

　　夏草：现在很多人非常不理解我的做法，“你又不炒股，管它公司造不造假”。其实，我需要从这种财务研究工作上获得收益，但是现在实现不了。

　　为什么造假会这么猖獗？就是因为造假成本太低。公司应该有一个治理生态，要形成一种食物链，不能有一方太强势，一方太弱势。现在我们的情况是上市公司太强势，中介机构(包括律师、会计师、审计师)太弱势，要靠上市公司吃饭，上市公司要造假的话中介机构必须配合，不配合就没有饭吃。所以现在出现了很多中介机构策划造假的事情。

　　我揭发的这些上市公司IPO造假，那些民营企业如果没有保荐人包装不太可能上市。他们是一丘之貉。所以，很需要一些人帮我一起打假，并从打假过程中得到回报。比如律师，如果能够从起诉造假中获得收益的话，这些律师会更加有干劲。

　　商报：现在还是有很多人需要你的专业知识，去指导他们看清上市公司的财务数据。

　　夏草：现在有很多人都在向我举报上市公司造假，但这些信息真真假假，我不能将所有被指为造假公司的财报都进行调查，我很担心自己掉到一些陷阱中去。

　　“我是财务专家不是打假专家”

　　“因为专业在此，我只能做这件事，但希望自己所做的这一切，能够给整个社会带来好处。”

　　商报：你能否谈谈以往的打假秘诀？这可能是当下普通投资者最想了解的。

　　夏草：投资者记住三句话。

　　第一句：“高现金、高负债。”意思是，投资者在看上市公司财报时，不要仅仅看公司的现金流很充沛就认为公司财务情况良好，只有现金加负债后的数值才有参考价值。

　　第二句：“应缴税金逐年显著递增。”很多公司高收入但是舍不得上税，与虚增收入无异。

　　第三句：“延长分析视窗。”一般审计就是上下年度看一看，但我觉得这不是准确的。要了解上市公司的前世今生，有时候看上下两年无法看出问题。

　　商报：前面你说过，你对上市公司的财务数据都来自于公开资料，那么，上市公司怎么可能在公开数据中留下造假的痕迹呢？

　　夏草：其实，我不是打假专家，我只是个财务专家。最开始做这项工作，只是为了配合导师的研究，我们当时希望在中国的反财务舞弊事业上开花结果。后来发现，我只能从事这件事。一方面是我有信心，喜欢这个职业；另一方面是因为专业在此，我无法在其他方面做研究，只能够做这件事情，这是我感到惭愧的地方，但希望自己所做的这一切，能够给整个社会带来好处。

　　夏草简介

　　夏草(笔名)，原名郑XX，男，现年36岁，祖籍福建。现为厦门大学博士研究生，任教于上海国家会计学院。最早使用笔名“飞草”、后来组织了“申草”反财务舞弊写作团队、现在以“夏草”身份对2007年上市公司财报进行调查。

　　出于对家人的保护，夏草此前一直以笔名发表文章，且不希望真名公诸于世。

　　最新数据显示，自2004年起至今，证监会立案查处的125家违法违规上市公司中，由夏草最先公开质疑的有25家，占总数的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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