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的东莞

　　　停产与缺工

　　10月下旬的下午，东莞樟木头镇宝山工业区俊领玩具厂门口，依然聚集着三五成群的人。工厂门口也摆开了几张招聘的桌子椅子，一些招聘人员就在三五成群的俊领工人中展开游说，派发招工单章。

在合俊资方宣布关厂已经一个星期之后，当地政府已经组织了10多场专门的招聘会，为工人提供就业机会。

　　几分钟车程之外，樟木头镇银洋工业区，香港合俊在东莞的另一个工厂合俊玩具厂的情形也是差不多。这家厂的围墙上也贴着大大小小各种颜色的招工简章，有位于樟木头镇的，也有东莞其他镇的，还有珠三角各地如惠州、深圳、顺德的，远的像汕头和浙江温州都有，甚至还有附近某家五星级酒店也过来招人。

　　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招工简章显示，对于很多企业来说，劳动力的压力还是表现在招不到足够的工人，企业开工不足。

　　在宝山俊领玩具厂的宿舍外，两个女工在树下用手机留影，一个女工说，自己准备过几天就回江西，年前已经知道家乡县城也新开了几家工厂，同在广东打工的老乡年后在那里找到工作，就没有再出来。由于“80后”、“90后”陆续成长进入就业市场，一些经济学者已经在预言，未来几年之后，中国投入就业市场的新增劳动力可能出现放缓甚至下降的趋势。

　　华坚集团在江西赣州建立了规模很大的鞋业制造基地，由于各项生产成本的节约，有效地抵消了东莞鞋企遇到的成本问题。华坚集团董事长兼总裁张华荣说，中国未来的这批产业工人也许是有史以来最幸福的，由于劳动力的短缺和成本的原因，珠三角会有一批传统制造企业内迁或者在内地江西、湖南、四川等省份新设工厂，未来他们不需要背井离乡了，企业会把工作送到他们家门口去。

　　东莞本地人口不足200万，12000万余人口中，85%以上是外来常住人口。地方各镇村设立的工业区有大量厂房是依靠出租给外来企业获取租金收益，作为集体经济重要来源，村民普遍自建的住房用于出租给外来人口居住获利。企业的倒闭也影响了出租屋的商贸服务业的生意。在樟木头火车站附近的街道，贴着“旺铺转让”字样落下铁帘门的商铺有不少，而村民家门口也有房屋出租的招贴，不少看起来是新贴上去的。

　　最近两三年以来，由于连续遭遇到油价、人力成本、原材料成本、能源紧缺、订单减少等各种因素的不利影响，珠三角尤其是东莞的企业，陆续有陷入困境和倒闭的消息传出。

　　内销与出口

　　东莞圣木威家具公司位于厚街的宝塘工业区，在东莞的家具厂里面算不上是最大的，员工400多人。这家工厂专门生产沙发，进入生产车间，从原木加工、皮革裁剪，到海绵的划切、沙发的组装和成品包装各个环节，男女工人都很忙碌，厂区里面各种物料、半成品、成品依次堆放。

　　这个工厂最大的问题，不是没有订单，而是没有足够的工人。工厂现在还缺100多个岗位招不到合适的人。工人每天8点上班，有时候加班要加到晚上10点。熟手技工加上加班费每个月有3200元，员工大部分稳定，但也有流失。

　　厚街和大岭山是东莞家具产业比较集中的两个镇，其中大岭山镇有“中国出口第一镇”的称号，有统计说国内10%的出口家具都产自这里，在最近两三年中，劳动力成本上升、原材料的价格上升、人民币升值以及出口退税的调整，让这里的家具制造企业从400多家减少到了300多家。剩下来的，也经受着海外订单减少的煎熬。

　　在圣木威工厂的拼装工序上，一个工人将沙发翻了个底朝上，露出了底座衬布上印着的 “Royal”字样，这是皇朝家私的LOGO，圣木威公司是香港上市公司皇朝家私集团下属的工厂之一，也是今年北京奥运会上万件家具的设计生产企业，包括开幕式上国家领导人和国际奥委会主席所坐的扶手沙发。

　　圣木威工厂的经理说，奥运会生活家居独家供应商的身份对皇朝家私的销售肯定是有促进作用的，但即使是在奥运会前，我们也一直不愁销售。

　　皇朝家私也是在上世纪90年代后期才开始打出品牌，最早也尝试过一些产品设计和

　　技术创新获得市场成功，但是很快就被复制，优势一下就被拉平。在国内有超过5万家的家具企业，大部分是没有设计和研发能力的，却有着很强的市场跟风能力，能够很快模仿和抄袭。

　　2003年前后，皇朝家私通过高端品牌经营的路子，一方面是起用港星关之琳作为形象代言人，另一方面是在全国各地迅速铺开专卖店建立自己的内销渠道。到目前为止，皇朝在国内拥有1500家加盟专卖店，同时也树立起了高端的品牌形象，同时也建立了60多人的专业设计团队。几年来，困扰国内家具同行们的问题，对于东莞圣木威来讲，都不是问题。

　　一位不愿意公开身份的业内人士说，像圣木威这样400人以上的沙发厂，在厚街算起来也只有几家，而大部分倒掉和关门的企业，都是规模偏小，这也是东莞家具业的一个现状：企业普遍规模小、人员和投资少，没有设计、没有品牌，很多靠抄袭潮流和海外订单生存。而有的外资新投资不久的家具工厂，虽然有一些员工、规模、设备也超过圣木威，但是因为主要走的是外销的路子，现在没有海外订单，现状也不容乐观。

　　由于产品拥有自己的高端品牌和设计专利，圣木威沙发产品的内销毛利率原来可以维持在30%甚至50%，即使是在经历了各种原材料价格上涨之后，现在的也可以维持20%到30%的毛利率。目前圣木威的产品，绝大部分都是供给国内市场，国际市场部分所占比重并不大。事实上由于出口产品的原料需要进口，出口产品的毛利率比内销产品还要低。

　　东莞的制造业，不能只依靠出口市场，要开拓内销市场的说法，最近在一些公开场合提得比较多，也为官方和学界所接受和提倡。在大岭山镇，家具的出口比例已从原来的90%以上，下降到现在的70.7%。大岭山有关部门的调查也显示，面对危机，有91%的民营家具企业都有扩大内销的计划，外资家具企业也有50家企业准备扩大内销计划。

　　由外销短期内转向内销也并不容易。一位鞋业资深人士就说，做出口订单和做内销就像西餐与中餐，完全是两回事，做出口的只要按订单交货就行了，重点在生产；而做内销的，生产之后的更多资源投放在销售，浙江福建的一些品牌，为做内销，花了10多年时间，建立了自己的一套销售渠道，包括全国各大城市的主要商业区域建立为数众多的专卖店，每年还有大量的设计、发布、品牌宣传等等；这些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现在要挤进内销市场跟他们竞争又谈何容易？看起来，从传统外贸市场欧盟、美国之外寻找新兴市场如中东、拉美、东南亚等地，可能也是重要的突围途径。

　　“倒洗澡水时不能把小孩也倒走了”

　　在东莞，制鞋、玩具、服装、电子、五金、造纸等八大产业集聚优势明显，拥有数目众多的企业，也吸引了大部分的就业劳动力，其中电子信息产业产品制造企业4400多家，产值占全市工业总产值40%以上，形成了石碣、石龙、长安、常平、清溪、寮步、黄江、塘厦等电子信息产业重镇，撑起了东莞制造业半边天。

　　与其他传统产业一样，东莞现有的电子信息产业也存在硬件生产多、软件服务少；低端部件多，高端产品少；加工贸易企业多，拥有自主技术和品牌企业少的问题，面临结构调整和转型升级。而金融危机和出口订单的减少也对电子信息行业造成不利影响。按照东莞市委书记刘志庚最新的说法，1~9月东莞企业倒闭数为627家，与往年相当，倒闭数仅占企业的4.2％，涉及金额为7.2亿美元。但同时东莞前三个季度新引进外资仍达到21.02亿美元。

　　由于东莞电子产业的中坚力量是大批跨国公司如三星、华为、中兴等东莞投资的生产基地，拥有很强的技术、研发、生产、管理、销售和品牌实力，电子产业目前在东莞各个传统行业中受到影响相对较少，整体情况还比较稳定。

　　新引进的大多是高新技术企业和跨国公司的大手笔投资，在东莞松山湖科技产业园，郭台铭的弟弟郭台强所属的台湾正崴精密工业股份有限公司计划投资20亿元，在松山湖投资设立研发及营运中心，主要进行智能手机、数字媒体等方面产品的研发。

　　松山湖已经被定位成东莞信息产业结构调整和转型升级的龙头和示范区，这里先后引进了华为、易事特、生益、新能源等70多家大中型科技企业，其中世界500强企业10家，自设研发中心的企业37家。服务业发展方面，引进了汤姆森路透科技集团、法国全国皮革与鞋类质量检测中心、香港志鸿科技等一批现代服务业企业，服务于东莞制造业升级。

　　在东莞南城，与华宝鞋厂比邻而居的就是三星和先锋的生产基地。在东莞，现实就是一批传统企业正在关门和远去，另一批企业也在进驻。“腾笼换鸟”的说法，是此前比较形象的一种概括，但是很多传统制造企业显然对这个说法公开表示不满，有企业家说，虽然转型和升级也许不可避免，但东莞的企业更希望政府这个时候应该给予更多的协助和支持，企业共度时艰，因此在东莞，最近这个说法已经很少有人提起了。

　　合俊事件之后，政府和企业的态度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据《东莞日报》报道，中央财经领导小组办公室局长、东莞特约研究员张松涛日前在东莞调研时说，东莞在转型升级时，传统的产业也不能舍弃，“倒洗澡水时不能把小孩也倒走了”。10月底以来，东莞市委书记刘志庚和东莞市的政府、人大、政协各主要领导分别带领几个小组，到各镇区深入拜访企业，了解企业生产经营情况，跟企业主们座谈，鼓励他们增强信心和了解他们的要求，而刘志庚更是连续六天走访了数十家企业，为企业打气。

　　“阳光总在风雨后，风雨过后见彩虹。”刘志庚前天在东莞全市干部大会上借用一句歌词，形容当前的困难只是暂时的。事实上，东莞的情况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么糟糕，统计数据显示，东莞前三季度全市完成生产总值2734.55亿元，同比增长15.1%。其中第二产业增长8.2%，第三产业增长24.3%。9月末全市工商登记注册户数50.15万户，比上年末增长5.3%。前三季度出口总额498.19亿美元，增长17.3%。

　　今年以来，东莞陆续出台了 “4个10亿元”政策扶持引导企业转型升级，包括推进科技创新资金每年10亿元，促进创业资金每年10亿元，推动加工贸易转型10亿元，帮助企业向银行融资的补助贴息10亿元；推动企业打造品牌；促进企业内销；也减免了“三资”企业场地使用费、“三来一补”综合费、结汇手续费等三个项目的收费。10月底，东莞市政府宣布，拿出10亿元的财政资金设立企业贷款贴息专项资金、企业贷款支持专项资金和企业贷款担保风险基金，采用贴息、基金、担保、债券等多种形式帮助中小企业解决融资难题。东莞市各镇街也纷纷出台帮扶措施，帮助企业解决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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