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香港看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后的金融战略

　　Financial strategy after cross-boarder RMB trade in HongKong

　　文/ 巴曙松

　　2009年4月9日，中国国务院决定在上海市和广东省的广州、深圳、珠海、东莞开展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试点；6月29日，中国人民银行与香港金管局签订补充合作备忘录；7月2日，中国人民银行、财政部等六部委联合发布《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试点管理办法》，表明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正式启动。

　　在香港启动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之后，需要进行全局性的战略部署，以此为新的起点，推动人民币国际化的进程，同时，让香港金融中心的地位更加巩固。

　　从三个方面改善人民币在香港的流通性

　　只有具备良好的流通性，人民币才会被广为接受和使用，才会在跨境贸易中被更多企业作为结算货币。借鉴国际经验，为改善人民币在香港的流通性，需要从增加人民币供给、促进人民币流动和增加人民币回流投资渠道三方面采取措施。

　　1.增加人民币供应

　　香港金融管理局统计数据显示，截至2009年4月份，39家开办人民币个人业务的香港银行共开立人民币账户超过117万个，香港的人民币累计存款余额为530.2亿元，约占外币存款2%。这可大致理解为在香港市场的人民币供给量。据估算，广东省与港澳之间人民币贸易结算的需求约为1700亿元。可见香港的人民币存量与人民币贸易结算需求存在较大缺口，且这一缺口会随着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试点的推行而进一步扩大。

　　目前，香港的人民币存量显然无法与两地贸易的人民币结算需求相匹配，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要顺利推行，需要在香港通过多种渠道大幅度增加人民币的供给量。

　　（1）增加以人民币支付的货物和服务进口。通过贸易渠道向香港输出人民币，既是增加香港市场上人民币供给量的重要基础途径，也是在香港推行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的重要内容。

　　（2）向有人民币资金需求的香港企业提供人民币贸易融资。目前公布的《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试点管理办法》允许试点地区内具备国际结算业务能力的商业银行（即境内结算银行）按照有关规定逐步提供人民币贸易融资服务，其对象主要是人民币资金短缺的境外贸易企业。目前香港有人民币资金需求的贸易企业可向试点地区的“境内结算银行”申请贸易融资。随着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规模进一步扩大，也可允许香港银行逐步为香港企业提供人民币贸易融资。

　　从香港银行的角度看，对企业提供人民币贸易融资是对既有人民币对私业务到对公业务的突破。香港银行因此可以真正形成人民币资产，形成多元化的资产负债结构，并通过该业务获取利息收入。从香港外贸企业的角度看，获得人民币贸易融资，就是获得维持和扩大国际贸易宝贵的人民币流动性，有利于培育中国出口的外需，能够提高跨境贸易中人民币结算的比例。从政策许可角度看，由于基于贸易需求的人民币贸易融资是经常项目下的资金流动，因而不存在政策上的障碍。

　　（3）逐步放松人民币和港元的兑换限制。2005年11月起，香港个人人民币现钞兑换的限额由每人每次不超过等值6000元人民币提高至20000元人民币。从长远来看，要提高人民币在香港的流通性，在目前中国资本项目没有完全开放的条件下，可以渐进地放松人民币和港元的兑换限制。

　　一是对兑换主体的放松，由目前的香港居民个人扩展到有贸易结算需求的香港企业。二是对兑换限额的放松，目前香港居民个人的人民币现钞兑换上限是每人每次20000元，如果考虑到跨境外贸企业的人民币需求，这一限额可能会被较大程度地突破。

　　（4）支持香港银行通过外汇市场兑换、同业市场拆借获取人民币。香港的人民币清算行作为向香港企业提供人民币的主体，可分别通过跨境的银行间市场和香港内部的银行间市场获取人民币。这其中有两个要点：

　　一是从内地市场进行跨境人民币兑换和拆借。香港有人民币需求的银行可通过人民币清算行，按照中国人民银行的有关规定从境内的银行间外汇市场兑换人民币，或通过清算行从内地银行间同业拆借市场拆借资金。

　　二是香港银行间市场的同业拆借。此举尽管不能从绝对量上增加人民币在港的供应，但是可以增强香港银行的人民币的流通速度和使用效率。

　　（5）香港银行和企业在内地发行人民币债券。债券发行地点不同，对香港人民币供给的影响也不同。如2007年6月以来国家开发银行等5家中国内地银行在香港资本市场上发行了累计金额220亿人民币的人民币债券。购买债券的人民币来源是香港累计的规模有限的人民币存款，实质上主要是增加了投资者的投资渠道，但是并没有增加人民币在香港的供给量；但如果香港的银行和企业在中国内地发行人民币债券，就可以从内地的机构和个人投资者直接融得大量人民币资金，可以直接和明显的方式增加人民币在港的供给量。

　　2.促进人民币流动

　　在增加人民币供给的基础上，促进人民币在港的充分流动，为在香港推行跨境贸易的人民币结算提供必要前提。

　　（1）扩大香港零售业、本地企业间人民币计价结算范围。可进一步鼓励在香港本地企业之间以人民币进行标价和结算，这一需要可能衍生于香港外贸企业与内地企业的跨境贸易结算需求，因为香港外贸企业通过跨境贸易形成了具有规模的人民币存量，得到香港本地企业广泛认同后才能用于本地结算。

　　（2）鼓励发行一卡两币的信用卡和八达通等。通过鼓励香港银行发行一卡两币的信用卡，可以免去现金兑换的成本和可能损失。通过分布广泛的中国银联或Visa等网络，可以实现实时汇兑，避免多付兑换价差及海外签账手续费，大大提高人民币在香港流通的便利性和安全性。

　　“八达通”作为香港应用广泛的电子支付结算系统，已经渗透到每个香港人的生活中。八达通公司的数据显示，截至2009年5月，香港流通的八达通卡发行量超过1900万张，平均日处理金额8500万港元。如果八达通的充值和使用也能实现一卡双币，则人民币在香港的流动可借由这一平台深入到香港人的日常生活，人民币的使用、流动范围就更为广泛。

　　（3）允许香港银行为香港企业开立人民币存款账户。目前香港的个人可以开立人民币存款账户，截至2009年3月底香港人民币存款余额已经累积达531亿元，共开立个人人民币账户超过110万个。在推行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的过程中，香港外贸企业的人民币需求、人民币收入都会大幅度增加，这从客观上要求香港的银行为这些企业提供人民币存款业务。允许香港银行为香港的企业提供人民币存款业务，是进一步完善人民币在港流通渠道、促进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的必要安排。同时，让香港企业开立人民币存款账户，还便于监管部门对人民币来源的审查、对人民币存量的监测。

　　3.增加人民币投资回流渠道

　　人民币能不能为香港市场所进一步认可和接受，还需解决人民币的“去向”问题，也即境外人民币的投资、回流机制。从国际经验和中国内地的实际状况看，境外人民币投资回流渠道的推出，应当是结合中国资本项目开放的步骤逐次进行的，可以考虑的备选政策建议如下。

　　（1）提高对香港出口时用人民币结算的比例。香港是中国内地最重要贸易对象地区之一，目前中国要通过出口渠道为境外人民币提供回流渠道，可将香港作为重点突破口之一，鼓励内地出口企业在结算时收取境外企业的人民币支付，提高对香港出口货物、服务时的人民币结算比例，以此提高香港和内地企业接受人民币的意愿。

　　（2）扩大人民币债券的发行主体和发行规模。自2007年6月以来，已有5家中国内地银行在香港资本市场上发行了7批人民币债券，累计募集资金220亿人民币。而在2009年5月19日，汇丰银行（中国）和东亚银行（中国）分别宣布，获批赴香港发行人民币债券，这是中国首次允许外资银行在香港发行人民币债券。这标志中国在境外发行人民币债券的主体已经由中资银行扩大至外资银行。

　　（3）建立和扩大人民币QFII对内地资本市场的投资渠道。QFII制度是在中国保持资本管制的条件下，有限制地允许合格的外国机构投资者在获批的额度范围内投资中国资本市场的制度安排。针对境外人民币的QFII制度，就是允许持有人民币的香港等境外机构使用人民币直接投资内地市场，但其投资资格和额度须经监管部门审批。境外机构的人民币QFII规模在可控的前提下可随着境外人民币的存量增加而逐渐放大，逐步形成有规模的、有序的人民币回流投资渠道。对于外汇人民币可投资的对象市场，也可做渐进的安排。

　　（4）在港上市人民币计价的上证或深证ETF基金。可设计在内地和香港交易所互相挂牌的交易指数基金等投资产品，如在上海证券交易所可以推出恒生指数ETF、国企指数ETF和红筹指数ETF等；在香港联交所可推出以人民币计价的上证或深证指数ETF，香港的个人和机构投资者可以用所持有的人民币来认购、申购以人民币计价的基金。

　　（5）在港推出人民币寿险服务。人民币寿险服务是指允许香港的寿险投保人以人民币提交保费，相应的保险公司以人民币进行理赔等的寿险服务，通过人民币寿险服务扩大人民币在香港的使用范围。人民币寿险服务的开展，关键是保险公司吸收了人民币后，这些人民币如何保值增值才是问题所在，只能放在银行生息显然是保险公司所不愿意的。这又涉及境外保险公司持有人民币的投资渠道问题。

　　（6）逐步推出人民币汇率远期等金融衍生产品。若香港企业采用人民币进行贸易结算，企业所获得的人民币也要面对人民币汇率浮动的风险。缺乏人民币汇率远期等金融衍生产品，使得持有人民币资产的企业无法应用这些金融工具对冲风险，也将会影响境外企业大规模的接受和持有人民币。在香港推出人民币汇率远期等离岸的金融衍生品，应是必然的选择。

　　培育香港市场对人民币的需求

　　1. 三类型企业对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存在需求

　　跨境贸易中对人民币结算的需求可能来自多个方面：一是具有选择结算币种和定价能力的境内进出口企业，他们希望通过人民币用于国际结算，使自己避免国际贸易中“人民币—美元—人民币”的两次兑换的成本以及汇率波动风险。二是部分境外出口商，他们希望通过人民币升值获取收益，所以在人民币升值背景下推行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难度更小。三是对内地有进口需求的外资企业，由于它们在从境内企业进口货物时需要以人民币进行支付，所以对使用人民币进行结算也具有较大需求。

　　2.利用货币互换提供的流动性促进人民币结算

　　2008年12月以来，中国央行与韩国、香港等6个国家和地区的货币当局签署了金额总计达6500亿元人民币的货币互换协议，其中与港币的货币互换规模达2000亿元人民币。货币互换协议作为金融危机中签约国应对短期流动性危机的一种援助措施，使人民币通过官方渠道输出到这些国家。通过货币互换输出的人民币，不仅仅会以外国货币当局持有的外汇储备形式存在，还会通过向境外市场输入流动性来增加人民币在境外的供给，进而培养跨境贸易中用人民币进行结算的需求。

　　3.吸引东南亚等周边地区的人民币贸易来港结算

　　中国目前已成为主要东南亚经济体的最重要贸易伙伴之一，而东盟国家也已成为中国第四大贸易伙伴。目前中国对东南亚国家存在贸易逆差，而且人民币在东南亚等周边国家的接受程度较高、流通规模较大。所以港澳地区和东盟各国都是在“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战略下的重要目标区域。

　　香港可发挥自身优势，吸引东南亚等国的人民币贸易来港进行人民币结算和清算。首先，香港在地缘上接近东南亚各国，便于贸易往来。其次，香港本身作为一个成熟的国际贸易中心、物流中心和金融中心，其完善的法律、便利的服务、发达的金融系统都具有独特的吸引力。香港可借助发达的金融市场和高水平的服务创新，为这些国家提供人民币资金的现金管理、投资理财等服务。另外，香港还可在法律和政策允许的范围内自主地与东南亚相关国家签署类似“跨境贸易清算协议”的文件，以明确东南亚国家在香港进行人民币贸易结算的方案、优惠政策等。

　　4.进一步完善香港的人民币结算清算系统

　　要使更多企业采用人民币作为跨境贸易结算货币，一个安全、便捷、高效的人民币结算清算系统是基本的保障。自香港银行开办人民币业务以来，实行的都是清算行模式，即由“中银香港”作为人民币业务清算行，其他有人民币业务的商业银行为参与行通过“中银香港”进行结算。香港的银行间清算系统已可处理人民币个人支票清算及多余人民币存款等人民币业务。

　　两地加强金融合作以提供制度性支持

　　上述各种备选金融发展政策的实施，还需要双方的监管部门基于具体的趋势和判断来掌握总体的进展。从中长期看，对人民币的兑换限制的逐步放松、对香港人民币业务的扩展，以及两地的联合监管和政策合作等政策性因素，也是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在香港顺利推行的关键影响因素。

　　1.进一步拓展香港的人民币业务范围

　　目前香港的人民币业务主要是面向香港居民个人，在香港发行的人民币债券则是面向持有人民币头寸的香港银行和个人配售的。在香港推进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要求进一步拓展香港银行的人民币业务对象，放开香港企业使用人民币的范围，尤其是要满足香港外贸企业不断增加的对人民币的来源需求和投资意愿。

　　2.加强跨境人民币资金的联合监管

　　人民币用于跨境贸易结算的最直接结果之一，就是人民币作为计价货币和支付手段发生大规模的跨境流动。人民币的流动与贸易货物的流动相伴而生、方向相反，这给监管部门对人民币资金流动的有效监管提出了新的要求。而且随着香港的人民币业务从个人扩展到企业，业务种类的多元化、资本项目的逐步开放会导致人民币更为频繁地跨境流动。这更需两地监管部门以更细致的安排进行联合监管和合作。首先，要求中国监管当局要将监管内容从长期以来的外汇收支为主要内容的检测，转变为口径更宽的跨境资金流动检测，其中包括人民币的跨境流动。

　　其次，要求内地相关部门间建立信息共享和协同管理机制。

　　3.开展必要的金融监管和货币合作当人民币成为区域化货币时，中国的货币政策就不得不对境外人民币的流动给予充分考虑，并对可能造成的各种冲击进行研究应对。这就要求中国央行将货币政策考虑的范围由境内扩展到境外流通的人民币，与香港和周边国家的货币当局展开合作。

　　（作者为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副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