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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伏底特律 直击汽车城崩溃

  远隔重洋,现实中的底特律到底何处何从,那里的生产是否已然停滞,工人们是否激情犹在,《商界评论》驻美国记者刘勇潜伏底特律,发回现场一手报道,后续报道持续连载中。

  底特律大都会机场(Detroit Metropolitan Wayne County Airport,缩写DTW)是美国最繁忙的机场之一,也是西北航空(Northwest Airlines)最大的航空枢纽和中转站。

但与美国其他的大机场不同,在底特律机场转机的乘客,要远远多于以此为目的地的旅客。实际上,我曾在底特律转机十余次,只有今天是从航站楼走出,而非搭乘另一航班离开。

  搭上Avis租车公司的摆渡车,发现同车只有3、4名乘客。而在Avis柜台办理租车手续也出奇的快,完全不需要排队,因为根本就没有其他人在等。这在我拜访过的美国大城市中,算是一个特例。虽然底特律是三大车厂的大本营,但这里租车的费用却出奇的贵。而租车时需要购买的LDW保险,更几乎要超过租车费用本身。这恐怕只能用底特律治安奇差来解释了。

  驱车从底特律机场前往市区并不算远,中间恰好经过福特汽车总部所在地迪尔伯恩。2007年,我曾经拜访过这里的亨利福特博物馆,此番故地重游,并没有发现什么变化,福特厂区和办公区域周围依然干净整洁、绿草如茵。

  迪尔伯恩卡车制造厂,是福特F-150轻型卡车(pickup)的主要生产基地之一。这里,每天有1千辆轻型卡车,在总长度超过4英里的流水线上被制造出来。它的总装车间对外开放参观,汽车爱好者们可以在这里一睹F-150从外壳喷漆后到整个车身装配完毕的全过程。

  非常不巧,当我在下午2点20分走进总装车间时,看到的却是一排排静止不动的流水线。车间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Yolanda无奈的解释道,20分钟前,车间流水线突然全部停止了运作,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清楚什么时候可以恢复生产。在流水线的风挡安装工作段,一个姑娘坐在空空的F-150驾驶室里,双手撑着脸颊,望着前方发呆。而在安装天窗的工段,6、7个工人正围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聊天,情绪似乎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在等待流水线重新运转的时间里,我跟一名工作人员Sandra聊了起来。Sandra看上去四十多岁,她的父亲和叔叔都曾是三大车厂的装配线工人(line worker)。上世纪60年代的时候,Sandra的父亲在克莱斯勒工作,亲身经历了车厂在装配线上引入机器人来逐渐取代装配工人那个阶段。提起装配线的自动化,Sandra的语气中透出一丝矛盾,“那个时候,经常有装配线工人在安装风挡或是车门时受伤。车厂开始用起机器人,减少了工伤事故”,Sandra说,“可是,这也减少了装配工的岗位,车厂开始招越来越多的工程师”。不知道Sandra的亲戚里面,有没有人因为装配线自动化丢了工作。但三大车厂工人总数在过去几十年里不断减少,却是不争的事实。

  不知道怎么就聊起了总装车间的面积,Sandra不好意思的说,她原来知道的,可是现在忘记了。这并不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问题,可Sandra却较上了真,拿起对讲机询问她的supervisor。谁知这位supervisor也不知道具体的数字,这下可把Sandra得意坏了。折腾了一番之后,Sandra终于问到了答案 – 这个车间面积总共有29万平方英尺,里面有1200名装配线工人在工作。为了打发时间,我们又算起了到底有多少辆装到一半的F-150停在流水线上。经过一番争论,两人基本同意这个数字应该在300左右。

  下午2点45分,在中断了45分钟之后,福特F-150总装车间的流水线终于恢复了运作。不过,仅仅是安装车门、车顶内饰和仪表盘的几条生产线开始运转,风挡和方向盘工段还纹丝不动,也许是在等待前道工序完成吧。一个方向盘工段的装配工,干脆躺在一辆F-150的车架里闭目养神。

  在车体喷漆后进入总装车间的入口,我碰到了Hank,一个50多岁的白人老头。他正在给两个年纪比他还大的老大爷讲解F-150车身整体喷漆后,是如何被分解,散入各个专门的装配流水线的。而我问他的问题,似乎比较简单 – 流水线停转1小时,福特要损失多少钱?按照Hank的说法,迪尔伯恩卡车制造厂的工人是两班倒,每个班次要工作10小时,全天流水线运转20小时。按每天生产1千辆卡车计算,停工1个小时少生产50辆,那就是1百多万的损失。

  虽然Hank信誓旦旦的保证说,类似的流水线停工事故非常少见,可我还是很怀疑这也许就是一辆福特车比一辆丰田车少赚数百美元的原因。至于车厂工人工作超过8小时的问题,Hank的说法倒是比较合理 - 迪尔伯恩卡车制造厂实行4天工作制,这样每周工作时数仍然是40小时,与普通工薪阶层没有区别。

  可惜F-150总装车间内严禁拍照,要不然,精神矍铄的Hank、热情的Sandra、甚至那个坐在流水线上发呆的姑娘,都会成为绝好的新闻图片题材。当我们开着一辆F-150在高速公路上飞驰时,没人会想到为这辆车拧好每颗螺丝钉的那1千多名装配线工人。而他们,相比于一辆福特车,似乎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更真实的存在。

  尽管有心理准备,但在底特律市中心开车兜了一圈之后,我还是大吃一惊,这几乎是一座空城。

  双向6车道、直通市中心的Woodward大道上,车辆的稀疏程度,在世界诸大城市中,也许只有平壤可以媲美。道路两边,到处是空闲的停车位,路边的行人,更少得可怜。距离市中心很近的住宅区,矗立着一幢幢废弃的房子。松鼠可以逍遥的随意横穿马路,似乎这早已不是人类占据的世界。

  底特律河边的通用汽车总部大楼,是城市天际线的至高点。大楼极富现代感的玻璃幕墙,反射出的却是一片人去楼空的景象,形成极为强烈的对比。一名身着鲜艳制服的市政工人,正开着拖拉机,修剪如内华达沙漠般的草坪。一般城市里使用的割草机,早已对付不了这里坑坑洼洼的草地。

  David Broderick Tower和Lee Plaza Hotel,是这座城市曾经辉煌的见证。前者是35层高的摩天大楼,上世纪80年代前底特律著名的诊所和律师事务所均云集于此;后者则曾是底特律最奢华的饭店之一。如今,这两栋建筑早已被废弃,甚至找不到一扇完整的窗户。

  而这些底特律昔日的标志性建筑中,如今最富视觉冲击力的,当属底特律中央火车站。它的正立面,给人的感觉仿佛米兰哥特式大教堂般庄严肃穆。而它的破窗,却又充满了后现代主义艺术气息,好像炸弹碎片向四周爆裂开来的一瞬,被永久凝固。

  Wilbur Wright School是底特律的一所公立学校,但那已经是2005年前的事。如今,它已成为无家可归者挡风遮雨的地方。学校的三层小楼,从内至外,到处都是涂鸦。而学校正门前多年前树立的那块警示牌,色彩却依然鲜艳,上面写着,“学校区域禁止毒品”。

  读到这里,也许你会觉得底特律是一座充满了绝望的城市。我也是这样想的,直到在Bagley街边遇到了T.J.和他的朋友Bonaparte。

  T.J.是一名停车位管理员,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在不足一百米长的Bagley街上,巡视十余个停车位计时器,并给超时停车的司机开罚单。每隔15分钟,T.J.就要溜达一圈,去照看稀稀落落停在路边的几辆汽车。而剩下的时间,就在和老朋友Bonaparte的聊天中打发掉。

  Bonaparte是个开朗的人,隔着大街就喊我过去聊天,还介绍了不少底特律值得一看的新建筑。看得出,虽然这里工作职位不断减少,Lions橄榄球队也战绩不佳,他仍然热爱着这座城市和她那支在NFL里垫底的球队。在他眼里,底特律的改变虽然缓慢,但值得期待。

  看上去四十多岁的T.J.,一生中没去过太多底特律以外的地方。当Bonaparte拿这个嘲笑他时,T.J.就说起他那场在加拿大举办的婚礼,和在那里曾经拥有的一座房子。事实上,从Bagley街到加拿大的安大略省,只需向东穿过几个街区,然后越过底特律河。这看起来微不足道的“跨国旅行”,已成T.J.为数不多可以炫耀的人生体验。

  “我没结过婚,也从没想过”,Bonaparte这样说。

  在对底特律治安的看法上,T.J.和Bonaparte似乎产生了分歧。对T.J.来说,每天干完6小时的活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迅速逃离这座城市。而Bonaparte却对T.J.的做法不以为然。他喜欢在市中心遛弯,坐在草坪的石雕上晒晒太阳。这里对他来说,与自家后院并没有什么不同。

  底特律是一座复杂的城市。这里,断壁残垣与新装修的写字楼比邻而居。有人度日如年,有人却似乎甘之如饴。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脸上也会挂着微笑,只是说不清那是对生活的无奈,还是对未来的希望。

  对于大街上没有什么人这一现象,Bonaparte的解释是,今天是底特律市长选举人,大家都去投票了。我不想去验证这个说法真伪,只希望它是真的。

  

  底特律三大车厂中,只有通用汽车公司的总部设在市区。福特公司的全球总部,在距离底特律市中心20公里外的迪尔伯恩。而克莱斯勒公司的美国总部,则远在50公里之外的奥本山。三大车厂总部中,通用最为现代,也最气派。克莱斯勒则是最漂亮的一个。至于福特,就只能用朴实无华来形容了。

  也许,三大车厂中受经济危机影响最小的福特公司,恰恰是得益于这种朴实的作风。

  位于底特律市区北部Piquette街的福特Piquette工厂,只有一座不大的三层厂房。这是福特公司在美国开设的第一家工厂,也是改变世界,创造出中产阶级的福特T型车的诞生地。现在,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博物馆,向世人展示着汽车工业的历史足迹。

  在Piquette街斜对面,矗立着另一座巨大的厂房,它就是曾经为通用公司生产凯迪拉克和别克车身的Fisher Body Plant 21。自从1991年被关闭以来,这里就再无人过问,断壁残垣也从来没有被清理过。厂方四周,到处是掉落的砖块和玻璃碎片。车间里面,除了当年留下来的工具和办公家具,还有无家可归者丢弃的空酒瓶和衣物。天花板上垂下的一根根钢筋,让人感觉好像置身于后工业时代的金属混凝土丛林之中。

  站在黑漆漆的厂房里静静聆听,你似乎可以听到有一种力量在低声细语。外墙上涂鸦者画的那一双眼睛,明白无误的告诉路人,“This building is being WATCHED”。这一丝神秘色彩,让Fisher Body Plant 21,连同底特律所有的废弃建筑,瞬间具有了一种独特的美学体验。当喧嚣过后,尘埃落定,大地上万物回归初始的白茫茫,这份宁静恐怕要超过“鸟鸣山更幽”这层境界了。

  在Fisher Body Plant 21东面两公里之外的Bellevue街上,有一座规模更大的废弃汽车工厂-Packard Plant。这里的情况,似乎还要糟糕。两排厂房中间的空地上,野生灌木长得快要赶上三层楼高。野兔在草丛里穿梭,似乎并不怎么害怕人。

  从老厂区,到靠近市中心的住宅区,被火烧过的房子四处可见。不知道老房子是不是都特别爱着火,但在底特律,这个比例高的惊人。

  John曾经是一名汽车工人,他在靠近市中心的Hendrie街上有一幢房子。尽管在大部分人看来,那无疑是一座危房,但他和母亲却在里面住的很自在。当我聊起那些破败的厂房,他马上说,人们已经在计划翻新,重新把这些房子用起来了。跟Bonaparte一样,John看问题,总是试图在寻找好的一面。也许这就是让他们能够在这座城市继续生活下去的力量。

  当我提出给John拍张照片时,他摆了个最得意的姿势。坐在自家门前,John像一个国王。在底特律,无论自己的地方看起来多破旧,很多人还是守在这里,把希望寄托在明天。

  Ferry街一所学校里,篮球场的大部分被改做停车场,但这丝毫不影响孩子们打球的热情。放学时间的学校门口,一帮孩子叽叽喳喳的走出来,为寂静的街道增添了不少人气。他们,也许就是底特律明天的希望。

  

(责任编辑:单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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