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岗再出发

　　沈柬贝

　　编者按

　　30年前因“分产到户”而名震天下的安徽凤阳小岗村，如今却又有约四分之一的土地被再度集中起来——一场规模化、集约化经营的土地流转新实验，再次将“中国改革第一村”推上了风口浪尖。

　　惶惑，不解和质疑，混合在这场被称之为“第二次创新”的改革运动之中。新的问题和矛盾纠缠下，曾经抱着“敢死队员”心态毅然走上改革路的小岗人，再次给出了回答：纪念改革的最好方式，就是继续深化改革！

　　大清早，闲不住的严银昌老汉就挥着由几把秸秆随便捆成的扫帚，在自家门口的路面上慢悠悠地清扫起来。

　　空气里有丝干浊。他身后是一排溜青瓦白墙的典型徽派建筑，大部分建筑楼顶都安上了太阳能热水器，时不时地还会闪出一些锅盖卫星接收器朝路人昭示着什么。

　　新一轮农村土地改革政策风向标，也再度从这个沉寂多时的改革第一村传递出来。

　　“一年越过温饱线，二十年没过富裕坎”的揶揄，感慨依旧刺激着小岗人的神经。在新一轮集体经济回潮的新农村建设中，错过发展机遇的小岗村，究竟会如何演绎农村土地改革的故事，尤其在中共十七届三中全会召开之际，更被赋予了极多想象。    

　　自上而下的“二次创新”

　　“小岗村还不富裕，但是中国农村贫穷的地方也还很多，至少小岗已高于农村的平均水平了。从自身发展的纵向比，那变化就更大了。”凤阳县政府驻小岗村工作小组办公室副主任朱仁昌如是说。据小岗村公布的数字，2007年全村人均收入达到6000元，村集体年收入超过80万元。而我国去年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是4140元。

　　在朱仁昌看来，小岗村只是一个代表而并非典型。“代表是有着普遍意义，而典型的模式往往无法复制。”他指出。

　　而这一回，小岗将30年前“分产到户”的土地再度集中起来，流转为规模化、集约化经营的土地新实验时，它再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小岗村目前共有1800亩土地，其中土地流转价格是每亩每年500元，除此之外农民还享有国家给予的粮食补贴。国家对农民的粮食补贴包括综合直补、专项直补、稻种和麦种补贴，一亩地共计补贴近百元。朱仁昌表示，即便村民把土地流转出去了，但是这部分粮食补贴还是归农民所有。

　　凤阳县农委向县委、县政府提交的一份《凤阳县农村土地承包经营权流转情况汇报》显示，到2007年底，全县土地流转总面积11.5万亩，其中流转耕地面积3.5万亩，占流转面积的30.4%；流转水面面积5万亩，占土地流转面积的43.5%；流转山场面积3万亩，占土地流转面积的26.1%；土地流转的主要形式有转包、转让、租赁、互换。

　　事实上，小岗村自21世纪初就已经从葡萄园启动了土地流转。2000年，小岗村7户农民自愿将自己承包的部分土地承包经营权，以每亩每年500元的价格出租给江苏省张家港市长江村，期限20年，出租土地面积80亩，长江村投资200万元，在小岗村建立了葡萄示范园。如今被作为小岗特色农业的葡萄园、双孢菇等土地皆是由本村土地流转而来。

　　上述报告还指出，土地流转促进了现代农业发展，支持农村土地进行集约化农业生产经营，提高土地产出效益。但也指出,农村社会保障机制不完善，制约着农村土地流转规模的进一步扩大。

　　国庆后的几个工作日，凤阳县土地局和农村经营管理总站两个部门便一直在忙着开会讨论准备上报给县里的《凤阳县农村土地流转管理办法》。一个明显的迹象是，凤阳县政府正迅速开足马力，试图将小岗村的经验重新加以整理并规范为一个重要的系统管理办法，从而使得第一个作出非国有资本控制的生产方式探索的村庄能再次引领新一轮的“先富起来”，再度成为改革的样板。

　　“农民很难从土地上赚到钱了，小岗正在尝试的土地流转是土地制度的二次创新。”朱仁昌表示，农民在这方面积极性也很高，“不仅自己可以从土地上得到解放获取一定收入，还可以再做点其他事情增加收入。”但朱仁昌也不断向记者强调，土地流转并不是否定大包干的精神，也绝不是回到早年的集体大队，更不是搞私有化，是在坚持农民自愿、有偿、依法的原则下进行，经营权还是农民的。

　　划算的“流转”

　　显然，新一轮土地改革在人们的良好预期中被充分酝酿的大好形势，土地流转在小岗村受到了绝大多数的支持。今年3月份的一次土地流转会议上，现任村主任关友江（当年“大包干”带头人之一）就公布了一个调查数据：村委会通过对小岗村的849户3823位村民的调查结果显示，有超过80%以上的村民愿意将土地流转出去。

　　同为带头人之一的严金昌也是双手拥护的一位。因为当年摁手印的“勇气”享受着县里每月500元生活补助的严金昌如今也将自己“流转”到了上海一家养殖公司发展种猪扩繁基地。严金昌在3年前将自己家的绝大部分土地以每亩500元的价格“流转”给了这家占地14亩的养猪场，其中，严金昌的土地占到了80％多。

　　记者拿到的一份签于2006年的《土地承包经营权流转协议》上就显示，小岗村共流转土地400亩，包括400亩范围内的水塘，流转期限为20年，流转方式5年一调整，5年后甲方可以土地经营权入股或继续流转给乙方。

　　“土地流转到哪个企业，还要给农户一定的报酬（年终分红），加上平时的工资以及土地租金，一年到头总能有个万把元的收入了，比原先种地的时候可划算多了。”当年领头主张分田到户的严金昌，如今成了土地集中流转的呼吁者。

　　早年种地只能填饱肚子的时候，严金昌的几个孩子都跑到外地打工，“那会儿要想腰包鼓起来是不大可能的。”严金昌的话掩藏不住收入增加带来的喜悦。

　　“农资上涨幅度太大，现在出租带来的收益比自己种地已经划算多了。”严银昌也比划着讲。以稻谷为例，国家最新的中晚稻最低收购价格每50公斤79元，小岗村平均亩产也只有800斤，算下来亩收入在600多元，种子、农药、化肥等因素占去40％以及请人收割的费用成本15％，基本上也就仅剩300元了。

　　事实上，当代农民早就脱离了生活资料基本自给的年代。虽然粮价在绝对价格上上涨了一些，但是与生活资料肉、油等价格以及其他农副产品相比，粮价几乎已经是一个谷底的位置了。

　　“个人的小地块如果由村里整合成大块用作规模化耕作，提高农业产出效率，也提高了单个土地的收益，总归是件好事，我们支持村里做事。”既然个人种地手里只能拿本亏本账，严银昌干脆就把自家的20多亩地一骨碌都给租了出去。

　　就在这一个月里，教师出身的严银昌在青瓦白墙里办起了幼儿园，是村里第一所也是唯一的一所幼儿园。

　　“纪念改革的最好方式就是继续深化改革”

　　可是在上级派来的村支部书记沈浩来小岗村试图由政府自上而下推动这场二次改革的时候，不少人认为现在“合地”还不是时候，也有村民不同意入股，只同意以出租的方式交地再收取租金。

　　而且即使是身为“敢死队员”的严宏昌也有顾虑，他明白搞现代农业，土地不流转是不行的。但是他也担心，这么高比例的土地流转都是在缺少制度安排和不规范的情况下形成，一旦发生经济纠纷，租赁户和被租赁户的利益都得不到保障。“而且这东一转西一转的，转到后来很可能就说不清楚是谁的了。”

　　但改革却已是势在必行。沈浩要做的是，务必迅速提出一个发展小岗的新思路。即要从以前一家一户的单干转变为发展合作社——统一返租承包，成立凤阳县小岗村发展合作社。资本金为305万元，小岗村、上海大龙畜禽养殖有限公司和滁州市粮食局为三大股东。合作社将以每亩500元的价格租用农民的土地。

　　按照他的设想：村民出租土地，租期暂定5年，5年后，农民可以以土地入股分红，或者重定租金。对于集中起来的土地，一部分用来种植高效饲料玉米，一部分种植有机蔬菜，剩下的种植树莓。此事发生在别的村庄，顶多会被人认为是农民对生产关系的一种新探索，但是对于身负“包产到户”发源地的小岗来说，简直就成了某种意义上的“颠覆”。

　　“纪念改革的最好方式就是继续深化改革。”这是沈浩不断强调的观点，现在小岗并不是重走原先意义的集体路，而是采用集体合作的一种市场化的道路，“与30年前集体制的内涵完全不一样。”

　　“现在的土地还是在农民手里，但是30年前的分田单干，只能保证肚子基本问题，在当下根本不能致富，而且单个家庭的生产方式投入产出比低，风险抵抗能力也差，加上一些外出打工的，农业产出效率就非常不乐观，所以我们试图通过流转搞集约种植和开发。”沈浩解释因土地流转而引起的争议。

　　沈浩指出，土地流转只是农村经济发展到一个新阶段的产物，转让的只是经营权，土地所有权仍然属于集体。而且小岗村村委会对于土地流转有一条不能突破的原则，流转后的土地不能改变土地用途、性质，不能用于非农产业。

　　“目前流转出去的土地都是进入规模化、集约化产业经营的农业大户手上，这应该是农村经济自然形成的一个趋势。”沈浩说。

　　而因流转带来的眼前效益终于让小岗村民逐渐接受了这位外来治理者。“总的来说，小岗村往年的停滞不前到2004年才有所改变，来过很多‘镀金’的管理人，但这孩子（沈浩）确实对小岗的发展很有想法。”严金昌坦承，于是在挂职三年结束的时候，小岗村再次发生集体摁手印的事情，这次是为了留下沈浩书记。

　　小岗未来“三步走”

　　在沈浩看来，小岗的落后除了同中西部大多数农村一样的客观制约因素外，引导小岗村民的思想观念开放也成了他很大的任务。“这里的村民幸福指数很高，虽然没什么存款，也依旧过得悠然自得，当年再创业再改革的意识已经落后，农民基本对生活要求非常低。”

　　坚定地认为农业永远是朝阳产业的沈浩，多方引资力推特色农业。如今已成规模的生态葡萄园，平均每人种植一亩葡萄，收入就达2000元以上，尤其是近年来举办的小岗村葡萄节还打响了品牌；养猪场年出栏量达4000头，年分红每户可达2400元。

　　沈浩告诉记者，自己的思路至少目前已经得到了上级部门的认同。在安徽省滁州市的发展规划中，已经为振兴小岗定下了“三步走”的方案，并被制作成镜框高悬在村委会会议室的墙上。

　　第一步是发展现代农业。土地合并以后，租给上海一家公司办合作化农场，将建起特色农业科技园、优质有机猪标准化连锁养殖小区基地和高效饲用原料实验农场。据沈浩称，如果这些项目得以实施，将创造120个就业岗位，包括土地租金在内，小岗村每年将有132万元的收入。

　　第二步，开发旅游业，打旅游牌。已经开馆的“大包干纪念馆”正式在小岗建成开放，并已列入安徽省的“红色旅游”线路，开馆后已接待了2万多人次。不过该纪念馆事实上是由滁州、凤阳和一家旅游公司联合投资，门票收入都是旅游公司所得，但由此带动小岗村的农业生态游和农家游等旅游业开发也已经在规划中。

　　按照小岗“三步走”的第三步，就是招商引资办工厂了，发展特色产业。诸如葡萄、双孢菇等作为小岗村的特色产业已经逐步发展起来，小岗村希望能在2012年实现30家以上企业在小岗村安家落户，早日把小岗村建设成工业强村、旅游大村、生态美村。

　　“如果农民生产方式不变的话，生活方式绝对提不上去。”沈浩表示。沈浩估计眼下对农业基本经营制度不会有太大的改变，“良好预期跟政策力度总会有一定的差距，毕竟我们的改革需要谨慎、渐进。”

　　眼下，葡萄园跟双孢菇都成立了自己的合作社。葡萄合作社还吸收社员入股成立互助资金。社员如果需要钱，可以先向合作社打份申请报告，说明资金用途，晚上社员一开会，他们就可以拿到这笔资金。较之银行贷款，手续的确简单了很多。

　　据了解，贷款一周基本只收一项手续费，短期半月内的基本免息，一个月按照6厘利，3个月按7厘，最高9厘，一般情况当天就可以拿到贷款。

　　除此以外，小岗村的双孢菇养殖基地，也在酝酿着小岗利民食用菌合作社，设立社员互助基金。由社员筹资，通过互相担保，解决社员的阶段性资金需求。同时，合作社准备通过资金互助等形式筹资发展蘑菇粗加工，以延长储藏期，让社员分享加工环节利润。不过，对于承包农业大户们来说，通过合作社获得的资金数额还是小了点，他更期待此次召开的会议能对支农贷款有些实质的支持措施出台。

　　三个月前，在沈浩的鼎力推动下，小岗村成立了小岗投资发展有限公司，虽然注册资本金并不是特别大，但是沈浩希望借这个平台能进一步推进小岗的旅游、农贸、物业等六大方面的发展。“用三到五年的时间打造一个上市公司完全是有可能的事情。”在他看来，小岗也是一个筐，农业、工业、旅游都可以装。有人比喻，来自农村基层的声音就仿佛是煮饺子，当饺子浮上水面时，也就是时机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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