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国际货币体系 破解特里芬悖论魔咒

　　访清华大学中国金融研究中心主任宋逢明教授

　　随着由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国际金融危机的不断蔓延与深化，世界上多数经济体都不同程度受到了伤害。显然，在世界经济衰退的瑟瑟寒冬中，人们不得不反思，现行的国际金融体系是否还适应当今经济社会的发展？现行的国际金融体系是否还能继续推动世界经济走出寒冬并重新营造繁荣？日前，本报记者就此采访了清华大学中国金融研究中心主任宋逢明教授。

　　记者：您认为当前国际金融体系有哪些值得反思的地方？

　　宋逢明：我认为，这实际上还是一个特里芬悖论的问题，我们需要创建一个非主权储备货币来破解特里芬悖论的魔咒。在以美元为主要储备货币、主要结算货币的国际货币制度当中，特里芬悖论非常明显地在起作用。特里芬悖论是上世纪50年代美国著名经济学家提出的观点，即作为储备货币的美元将在提供流动性和保持币值稳定两方面处于两难境地。值得注意的是，特里芬悖论的提出时间是在布雷顿森林体系还在正常运转的时候。

　　布雷顿森林体系建立时，全世界四分之三以上的黄金在美国，美元作为黄金的替代物成为世界的储备货币、结算货币。相应的国际机构，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它们的组织与运转都是基于这样一个前提。而美元与黄金脱钩，布雷顿森林体系瓦解之后，还继续沿袭原来的体制运行，显然存在着根本性的内在结构矛盾。其突出表现为：第一，美国实际上是在向世界征收铸币税。因为美元是主权货币，它的发行是控制在美国货币当局手里的，美国会为自己国内的经济问题制定货币政策。显然，美元发行较多时，实际上就是在向世界征收铸币税。第二，特里芬悖论的影响力更加突现出来。为了让美元作为世界各国的储备货币，美国就必须向各国提供美元，这样必然会导致美国在国际收支，尤其是经常项目的大幅度逆差，并且这种逆差是持续性的。这就出现特里芬悖论中提到的，美元向全世界提供流动性的同时，美元自身的不稳定，这势必会导致美元的贬值。在美国经济繁荣时，这种贬值是相当温和的，然而，在美国经济不稳定时，美元就会产生大幅度贬值。在当前经济全球化，以及世界经济发展的不平衡背景下，如果其他国家对美元信心动摇，就会导致美元的信用危机，从而使美元产生大幅度贬值。这种情况的后果，会使以美元资产作为主体官方外汇储备的国家的储备资产大幅缩水。另一方面，这是一把“双刃剑”，回过头来，会对美国本身形成输入性的通货膨胀，使得美国本身国内资产大幅度缩水，引起美国经济的不稳定。所以，布雷顿森林体解体以后，特里芬悖论可能产生的问题会更加严重。

　　记者：我们注意到，现在对国际货币体系改革有多种讨论，其中有一种观点认为，目前的国际货币体系是以美元为主导的货币体系，当美国经济或美国金融市场出现较大问题时，美元也会相应发生较大波动，因此需要建立一个更加多元化的货币体系。您对此有何看法？

　　宋逢明：美元与黄金脱钩后，实际上意味着美元与实体经济的脱节。如果各主要工业化国家的货币的币值主要是依靠外汇市场的供求关系来决定，就不是建立在实体经济价值度量的基础上面，而是建立在外汇市场交易的主观预期的基础上面。外汇市场是金融市场，而金融市场均衡是预期的均衡。

　　上世纪80年代之后，美国更加崇尚金融自由化、金融创新。作为虚拟经济的金融经济，美国银行金融业提供了各种各样的衍生金融资产，复杂的结构化金融产品大量出现了，规模膨胀，虚拟经济规模是实体经济规模的几百倍。在这样的情况下，美国的投资行为出现非常严重的道德风险。以次贷为例，次级房贷对风险的控制被严重忽视，而是把这种信用风险通过复杂金融产品的交易转移配置到全球资本市场。由于美元是储备货币，所以在美国发生次贷危机并转变为金融危机之后，迫使世界上其他国家都受到美国的拖累。在一定程度上讲，就是在为美国埋单。

　　我认为，市场经济的特点从来就是利人利己，其运行规律不可能是损人利己的。现代经济理论中的一般均衡理论和福利经济学的基本定理告诉人们，损人利己在自由市场经济体系下是不可能的，最终要伤害到自己。美元作为储备货币，美国向全球资本市场转移金融风险、信用风险。一方面，导致美国本身爆发前所未有的金融危机；另一方面，如果继续坚持采用美元作为储备货币，实际上也就不能破解特里芬悖论，使美国的货币政策不能有效地发挥作用，这一定会导致美国经济持续的不稳定，在金融海啸的打击下，美国经济出现的衰退和低迷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复苏。世界各国，尤其是美国自身，也还会继续受到特里芬悖论魔咒的折磨。

　　现在，是提出对国际货币制度进行改革的时候了。表面上看，似乎是因为新兴市场国家以美元作为主要储备资产，美元贬值导致储备资产缩水、财富蒸发，所以这些国家才提出要改革国际货币制度，这其中包括中国。实际上，如果国际货币制度不改革的话，对美国经济照样发生不利影响，而且这种负面影响是深刻和长远的。也就是说，为了拯救美国的经济，照样需要改革国际货币制度。

　　建立新的国际货币制度，即不以美元为单一的储备货币的货币制度，实际上对美国经济的长远发展是有利的。我认为，现在美国政府是条件反射式地反对国际货币制度的改革，要去维护原来的旧体制。美国政府应该组织本国的经济学家好好研究一下再表态。奥巴马在竞选总统时最响亮的口号就是“改变”，美国人民对此有很高的期待，全世界人民也予以关注。因此，在现在最需要改变的地方，不应该“叶公好龙”。我认为，国际货币制度的改革是对大家都有利的事情，尤其是对美国本身有利。特里芬悖论不仅仅伤害持有美元作为储备的国家的经济，它还在伤害美国经济本身。因此，当前我们需要重新建立一个多元化的国际货币制度。

　　记者：您是否能为我们展望一下新的国际货币制度应该是什么样的？

　　宋逢明：我认为，新的国际货币制度改革的方向是重新建立国际货币制度与实体经济的联系纽带，不能把货币的价值仅仅建立在外汇市场供求关系的主观预期上面。新的国际货币制度，应该能体现各国货币的币值与其实际国力相当，各国货币的币值应该与本身的实际购买力相适应。

　　我认为，以特别提款权作为基础来发展超主权储备货币，从战略上讲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很多人认为，实现超主权货币很难。实际上，已经有了很好的先例，那就是欧元，欧元就是超主权货币。它在启动之初，大家也持严重的怀疑态度，实行之后的短时间内欧元也相当不稳定，曾出现过对美元的大幅度贬值，但后来的实践证明，欧元的表现越来越好。

　　也就是说，新的国际货币制度的构建应该有这样的特点，第一，借用系统科学的术语来讲，新的国际货币体系应具有自适应性的机制，就是能随着世界经济环境的变化随时进行调整，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这种调整能自动进行。第二，还是借用系统科学的术语，新的国际货币体系应具有一定的结构稳定性，即它应该是稳定的货币体系，并不依赖于某一个国家的经济状况和商业周期的变化，而与全球经济的发展相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