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中国经济非常乐观”
访世界银行发展研究院研究员、中国高等研究院院长邹恒甫
■ 红周刊记者 林鹰
编者按：仅仅8个月，A股已是拦腰一刀，症结何在？是全球经济衰退，还是中国经济“拐点”所致？如若在暴跌后，上下各方如能自省，或能避免未来许多悲剧的发生。
邹恒甫,哈佛大学经济学博士，世界银行发展研究院研究员，2008年4月5日在中央财经大学主持成立中国高等研究院，任院长。本次采访中邹恒甫告诉记者，他已经申请在世界银行“停薪留职”4年。从2008年7月1日起，他将在未来4年内，致力于中国的经济学高级人才培养。
2008年6月17日，沪深两市再度大幅下挫，沪指2800点关口失守。当日晚9点35分，当《红周刊》记者就全球经济、中国经济及中国股市的问题，发出E-mail征询世界银行研究员邹恒甫先生的看法后不到5分钟，他的电话就到了。“我怕你是要浪费了电话费呢！我说的很多怕是你写不出来吧？”邹先生呵呵地笑道，随即又纠正道，“不是浪费你的，是我打过去的，要说浪费，也是浪费世界银行的。”
记者注意到邹先生对于中国股市的看法，是从2007年8月始。那月初，这位特立独行、常常出言不逊、拥有许多拥趸也有众多反对者、既让人笑也让人忧的狂狷的经济学家屡次在博客中强调：
“中国出口产品因食品卫生和玩具含铅等众多问题会有更多麻烦；宏观经济过热；通货膨胀在全世界和中国抬头；石油市场非常不稳定……这些对中国股票市场会有巨大影响!”
“纽约股市(8月4日)下落281点，惨。欧洲国家股票市场表现不佳，石油价格短期内非常不稳定，而近几年将涨到100美元一桶。中国的小股民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不用哭，更不用寻短命……”
彼时中国股市仍处在“巨大的多头”市场中，邹恒甫的判断并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反而引来了不少嘲笑。此后，他的博客很少提及中国股市方面的内容，只是偶尔把美国股市的表现告知于众，直到今年1月，他再度对A股发出风险警示。而在3月17日、18日两天，他连续写道：
“政府救市也?有用！玩股票，散户跌落万丈深渊。”
“小股民赶快把钱都撤出股市；美国救股票市场也无济于事。”
作为一名世界知名的独立经济学家，邹恒甫对自己客串“股评”解释道：“我预测股市是为了帮助小股民,每天用休闲的3分钟打败股评方术师!”
然而，这一次，当记者把预想中的问题抛给邹恒甫时，得到的答案却出乎意料。
A股下跌的主要原因
《红周刊》：您认为这次中国股市跌幅如此之大的原因是什么？
邹恒甫：我先说一些大的问题你能够接受吗？原因很简单，以前我一直很同情中国散户，可是去年我一了解，有不少中国股民把工资的80％都投入到了股市，全世界都没有这么邪门的。很多人来到股市，怀抱着是赌博的心态。你去大西洋城看看，在那里赌博的大部分是中国人。“赌文化”害人不浅。供给就这么多，大家如果都来赌，泡沫自然就起来了。泡泡吹大了，自然就会破。
《红周刊》：我不否认您所说的这种情况存在，但对于很多股民来说，我想他们投入股市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因此他们迫切地想要致富。况且，现在通胀这么厉害，大家不都在说，“跑不赢刘翔，至少得跑赢CPI！”
邹恒甫：别听信这种忽悠人的说法。对付通胀的手段有很多，可以买黄金、古董、地产、存银行、买国债……最不济，投入到子女的教育中啊！这才是最好的保值增值的方式。股市就是一个布朗运动（永不停歇的无规则运动）的场所，怎么能把钱都投入到这上面呢？股票市场的正常增长幅度是每年6.5%，这是150年来世界股票市场回报率的常态。动辄指望翻番，挣个好几倍的，这怎么可能呢？这不是赌徒心态是什么？连小孩子搞学习都知道得1＋1＝2一步步学，大人倒幻想着要一夜暴富了！
还有，成思危说了，中国股市70％的上市公司都没有投资价值。这个问题得分两方面来看。一是如果明知道70％的上市公司都没有投资价值，为什么还要争先恐后地跑进来投资？美女就那么几个，上亿人涌进来抢，不糟蹋完了才怪呢！最可笑的是最后发现很多上市公司还不是美女，是丑女。
另外，为什么这么多“没有价值”的公司得以顺利上市？比如新近曝出的“王益事件”，据报道，广发证券借壳的内幕交易、太平洋证券的蹊跷上市等，都与王有瓜葛。而那些上市后业绩迅速变脸的公司呢？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症结所在吧？
记者一时无语，惟一声长叹。邹恒甫哈哈笑道：“一声叹息！你也不敢说，对吧？人们有什么资格批评‘范跑跑’？其实，人人都是‘范跑跑’。舆论抓住一个‘范跑跑’大做文章，却对更关键的问题视而不见，岂不可笑！”
《红周刊》：那您预计中国股市的下跌何时才能结束？
邹恒甫：只要全国人民万众一心，明天就能涨起来。我说的这个“明天”，指的是“很快”。但涨起来又能怎样呢？别看现在有些人发誓解套了或者少亏点就跑，不会的！只要涨起来了，他们又会追进来的。上次熊市的教训到现在也就两年多的时间吧？人们都是健忘的。
《红周刊》：您能给中国的散户投资者一些忠告吗？
邹恒甫：对于其中的一些赌徒，我没有忠告。对于普通投资者，我的建议是：入市以前，首先要把自己的生活、家庭安排好，投入股市中的钱，绝对不能超过资产总额的20％。
放开油价才能长治久安
《红周刊》：在这次下跌过程中有一个很大的争议，就是救市不救市的问题。
邹恒甫：不用救，也不必救。股票市场的涨与跌在3年之内和经济增长没有任何关系:美国如此，中国更如此。中国经济的发展本来就不依靠股市，没有股市，中国经济照样每年增长10％。
《红周刊》：您说股市不用救，可是美国不也救市吗，降了那么多次息？
邹恒甫：我预计美联储的降息已经到底了。降息的根本原因不是要救市，而是因为次贷危机后，机构的流动性出问题了，解决办法就是抓住问题的核心，通过降息来解决流动性的问题。而中国股市的问题呢？是房子出问题了，还是生产出问题了，或者是油价的问题？你看到有针对于问题核心的解决措施了吗？
《红周刊》：现在对于放开成品油价格管制的呼声很高。
邹恒甫：是呀，一天到晚都在谈论中国的经济增长，却连一个油价都不敢放开，国际原油价格已逼近140美元/桶了，中国的油价才多少？（据记者测算，6月19日发改委宣布成品油价格上调前，不算进出口税，只按比价算，138美元/桶的国际油价在我国相当于97.9美元/桶）难道全世界的飞机都去中国加油不成！管制是无知的做法。我现在非常好奇的一件事情是：深圳市是采取怎样的措施来阻止香港人过来加油的？现在国内用上油票了吗？就像当年我在国内读书的时候用的粮票一样？1983年出国留学的时候，我还带着粮票，打算到美国用粮票买米呢！当时出国前，我在五道口（北京地名，中国人民银行研究生院所在地）想吃一顿米饭，都吃不上！
《红周刊》：好像还没用上油票吧。不过据报道，6月13日在北京通州某加油站，因为排队加油时一小货司机因“加塞儿”，与人发生冲突，不幸致死。
邹恒甫：油价不放开到底是谁受益？如果全世界的飞机都到中国来加油，这不就相当于中国油价补贴全世界吗？这个负担怎么扛得起呢？油价不放开，第一大受益者是那些污染环境的高能耗企业，就是这些企业让我们的空气是污染的，土地是焦黄的；第二大受益者就是那些开车的富人，穷人从中得到的好处非常小。
《红周刊》：我想之所以迟迟在油价上没有采取行动的原因是害怕通货膨胀吧。
邹恒甫：怕什么！我认为现在中国的通货膨胀非常好，没有什么问题。油价上涨了，粮食价格也提高了，农民能够从中受益。人们才会意识到“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会去珍惜劳动力创造的价值，这才是对人的最昂贵的尊重。
只有放开油价才能长治久安。当然，也不能一下子全放开，这样从政治、经济层面上经受不住，可以逐步放开，比如，先放开10％。
《红周刊》：最近油价暴涨-美股暴跌-A股暴跌这样的传导非常明显，您认为油价的上涨何时才能结束呢？
邹恒甫：不是现在有的人预计要到250美元/桶吗？稳定油价需要通过两个渠道，一是降低需求，像现在美国人这样，买得起车，加不起油，买的悍马都停在车库里，那多好玩呢！我在世界银行的同事现在有的已经开始骑自行车上班了。第二个是出现新能源替代品，我想可能是在太阳能上的发展。
《红周刊》：现在都时兴用玉米去提取乙醇，可这反过来也加剧了农产品的价格上涨。
邹恒甫：用玉米做原料提取什么新能源，这是小布什政府忽悠人的伎俩，不提也罢。
记者后记：6月19日22点，发改委宣布成品油价格上调1000元/吨，邹先生的呼吁变成了现实。根据上调后的价格计算，138美元/桶的国际油价在我国相当于117美元/桶，中国油价与国际油价的价差已大大缩小。同日受此消息影响，国际原油价格下挫4.57美元。
价格上涨是“产品质地重估”
《红周刊》：次贷发生后至今，人们对美国经济的前景忧心忡忡，这也引起了对全球经济衰退的担忧。
邹恒甫：我不认为美国出现了衰退的迹象。大多数美国人都感到很正常，没有恐慌。房价降了20％，这多好啊，可以买得起便宜的房子了。就像卢卡斯（1995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说的，“不用恐慌，美国经济好得很”。
《红周刊》：但越南如今发生的危机呢？发生在身边的危机总是让人很恐慌。
邹恒甫：越南的危机与上世纪末期墨西哥、巴西、泰国发生的危机没有可比性，因为那是引起了连锁反应，但越南不是这种情况。那么小的一个经济体，只相当于中国的苏州市那么大，越南的问题只需一天时间就能搞定。
《红周刊》：那您认为中国经济呢？
邹恒甫：我对中国经济非常乐观，没有问题！劳动密集型产业前途广阔，大有可为。
《红周刊》：现在“宏观经济拐点论”比较盛行，人们都担心出现滞胀。
邹恒甫：拐个鬼！我认为中国经济目前出现的情况不叫“胀”，住房、服务业价格上去了，是“产品质地重估”。10年前去北京饭店，它能给你提供怎样的服务？现在你去，它的服务又是怎样的？产品的质地在提高，价格必然上升，这是“重新估值”。当然医疗方面不能够涨，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中国经济就算每年保持10％的增速又怎样？应该是公平第一，效率第二，缩小贫富差距。等教育、卫生、社保这三样每样占到国民收入6％的时候，当你的父母不需要你来考虑养老问题的时候，当灾民不需要老百姓捐款而是有一个健全的体制保障他们度过灾难的时候，那就是和谐社会建成的时候。当然自发捐款是人道主义的问题，这次汶川地震，我们世行的员工都捐了。
《红周刊》：大家也非常关注热钱的流入问题。
邹恒甫：不要琢磨这种事情，我看到的是国内“冷钱”都流到美国、瑞士去了。你看看有多少人把子女送到国外读书，买房买车，这里沉淀下来的钱有多少？热钱的量与“冷钱”比起来才有多少？推高股市的不是热钱，而是老百姓一点点攒起来的钱。老美是拿别人的钱玩股市，国人是拿老百姓的钱玩股市。
《红周刊》：对于目前人民币升值的趋势，您如何看？
邹恒甫：我认为美元兑人民币在1∶5～1∶6的区间内是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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