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前四个月的经济数据公布后，市场上到处弥漫着经济复苏的气息。然而，真正的复苏将取决于持续的私人消费取代政府需求，取决于新的财富创造机制的出现，来填平政府救市所遗留下来的天量账单

　　市场是神奇的，死的有时都能变成活的。

　　经济复苏的萤火之光，经过众多分析师的金口，被曲解成一场强势经济恢复的开始。股市在流动性的驱使下，过去两个月中上升超过了40％。

　　股市真的是那么灵敏的经济晴雨表吗？特别是在“百年一遇”的萧条期的底部。1929～1933年期间，股市也经历过多达五波独立的、幅度超过10%的反弹，但最终结果是股价重返下跌。更确切地讲，股市是反映投资人对经济复苏预期的情绪历程，微弱的希望被放大至激昂乃至亢奋，最终会在现实的落差面前失望地垂下头，直至绝望。

　　我们从饱受质疑的中国统计局的数据中，来找寻经济复苏的痕迹。不管各方面数据多么地“打架”，但几个基本的事实还是可以捋出来。

　　制造业偏软，经济回暖没有基础

　　按照一般规律，中国12％的工业增长应该对应8％的GDP增长，而2009年一季度实现6.1％的GDP增长，则要求有9％以上的工业增长与之相对应。目前的数据显然是对不上的，一季度工业增长5.1％，3月份才反弹至8.3％。4月份又回去了1个百分点，是7.3％，这意味着当下经济增长很大程度是靠建筑业（基建）撑着。

　　老外（国际组织）比较相信中国的电力数据，因为电力是没有存货的，基本与工业相对应。电力在2009年前三个月环比呈增长的态势，4月份未能延续增长态势，5月上旬跌势还有加深，工业的确是偏软的。

　　PMI（采购经理指数，综合性的经济监测指标体系）是市场比较喜欢拿来说事的指标。事实上，股市对于PMI的反应太过于故事化。做宏观经济分析时，小样本抽样的调查性指标，通常只能用作参考。长单变短单，大单化为小单，以往的贸易方式变化了，加上抽样取向不一，即便是实际情况在变糟，PMI也是可以涨的。坦率地讲，2009年一季度，我国工业除了机械行业、电器、交通运输在近期有转暖迹象外，其他各行业均不乐观。

　　在我看来，4月份商业银行短期贷款同比是负增长（同比负增长786亿元，实际情况可能比这个更大，几家股份制银行短贷余额甚至是负增长），这可能是相对能够说明问题的信号，说明4月份企业生产经营活动并不如一季度宏观数据所显示的那样形势大好。短期贷款的利率已经下降了不少，企业减少短期贷款，说明短期贷款到期后企业续借的意愿不大。

　　没有工业转暖的经济回暖能持续多久，这取决于政府投资还能坚持多久。1～4月份，5.2万亿的信贷放出去，投资景气维持到今年四季度应该问题不大，再往后会怎么样，就要看私人投资（光喊信心就能把民企口袋的钱忽悠出来吗？政府能心甘情愿地推倒垄断行业准入的门槛吗），要看家庭消费（如果既有的存量财富不存在重新分配的可能，即便是大力推进增量改革，钱恐怕也要三五年才能真正流进老百姓的腰包），要看外部世界复苏。

　　消费数据稳定，得益于楼市“小阳春”

　　我们喜欢拿零售业的增速来看中国的消费。2009年一季度零售增速是15.9%，4月份是14.8%，剔除物价因素，即便是景气时期也应该算强劲的。按照统计局的分析，一季度消费对GDP的贡献超过了4.3个百分点。

　　但是，在中国的零售额数据中，企业和政府的购买也被包含其中，看看北京金融街上百盛购物中心的销售额就知道，春节前后中国的商务性公关多么地火暴。私人消费真的如零售增速那样强劲吗？

　　当下，消费稳定的最大贡献因素，是来自于房地产超预期的回暖。如果以2009年4月份的新房交易量为计算依据，全国主要城市商品房可售面积的消化时间在6～8个月。而此前，以2008年10月份的销售数据计算，全国主要城市新房的库存消化时间则要15～25个月。

　　楼市销售的放量，对耐用消费品市场的刺激是显而易见，汽车、家装、家电成为了制造业显著回暖的几个行业。

　　那么，房地产“小阳春”的可持续性就成了关键问题。

　　刚性需求的集中释放还能持续多长时间？上世纪80年代中国“独生子女潮”时期出生的人，现在已进入结婚生子年龄，2007、2008年房价暴涨，把这些需求压了近一年，一旦价格回落，这些需求马上就会释放出来。

　　潜在的需求虽然比先前预期来得生猛，但是，中国刚入而立的年轻人，买房大多是靠家里三代储蓄凑钱（家庭文化放大了这个群体的实际支付能力），而不是靠稳定乐观的高收入作支撑。父辈祖辈都已经进入了一个“反储蓄”的阶段，靠“反储蓄”人群的购买力把房价撑起来，在世界历史上还没看到过。若开发商不明智地回过头来涨价，销售很可能会快速萎缩下来。

　　当然，还有改善性和投资性需求能否及时跟上的问题。改善性住房与收入增长预期关系极大，未来数年全球衰退的大背景恐怕会抑制大多数人的消费欲望。而投资需求则更多取决于通货膨胀预期，但是，当通胀反过来成为浇灭经济复苏火焰的一盆冷水的时候，经济二次探底的预期将使房屋成为投资客手中的“烫手山芋”。从更长的时间段看，经济在一个长期底部波动时，流动性极差的房产未必是抵御通胀的最佳选择。

　　2009年一季度，消费的稳定还体现在农村零售强于城市。由政府的“家电下乡”、“汽车下乡”政策所引发的农民换家电、买轻卡的热情是否能够得以持续？据我所知，有些地方出现了农民以优惠价买下乡的家电，又转手高价卖到城市的现象。农村购买力最大的隐忧来自于收入，现在有2500万～3000万失业农民工，占全部出外打工人数的20％～25％，而打工者的收入大体要占到农民全年收入的40％～60％。所以，失业意味着将有8％～12％的农民兄弟的收入突然蒸发。

　　工业低迷的实质是

　　出口大幅倒退

　　中国40％以上的产能是对着外部的，中国经济的外部依存度比当年产能扩张高峰期的日本、韩国还要高得多（中国2008年顺差已经超过GDP的10％，日本历史上最高也没有超过3％）。

　　如今，发达国家进口下滑深度可能已接近底部，但在底部徘徊恐怕是个长期的过程。 2009年一季度，美国的逆差大幅收窄，基本上是消费收缩的结果，进口下滑很快。与之对应的出口型经济体，一季度大多都下滑到2005年前后的水平。

　　没有人相信奇迹会发生：美欧消费者去杠杆修复家庭的资产负债表会在一年内完成，美国家庭负债率2007年攀上了114％的顶峰，而十年前这一数字是64％。在提高收入无望的情况下，量入为出、缩减开支成为美国家庭降低负债率的唯一选择。以前，一个美国人一年消耗两打衬衫，现在一件衬衫要进几次洗衣店，这是一个量的质变，是一个经济行为的改变。

　　美国家庭储蓄率未来会回归至7％～10％，并保持相当长的时间。这意味着新兴经济体出口产能过剩的问题将无法在短期内靠国外市场解决。

　　中国出口贸易倒退，至少会回到2006年前后的水平，比2008年的高峰萎缩30％以上，或许，2008年出口额将在很长时间内会保持一个峰值纪录。市场远去了，需求远去了，仅是靠中国重新拾回补贴国外消费者政策（出口退税）所能回天的呢？

　　面对“百年一遇”的危机，世界各国政府对经济的崩溃做出了有史以来最强有力的反击。中国已经公布的庞大经济刺激计划，几乎占到整个国民收入的20％。当前政府的行动是前无古人的尝试，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奏效，更不用说它会产生什么样的作用。

　　无论这些行动的最终结果是什么，真正的复苏取决于持续的私人消费取代政府需求，取决于新的财富创造机制的出现，以此填平政府救市所遗留下来的天量账单。而这方面的形势还很严峻，我们甚至都没有看到一个明确的方向。

　　作者系中国社科院金融研究所 中国经济评价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