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林改第一村”：洪田路径

　　满是红白相间的小楼，一幢幢地矗立在洪田村，俨然是一座小城镇。

　　205国道直穿而过，不时有乡民驾驶轿车掠过，但他们也许并不知晓，这里就是“中国林改之源”??福建永安市洪田镇洪田村。

　　7月14日，《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全面推进集体林权制度改革的意见》正式发布。

由此，继“分田到户”的家庭承包经营制度之后，被视为中国农村改革又一新里程碑的林改掀开大幕。

　　而由于甘冒风险创造性地完成了“分林到户”，并自下而上引发全省乃至全国波澜壮阔的集体林权改革，洪田村被国家林业局等部委誉为中国林改的“小岗村”。

　　“逼”出来的改革

　　洪田村，位于距永安市区约23公里的洪田镇集镇所在地。这里山多田少：23218亩的土地总面积中，林地达18908亩，其中商品林12812亩，生态公益林6053亩，全村森林覆盖率高达81.4%，堪称“绿色金库”。全村现有235户、877人。

　　但在10年前的1997年，821名洪田村民却不能“靠山吃山”，农民人均收入仅2878元，村财收入仅15.3万元。

　　事实上，早在1981年，洪田村就开展了林业“三定”（稳定山权林权、划定自留山、确定林业生产责任制）工作，1984年又开展了林业股份合作制改革。但这两次改革均未能从根本上解决最核心的产权问题和农民收益问题。

　　现年54岁的洪田村党支部书记邓文山对《第一财经日报》说，1984年的改革仅给看管山林的村民带来每亩几分钱的微利，集体也并未得利，村民们耕山、育林、护林没有积极性。

　　“到（上世纪）80年代末大家还是老实的，可到90年代初都开始‘做文章’了。”邓文山说，乱砍滥伐至1995~1997年间达到高潮，村民胆大的白天砍，胆小的晚上伐，甚至雇请民工成立专业队上山，并在各路口派人放风。

　　除了遥远偏僻无路的山林外，盗伐很快蔓延到洪田村共约70％的山林。而一旦发生火灾或到植树时节，村民们却懒洋洋没有积极性。一时间，坐不住的老人们纷纷找到村委会抱怨，要求保住山上这些祖宗遗产。

　　于是，村两委开始昼夜满山巡查抓人。“村两委抓到手脚瘫软，最后只剩下我和村主任赖兰亭两人继续抓，但抓一个得罪一个，抓到了是报公还是不报，左右为难。”邓文山说。

　　村两委多次召集村民代表座谈讨论解决办法，可村民们认为，林木虽人人有份，但究竟自己的那份在哪不知道，且多年来大家并未得利，既然偷的是集体林木，何必较真？

　　“再这么下去林子很快就会毁掉，林木林地产权不改革肯定不行！”邓文山和赖兰亭陷入深思：洪田村九山半水半分田，能否将山地像土地一样分给农民，让农民靠山能吃山，兼顾生态和生产？

　　“当时并无政策依据，确实有点怕，但又想到这么做出于公心，利于大家，最多不当村干部。”邓文山说，邓、赖两人达成共识，并把分山到户的想法向分管林业的副镇长和林业站反映，后者表态说，目前不好下文支持，但可以一试，“要改就一定要改好，否则失败了我们就是犯罪！”

　　1998年5月之后的4个月零5天里，村里一连召开了20多次村两委和村民小组会议，上下反复讨论。

　　邓、赖两人认为，新林改必须吸取1984年林改的教训，不仅确保农民得利，而且得大头，兼顾村集体利益。陆续的讨论还提出了兼顾水土保持林和水土涵养林的管护，提出“均山、均权、均利”的思路。

　　至9月底，村民小组长和村民代表被召集到借用的镇企管办会议室讨论。村里统一置办伙食，会议整整开了两天。其间，有人赞成分山到户，也有人因怕分山后断了财路而反对。

　　最后，邓文山叫人从会议记录本上扯下空白页撕成小纸条，每人发一张。“同意分山的写‘同’，不同意分山的写‘不’！”无记名投票结果：80％以上的村民写“同”！

　　分山到户的决议，诞生了。

　　分山到户

　　全体村民4个多月反复讨论的结果，是确定了一整套“均山、均权、均利”的办法??

　　先摸清家底：村里将20多位“熟悉林业、忠厚老实”的农民组成评估小组，在林业站两名技术员的帮助下，翻山越岭逐片调查估价。大约一周后，确定全村商品林面积12812亩、可发包山林面积9109亩、林木蓄积量2．1万立方米。

　　再收回山林：对1984年签订的承包合同，对于遭受盗伐的约70％的山林，村委会决定对承包这一部分山林的农民终止合同，“不罚不奖不赔”，村民们无一异议；对未遭盗伐的20％部分，决定按0.8元/亩补偿后（村里共支出8000多元）收回；另有村里与永安林业局下属投资公司4000多亩的合作造林，村里按每亩7立方米计，用503亩林木抵偿。    

　　接着分山到户、联户经营：将拟发包的山林，按1998年9月30日在册的合法人口进行均分，每人分得山地6．2亩，材积16立方米。在此基础上，考虑到以户为单位不利于经营管护山林的实际，洪田村把山林按全村总人口平均分为3大片，下面又分为16个经营组，每组约34~68人，均为自愿组合的亲友村民。之后，以村民们认为最文明最合理的“抓阄”形式确定各自所有山林。

　　最终，村委会和村林业合作社与16个经营组分别签订经营合同。

　　邓文山对记者解释说，变为16小组后，材积便于计算，各组间若有偏差，通过写欠条的方式多还少补，待采伐时兑现。

　　他认为，一个成败的关键是，房前屋后的林木、1982年的自留山和果树等经济林一亩不动，1999~2000年可采伐的近成过熟林不参加本次改革，将杂木一律视为水土涵养林纳入生态公益林部分。

　　商品林分山到户了，生态公益林如何管护？洪田村巧妙地把生态公益林与商品林捆绑，管护工资分给承包户，根据管护难度规定看管频率和天数，多退少补。若发现生态林被砍，不仅管护工资要追回，还要“砍一罚十”，如累计砍伐超过100立方米，将全部收回个人商品林。

　　针对如何兼顾集体和个体的利益、如何处理因为人口增减带来的利益不平衡这两大难题，洪田村也找到了自己的办法。

　　在利益分配机制上，提出“个人拿大头，集体拿小头”：分山到户的林木主伐时，原有材积个人与集体七三开，新增材积八二开。集体的大头主要用于公益事业投入，重点解决“老有所养、病有所医、幼有所教”的问题。

　　在参加分配的人口上，明确：农民嫁居民或居民嫁农民和因国道征地迁出的不分，合法保养的、参军服兵役的、大中专在校生甚至劳教和服刑人员分给。同时，对人口增减变化带来的利益不平衡问题，采取“动钱不动山”的办法进行调整，即每5年将期内生产木材所得利润，按实际人口平均分红，人口多的补入，人口少的付出。

　　至1998年11月，洪田村已率先实现商品用材林“分山到户”和生态公益林管护到户。    

　　“福建林改完全是农民创造的，农民推着改，不改不行！必须走在前面！”18日，国家林业局林权制度改革领导小组副组长、福建省人大农经委主任、省林业厅原厅长黄建兴对记者说。

　　洪田新象

　　林改十年，洪田村已经“大变脸”：205国道两旁矗立着一栋栋三至五层高的新房，太阳能路灯和太阳能热水器触目可见，村内道路全部硬化，路上不时驶过村民驾驶的家庭轿车，一座崭新的洪田村卫生院规模堪比发达县市的乡镇医院，而全新的村部大楼也已经封顶。

　　数据显示，与1997年相比，10年后的洪田村已大“变脸”：农民人均收入由2878元增至6400元（其中林业收入占52％），村财政收入由15.3万元变为45万元，硬化水泥路由0公里变为5.1公里，机动车由5辆变为318辆，电脑由0台变为66台，参加新农合和养老保险的人数分别由0人变为877人、113人，沼气池达50口。全村80％的村民住进了新房，村财政包揽了新村宅基地“三通一平”费用，太阳能路灯达65盏，太阳能热水器80台，而5个新村点中的大阪新村还是首批省级农村住宅示范小区。

　　更难得的是，“乱砍乱伐现象消失了，偷伐一根20~30公分口径林木，村民罚款2000元！现在怕农民不怕林派（林业派出所）。”邓文山感慨说，忙碌于山林的农民们再也不无所事事地赌博闹事，而护林防火意识却高涨，“山林连成一片，不互帮互助怎么办。”

　　林木总蓄积量增加了。林改以来，全村造林更新面积超2000亩，林木总蓄积量从10.2万立方米增至12.53万立方米。

　　村里的年轻人也不爱外出打工了。现在，877人的洪田村有16家竹木等加工厂，吸纳了130多名村民就业，年增加劳务收入200万元，离村外出打工的仅50多人。而10年前，村里仅有一家水泥厂，招工还须按指标分配。

　　54岁的村民官孟胜告诉记者，过去自留山仅1亩/人，家庭收入东拼西凑仍然紧巴巴。2003年分林到户后种下桉树，2005年还砍了一些用材林，获利8000多元/人，再过三年砍桉树，折合下来，这些年林木所得超1.5万元/人。

　　但洪田村又有了新计划。邓文山透露，省里要求洪田村“做示范、当标兵、走前头”，村里开始着眼长远，规划冲刺现代林业，已开展四个方面的探索：组建护林联防协会；探索生态公益林管护模式；组建家庭合作林场；开展林权抵押贷款试点。

　　他透露，目前洪田村内大面积林木交易信息已上了市里的交易市场网，小规模的流转则在组员间以买卖合同形式进行，但山地目前仍限制转让。

　　此外，深信政策稳定的林农们迫切希望，林业部门能尽快提供更多适宜当地种植的速生丰产树种和种植技术与服务。“下不下肥林木产出可能相差三分之一，大家宁愿投本，也明白不要在未来升值前砍树。”他说。

　　100亩珍稀树种种植基地已在村里的考虑之中，这源于江西等地的考察触动。在那里，一棵珍稀树木价值几千元。

　　挂钩洪田村的永安市竹林产业发展局副局长黎录松说，下一步该市将打造现代林业，力促金融、科技服务林改，打造林改的可持续、产业生态和文化三大功能。

　　据其透露，未来将建1家“洪田森林人家”，与5月被国家林业局、教育部、共青团中央授予首批国家生态文明教育基地称号的洪田村林权改革陈列馆相呼应，运作生态旅游题材，并引导村民种植生物药材和树种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