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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大学生之死

大学毕业生们合影留念,这是每年大学校园的一道风景,但今年多少会有些暗淡  图本刊记者 姜晓明
大学毕业生们合影留念,这是每年大学校园的一道风景,但今年多少会有些暗淡 图本刊记者 姜晓明

  “想好好学习,却一看到课本就头疼,想着挣钱之类的,压力特别大;挣钱吧,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似的,什么都不会,在学校里学的东西百无一用,想找份正当的工作都是那么难……大脑几乎要崩溃了”

  春天的大风裹挟着无数的黄土,在河北邢台还未开垦的棉花地里吼叫,撕扯着无数塑料薄膜的碎片,这些灰白的碎片和黄土一起飞舞着,在村子的巷道里像困兽一样翻转打滚,刘尚云家的窗户被这狂风冲撞得不时发出战战兢兢的声音,“咯噔噔,咯噔噔,咯噔噔。

  老婆在床上躺着,就这么躺着,已经躺了好几天,好像一个不喘气的死人一样躺着。儿子默默地坐着,眼睛望着脚上的手工棉鞋,好像那是一本读不完的老书。“咯噔噔,咯噔噔,咯噔噔。”

  “啪”,狂风终于把单薄的窗户撕开了,窗户撞在墙上发出的声音,在这凝滞的屋子里,仿佛一声炸雷。刘尚云一惊,“腾”地一下从小凳子上弹起来,惊恐地看着发抖的窗户,仿佛那是已经死去的女儿的鬼魂回来了。他手张开,要走向窗户的样子,又把手垂下来,嘴唇都在抖,狂风“呜——呜——”地冲进来,在屋子里转着圈,嘶吼着。

  女儿是在怪他吗?他又能怪谁去呢?女儿跳水自杀,这样年轻的凶鬼,定是死得不甘心的,在村子里没有办法安葬,唯一的办法只有去说阴亲,走“鬼婚”,把她许给另一个村的死人,才能在那里安葬。把那个车祸去世的年轻人的棺材也挖出来,两口棺材埋在一起,便是女儿的婚事。

  “我最亲的女儿啊,不要怪爸爸,爸爸这就给你送钱去。”屋子里还有没烧完的冥币,都是红色的百元大钞的模样,“爸爸给你送钱来,你舍不得吃舍不得花,还有谁和爸爸这么亲近啊……”

  他最后什么也不说,风好像穿过他的胸膛,把他浑身都吹透了,吹寒了,连眼泪也冻结在眼眶里。这些话,他要留着给女儿坟前烧纸的时候说,都说给女儿听。

  儿子看看他,迟疑地走向窗户,停了半天,才慢慢把窗户关上。“咯噔噔,咯噔噔,咯噔噔”,屋子里除了这声音,便是一片死寂。刘尚云望着窗外昏黄的天空,呆若木鸡。

  狂风刮着黄土,横扫村子里的大路,凄凉而枯燥。只有夏天,有时候,大路也会穿过一片碧绿的棉花地和苹果树林,麻雀、啄木鸟和喜鹊的歌声交错荡漾,似乎显出一些生机。

  村子里穷苦而疲倦的人们,像很多年前一样头上系着块白毛巾,不管是在地里干活,还是在墙角晒太阳。春天的风里全是土和沙子。年年种棉花,地更贫了,保不住土。能晒会太阳也是福气啊。

  “你们村最近有啥新鲜事?”

  “我们这,我们这能有啥新鲜事。”

  “日子怎么样?”

  “我们的日子苦得很……最近刘家的女学生跳水死了,苦哇。”

  “如今的大学生真是多如牛毛呀!”

  如果不出去打工,家里的6亩多棉花地,就是一家人吃饭唯一的指望。从初中就开始不上学的弟弟总是问:“大学里啥样?”因为姐姐考上了大学,妈妈只好让弟弟早早开始干农活。

  刘伟说:“就是学校的样子。”

  刘伟没有告诉弟弟,刚到大学,“热闹,壮观,可是出去才发现,每所大学都是一样”。

  2007年9月8日。学校开始迎接新生,已经是大二的刘伟路过石家庄信息工程学院,“门口挤满了车辆,却没有看到学生,但可以想象,学生是何其的多”。等她到了河北师大门口,“更让人大吃一惊,一条长龙似的队伍正在前进,教官则在一旁指挥着,学生正在陆陆续续地过天桥,几乎从桥头排到了桥尾,如今的大学生真是多如牛毛呀!”

  石家庄的红旗大街是高校集中区,2008年3月1日,刘伟和同学去逛逛,“到了那里才发现,原来石家庄的高校如此多,一个挨一个,此时也感到了一丝压力。现在大学生真是越来越多了。”

  刘伟所在的校区是石家庄的新开发区,以前是一片农田,比较偏僻。学校周围不算热闹。同系的大四男生说,刚来的时候,周围还有很多玉米地,路边的树还是他们自己种的。新楼和学校的广场也是去年才建起来的。因为是新建的校区,政法系的一个女生说:“好多都在建设中,第一感觉是特空。”

  “无聊。”这个女生形容现在大学的生活,“有的课,老师拿着课本就开念,特没意思。”

  但最初时刘伟还是很激动的,“大学的生活如同幼儿园、小学样”, “苦尽甘来,终于迎来了光明,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大学。没有上过大学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我想再没有比大学生活更美好的了。”

  虽然感叹着“明明有文科的天赋,却选择了理科(好找工作),将错就错又选择了计算机,不感兴趣却又不得不学”。但运动会的加油呐喊、足球比赛时的欢呼和掌声,都让刘伟感到“团结友爱”,她深情地写道:“我爱我们的班集体,爱3班的每一个人,能和他们相识、相知,共度美好的大学时光,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

  2007年9月,刘伟21岁了,她在日记里为这个国家感到高兴:“看到他们都步入了大学的门槛,我为国家又多了许多人才而高兴,因为有了这些大学生,国家才有了希望,才有了生机和活力。”

  当刘伟领到奖学金,她写道:“如今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

  她想象着:“希望国家能采取措施,安排大学的就业问题,使更多的学生能发挥自我价值,为国家出一份力,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只像许三多那样正直,老实,是得不到提升与支持的”

  刘伟喜欢的电视剧,是有段时间非常火爆的台湾偶像剧《放羊的星星》。她认真在日记里写下剧情:

  她写道:“多么伟大、善良啊!”“女主角也许不是最美丽的,却是最可爱、善良的,心灵美要胜过一切。”

  但她很快感叹:“现实是残酷的。”

  2007年10月13日,刘伟去当地的数码广场修MP3,谁知老板一口否决了,“无法修。耳机坏了也不肯调换,屏快掉了自己回去粘一下”。这对上了大学才第一次坐电梯、看见活孔雀的刘伟来说,是十分愤怒的事:“这不明摆着推卸责任吗?买时说什么保修一年,话虽那么说,钱赚到手,就不执行了。人啊!就是只认钱,谁让现在是物质社会呢?”

  “现在就是一个经济社会,能赚钱就行。”

  也就在这一天,刘伟洗衣服,50元钱放在一边也被人拿去了,她痛苦地写道:“对有钱人来说,50元或许不屑一顾,可对于我这样的贫穷人来说,50元钱是父母卖一袋子苹果的血汗钱啊!人啊,没法说,宁可丢人格也要金钱。”

  2007年10月16日 刘伟的学习委员位置有了竞争,但女生活委员的位置却是空缺,她和另一个女生谁也不愿退出。刘伟“不知所措”,“真的很尴尬”。看着僵持不下,刘伟“咬牙说出三个字:‘我退出’,但同时,不争气的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在调解下,另一个女生担任文艺委员,生活委员暂时空缺。

  这一个小小的选举,让刘伟感到了“社会上的残酷竞争”,她这才明白,“在如今社会,就要敢做敢说,那种保守的人,注定要被淘汰了。再一点就是人不要心太软,现今可不是心地善良的人都会被理解和接受的,心好要被人欺,当大事者往往是心狠手辣的,拿得起放得下。争强好胜的人才能适应社会,才能得到老板的赏识。”

  刘伟安慰自己:“他们做得相当好,而我还嫩着呢,需要积累经验。”

  在日记里,刘伟这样激励自己:“如果你不改变,你就会被淘汰。”“社会需要什么样的人,我们就铸造成什么样的人,时刻以大局为重!”

  2008年4月25日,轮到刘伟点名,作为班委,她不知道该不该叫宿舍那些没到的人名,“最后还是咬牙”没有念。这让刘伟充满了挫败感:“原来自己的内心这么诚实,哪怕有丁点的违背良心的做法,也会有所不安。原来做人这么难。”

  电视剧《士兵突击》终于让刘伟找到了答案:只有“成才”那样的人才能在社会上成功。刘伟把自己比做了《士兵突击》里面的许三多,她觉得许三多“憨厚,诚实,善良,值得称赞”,“但要在这个社会立足,光具备这些远远不够,”她终于清楚地看到:“真正在社会吃得开,能够运用自如的,不是许三多这样的好人,而是‘成才’那样圆滑世故的人。”

  “临时工作哪怕从事体力活都行,然而,却还是那么难找”

  2007年10月10日的选修课,“老师明确提出了现在的就业形势何等严峻,河北师大已经算是不错的学校了,就业率仅有10%,何况我们师专呢?”

  这给了刘伟“小小的打击,心灵受到了一次洗礼”。她清楚地看到:“毕了业也就600元,租房子花去一半,穿衣服、吃饭都要消费,600元在石家庄是最低下的收入,物质生活都没有保障,又何谈其他方面呢?”

  给刘伟信心的,是自修的外语,加上专业课,有了一点优势。以前,她担心毕业找不到工作,无法面对父母,感觉生活绝望到底,“今天老师的一席话唤醒了迷茫的我,给了我信心和希望,担心和绝望是懦弱、无能的表现,只有振作起来,战胜困难,才是强者的表现。”她给自己打气:“只要有知识,有能力,走到哪里都能找到工作。”

  老师的就业培训,也让她相信:“只要有上进心,生活总会改变的。俗话说:没有你做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只要肯行动,你也有可能成为众人羡慕的重量级人物。”

  她甚至安慰自己:“许多初中生、高中生都能找工作,挣一笔可观的收入,我们大专生还怕什么,最起码也能找个不错的工作。”

  刘伟还给自己开玩笑:“今年我们村招工,要求很简单,初中毕业,认识26个英文字母(刘伟已经通过英语六级考试),看吧,工作难找吗?不用找,都是送上门来的,所以说,不要怕,有知识怎么也好说。”

  自从刘伟升入大学,耳边听到的是“找工作难”,多少大学生毕业后没有工作,一直压力很大。她也常听人们形容招聘市场的人山人海的壮观,“既想去看,又怕看到”。

  2008年6月8日,刘伟第一次参加招聘会,是小型的,她只是想找一个暑期兼职。她看到的是:“每个桌子前都围满了人,好不容易挤进去了,一看招聘业务员、促销一类的,没有适合自己的……这就是现实和理想的差距。……”

  “现实总是那么残酷,让人无奈!……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然而二十多岁的我还是无法接受这个社会,感觉承受不了社会的复杂和混乱。”

  2008年的暑假,刘伟想找一份暑假的兼职工作,“那么难……真的很不容易,现在已经不断地在降低自己的标准。”她甚至想,“临时工作哪怕从事体力活都行,然而,却还是那么难找。”

  因为2007年,刘伟就在学校食堂打过工,给人卖饭,刷盘子,在校园打扫卫生,捡废纸,“完全像一个清洁工”。

  2008年6月4日,刘伟参加了话务员的培训,“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有200名同学报名了,原以为没那么多人会干,一个小小的暑假兼职竞争如此激烈,可想就业有多么艰难!”

  刘伟想利用“十一”假期做促销。2008年9月13日,她去商场学习,“看似低级的活,对我来说也是那么难,我连洗衣机的功能型号都记不住了,大脑完全迟钝,连最起码的与人打交道都不会了。”

  “上了十几年的学,一个大学生,最终却什么也干不了。”这像一个巨大的打击,刘伟写道:“早知这样,我宁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乡村女孩,过一个平平淡淡的日子也就知足了。”

  终于,刘伟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完全失控了似的,每天过着一种不情愿的生活,想好好学习,却一看到课本就头疼,想着挣钱之类的,而且压力特别大,挣钱吧,走出校园来到社会,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似的,什么都不会,在学校里学的东西百无一用,想找份正当的工作都是那么难……大脑几乎要崩溃了”。

  2008年9月30日,或许是刘伟的异常和抑郁,班长又给她上了一堂心理课。这似乎在黑暗里给她划了一根小小的火柴,她似乎也在反思了:“整天担心找不到工作,这样有什么用,大一时就担心(‘大一那一年永远不会忘记,那是人生中最艰难最痛苦的时段,什么念头都动过,生不如死。’),如今到了大三还在忧愁,大学三年就在这种抑郁中度过,值吗?”

  她甚至开始鼓励自己:“再这样下去,最终摧毁的是自己。工作难找,应该努力学习文化知识,武装自己,让自己更完美,自然就好找了……赶紧振作起来吧!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前方一定是光明的,有希望的!”

  尽管如此,一个月后,刘伟再次掉进了无助和痛苦之中,她上课听不进去,神情恍惚,“每天压抑着自己,想要出去疯,出去喊,可是不知道该向哪”。“以至于想离开这个世界,因为她不再让我眷恋,可是惟有父母让我放心不下。我不能对不起他们,自己再痛苦也要撑着,虽然很累,很累。”

  “为什么教育让人变得不像人?”

  到2008年5月8日,刘伟在日记里第一次提到了死亡:“多天来一直郁郁寡欢,看不到生活的希望,本来年少的我却突然如到暮年,甚至想到了死亡,多少次想着细节,却始终过不来,真的绝望了。”

  这时候,刘伟开始质疑教育,她这样写道:“教育的本质是使得人变得更聪明,更会做人做事,而我却因为教育变得麻木,因为教育变得消极不堪,甚至有了思想包袱,认为教育是一种负担,一种压力,始终不能彻底地放松,快乐地生活!”

  2008年5月25日,刘伟在日记里发出了这样的叹息:“教育的本质是让人更能快乐地生活,而如今却使人变得不像人(进退两难,生不如死),学习,学习,连生活都没有学会的人,又何谈学习文化知识,本末倒置,物极必反,这样的学习完全是个失败,失败啊!”

  她不明白的是,看到家里的亲人们,虽然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但他们依然快乐地生活,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把儿女打扮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愉快地享受着生活。她羡慕着这些没有太多精神生活的人,“或许只是看到儿女的每一点成长,丈夫的每刻关爱,就是最大的快乐!而我们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又能怎样?整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根本就不会生活,也不懂得生活。”

  2008年9月2日,刘伟开始为上学感到后悔:“爱面子、虚荣还可以摧毁一个人,而我就是这样一个失败的人,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自己的选择是多么的错误,明知道家里贫穷得叮当响,只要不欠债就OK了,自己不说打工挣钱,却偏偏选择上学,就为了自己将来能生活得好点,为了让别人高看咱,家里负债累累依然坚持上学,要知道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父母的痛苦之上,为了我们,父母省吃俭用,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刘伟把上大学形容为“精神上的折磨”、“贪图虚荣”。因为“每年花着高额的学费,不但没有学到知识,反而变得郁郁寡欢,整个人神情恍惚,遭受着精神上的折磨,一边花着钱,一边受着苦,这是干什么呢?毁了自己也负了父母。”

  “难道我的一生注定是悲惨的,失败的,毫无意义的,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

  刘伟写道:“我什么都没有了, 一个人感觉到一无所有的时候,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感觉和生我养我的父母都无话可说了,不能给他们带来快乐,不能给他们什么,我这个女儿有什么用!”

  “想着辍学,可又一想,如果辍学,背后又要面临多大的谴责,亲人、邻里会怎样看待,堂堂一个大学毕业生连个工作都找不到,面子又往哪里放。”

  巨大的压力,让刘伟甚至想“找个缝钻进去不出来了,总想一直睡着不要醒来,因为醒来就要面临现实……我该怎么办?自己无法主宰自己的人生,将来谁来主宰?”

  “大学原来是个小社会。”2008年10月18日,刘伟写道:“总做一些违背良心的事,明明不想那样做,却又在强迫自己去做。”

  一直写到“为什么这么难……”,大约是圆珠笔没油了,她尽力划了几下,纸上的痕迹不是很清楚了。这是最后的日记。

  “只是一个空壳”

  临近毕业了,计算机系毕业班男生宿舍非常脏乱,门口是一堆垃圾,大家聚在一块打牌,赌点小钱。

  多么无聊啊,为了解闷,刘伟的思想飞到故乡,那里已经像往日一样,有母亲温暖的茶,父亲骑着邻居的摩托车在车站等她……尽管眼前的生活已经是萎靡、灰色和无益的,但似乎那里灯芯也已经燃尽,那里也有人在叫喊:“你拿什么回报你的父母?”

  2009年河北省毕业生就业市场春节后“开锣”

  记者昨天从省人才市场了解到,经省政府批准,全省规模最大的一次毕业生就业活动“2009年河北省毕业生就业市场”将于2009年2月6日、7日举办,预计将有10万名求职者参会。

  据了解,2009年河北省毕业生就业市场是河北省2009年第一场毕业生招聘活动,也是一年里单位最多、求职者最多的一次活动。活动共设展位1500个,预计发布职位3万个左右。

  据省人才市场有关人员介绍,2009年河北省大中专毕业生就业形势异常严峻,需就业大学生突破40万,受国际金融危机影响,用人单位招聘需求大幅下降,钢铁、外贸、金融、房地产等行业需求下降幅度达到30%至50%,而且这一局面正在向其他行业蔓延,受影响专业越来越多,以往就业比较好的机械、化工等专业也开始遇冷。(记者李云萍)

  2009年1月2日,这条在河北省的报纸、网站和电视上广泛刊发的新闻,并没有给刘伟增加一丝一毫的信心,元旦回家的时候,母亲看到她总垂着头,不说话。

  或许就是在这次谈话之后,她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她脸色苍白,形容憔悴,体重只有88斤,爸爸说,你现在怎么这么瘦,在学校多吃点好的,别太省。

  穿着爸爸花380元新买的黄色棉袄,像要过年似的,她忧郁地瞧着妈妈,又微微笑着,说着话,时时刻刻现出一种神情,仿佛她要告诉她的妈妈——只她一个人——什么特别的、要紧的事情似的。

  可是当妈妈真的问她:“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给我说?”

  “没有。”

  “你有啥伤心事?”

  “我挺好的。”

  也许,已经无从说起了。

  课本,“无心观看”,考试,“早已麻木不堪”,“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什么金钱、名利、地位,全都是空……只是一个空壳。”

  作为刘伟,是“没有用的人”, 一家人中,只有她一个人躺着或是坐在书桌旁,别人都是从早到晚操劳不止。

  临近春节放寒假,她回到了县城的车站,或许是想回家,回到村子里去。

  两块钱,可以坐出租车绕整个威县兜一圈,正在拆除的老房子是“高尚生活的标杆”建筑工地。大街上最多的是手机店和小吃店。书摊上,12.8元一斤书,《成功学》、《怎样成为一个经理》、《麻衣看相》……都是很热闹的书。

  剪头发的小店,年轻的店员在玻璃窗里向外张望、嬉笑着,系着黑围裙的他们是这个小县城最时髦的人,蓬蓬头。刘伟以前也在这其中一家拉直头发,那是她想了好久才做出的决定,“拉头发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威县的车站还是80年代的老样子,空旷的大厅,等车的人就站着,奶孩子的妇女靠墙根蹲着。一个很小的窗口在卖票。破烂陈旧的小巴在后院停着几辆。华北平原的春天来了,天气暖和,没活干的几个民工坐在车站屋檐下打扑克。

  旁边是车站餐厅,黑乎乎的桌子上摆着油腻的竹筷。伙计说:“中午饭过了,晚上6点才有饭。”门口的草炉烧饼,还是很古老的样子,用麦秆编的草绳缠着装烧饼的箱子,箱子上满是尘土。再远处,手机店反复大声播放着邓丽君80年代唱红的老歌《南海姑娘》:“椰风挑动银浪,夕阳躲云头看,看见金色的沙滩上,独坐一位美丽的姑娘……”

  “哎呀南海姑娘,何必太过悲伤……”这是刘伟生前最后几天反复徘徊的地方。车站斜对过就是职业介绍所,红红绿绿的纸上写着各式招工广告,裹着尘土的风钻进巷子。举目望去,就是墙上、电线杆上的按摩电话,洗脚屋广告,高薪招聘公关的宣传。巷子里老式的土平房很破落。门上的春联还在,很新的样子。刘伟走到这里,是腊月二十八,寒潮降温,大风天气,到处飘着蒸煮炸烧各样吃食的香味,凛冽的风吹来,谁都知道后天就是春节。

  巷子离县城唯一的臭名昭著的臭水坑很近,坑里还结着冰,这里是绝少人来的,除了风声,很静。它就好像一个几近干涸的池塘。从远处望去,完全可以入画。稀疏的柳树站在那儿,一片荒凉和老朽,陈年的树叶在脚下沙沙作响。

  可是走到跟前,水坑周围是密密麻麻的陈年垃圾,天暖和了臭气冲天,因为池水很深,而鱼,都死尽了。

  那时,58岁的柴秀蓉在收拾肥肉,隔着厚厚的棉门帘子,只模糊地听见自家狗在后院拼命叫。

  “这疯狗,乱叫个啥呢?”

  狗朝着栅栏外面的臭水坑没命地叫唤,刺骨的寒风刮得柴秀蓉简直睁不开眼睛,她眯着眼睛看看,一个穿着黄棉衣的人在乌黑的冰水里,发出“嗷嗷”的声音。

  落水的,正是刘伟。

  一位附近的老人看见这个跳水的女孩,才想起,她在臭水坑边上已经转悠了有好几天。

  春来到

  已是3月,华北平原的初春到来,臭水坑里的冰也化了,黝黑的脏水在中午的阳光下散发出阵阵恶臭,反射着黝黑的光。水里了无生气,没有鱼,陈年的雨水和垃圾在这里安息着,暗绿色的泡沫像棉絮一样浮在水面上,花花绿绿的塑料袋子、粪便、腐烂的菜叶和臭肉包围着水坑。

  而在几十里外刘伟的家中,弟弟的书包放在家里,田野里的风吹着,弟弟就在棉花田里长大了,什么时候,比姐姐还长得高了,眼睛干净又明亮,总是话很少。

  姐姐对他总是很好的,他盼着姐姐回来。

  他总梦见姐姐回家来,姐姐在梦里不说话。

  村里,又一个老人走了,土堆里啪啪啪啪地放着鞭炮。村里人坐着拖拉机去送葬,老人这样走,走得好。刘伟是没有这个福气的,她不能埋在村里的坟地。

  这些村子里有哪家死了没有结婚的人,自然是有人操心说阴亲的。这样的婚嫁,是上了大学的刘伟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她在日记里幻想过今后的生活是,“最好遇到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像大哥哥一样”,“像亲人一样,两个人互相关心,互相照顾,这辈子就知足了。”

  女儿的坟在邻村七八公里的棉花地边上,自女儿安葬之后,刘尚云和家里人还没来过。酒瓶和烧过的苹果,还都在这新堆的孤坟前面乱扔着,路过的人不会知道,这是女儿和她的阴间丈夫埋葬的地方。风太大,黄纸怎么也点不着,刘尚云和儿子用手拢了半天,一点小火苗跳跃起来。刘尚云抓着百元冥币,往火里填着,火苗舔过他的手掌,他已经感觉不到灼热了:“我的女儿啊,爸爸给你送钱来了,我的傻女儿啊,等你毕业了,咱们家的好日子就来了……爸爸打工去给你挣钱,爸爸现在给你好多的钱,好多好多的钱,你看,这都是一百一百的,你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花,你就好好地花吧……”

  冥币没有烧多少,就被狂风突然席卷到空中,顺风在空中飞舞,红色的百元大钞,和灰白的塑料薄膜、漫天的黄土混在一起,翻滚着,远处的村庄都模糊了。刘尚云和儿子跪在坟前,很小的身影。这个临近的村子里也有人死了,远远地传来沉闷的鞭炮声,村里人赶去送葬。人们忙着生,忙着死。

  院子里的韭菜已经露头,地里的苹果树还没有长叶,猪圈里的猪到年关才能卖。日子很快,过了清明便是谷雨,过了谷雨便是播种,去年的棉花贱了一块钱,化肥还是那么贵。

  现在刘伟的书和家里的棉花放在一起,这些都是这个家最值钱最重要的东西。今年,刘尚云希望棉花是个好价钱。那么冬天他们又会像往昔一样,聚拢到小桌子边上,低着头喝苞谷稀饭,吃黑乎乎的咸菜。白天在黄土漫漫的旷野里收拾田地,而到了晚上,在这个荒僻的村子,一间屋子的窗户会透出灯光,远远地划破冬夜的黑暗。

  在那里,在那间小小的房子里,一团团的温暖在屋中漂浮,灯泡发出昏暗的光,那是23岁的姑娘刘伟魂牵梦绕的家。

  (注:文中引号引用部分均出自刘伟留下的日记和采访谈话)

  刘伟,23岁,河北省石家庄学院计算机应用专业06-3班学生,河北省威县固献乡刘河北寨村人,1986年农历九月十四生,2009年1月23日跳水自杀。

(责任编辑:克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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