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远香
8月6日上午10时34分,上证指数盘中下跌118.12点,跌幅达3.35%。此景与“7·29”颇为相似,但一切又有不同。
“7·29”这天,机构们看着市场下跌“一点都不会害怕”,有些还在跌停板捡筹码,只因为他们相信“牛市的基础还很牢固”;但“8·5”的盘中跳水,曾经乐观的他们,已经开始在心里怀疑“市场是否已经转向了”,调整也许要提前到来。
这一切,源于央行8月5日发布的二季度货币政策执行报告中,首次出现“动态微调”的提法。“报告的影响很大,市场将由极度的热情向理性回归。”国内一位知名的老基金经理直言,机构已经越来越短视,都是“一只脚已经在外面”。
操盘手:先抢筹,再放风
一切都乱了。
7月31日,周五,美国发布了二季度业绩报告,数据显示二季度GDP增长率下滑幅度仅为1%,好于分析师此前预期的1.2%,更较一季度6.4%的降幅大为收窄。利好数据证实了机构们关于“美国经济衰退已经接近尾声”的论调,国内出口复苏迅速成为投资的新热点。
李维(化名)是上海一家券商资产管理部门的投资经理。7月31日这天,李维比较晚才到办公室,他打开自己的邮箱,粗略地浏览了一下,发现有一封公司研究所发来的报告,推荐的是山东海龙(000677.SZ)。
此时刚开市7分钟,李维发现山东海龙的股价已经拉升了2.3%。于是,只浏览了报告第一页的他,迅速到电脑上输入买卖指令,让交易员以市价买入。“一切都要快”,这是自7月底以来,李维在不知不觉中养成的习惯:因为只要晚别人半步,股价可能就炒上去了。
正如李维所预期的那样,从9时44分到9时52分这8分钟的时间内,山东海龙的涨幅由1.95%拉到了6.28%。13时午市开盘后,山东海龙的股价再次被快速推高。等到13时45分,已经牢牢钉在在涨停板上。
按照正常的流程,投资一只股票前需要去调研验证,再做判断,最后再决定买入。但在快速上涨面前,这套流程已经完全被打乱。往往是只浏览一下券商报告的第一页,李维就下指令买入。等收市后,李维再慢慢看报告,抑或是向上市公司或券商分析师打电话求证消息,最后决定是否该卖出了。
不少基金经理也和李维一样,追逐、买入。深圳的明星基金经理赵冰称,自6月后就不再外出调研,有疑问只是打电话问一下。“这就是抢钱游戏,一有风吹草动就先抢点,不行再出来。”赵冰从盘面上明显地感觉到,交易频率非常高,机构资金也只是持股一两周就抛了。
分析师:先写报告再调研
当基金经理们先买入股票再调研,以抢钱的速度快速建仓、拉升、出货时,作为卖方机构——券商,也不得不调整策略,反过来做。
8月3日,申银万国、国泰君安、国金证券等券商纷纷发布8月的策略报告,关注的目光都转到出口复苏预期下的线索。
“这是一份抢先发出的报告”,上海一家大型券商研究所高层汪亮感觉最近的日子有点“手忙脚乱”。8月5日后的两周内,公司将组织基金经理到浙江、广州和深圳调研出口企业,并收集调研数据写报告。然而,市场的热情度太高,基金经理们在调研前就先买入了股票,如果券商等调研完再发报告,推荐报告恰好成了反向指标。
为此,汪亮说券商也不得不调整策略,开始倒过来操作。“出去调研前,先把逻辑和结论写成报告发了。”而等真正调研回来,股价早已涨翻天,券商的推荐报告已经没有必要再写。
如此热的市场气氛,“追赶不上”这是自7月1日以来,汪亮的切身感受。这天,大盘一鼓作气站在3000点之上,并开始飞快地上涨。这边厢,券商研究员刚跟基金经理沟通完某个投资主题的想法;两分钟后,觉得投资逻辑很顺的基金经理,已经开始买入。为此,券商研究员不得不在当天晚上就把报告赶出来,然后再去调研。
如此快速的市场反应,曾经在2007年7月出现过。相似的背景是投机氛围越来越浓,投资者都想抢先一步布局,就担心晚了半步。而驱使机构投资者们如此卖力追逐,还在于快速挣钱的效应。
私募:“市场驱使投机”
早在7月初,赵冰就开始跟踪化工等中游板块的异动,但还是比市场反应慢。不过,选了氨纶行业3只股票,他还是分享了30%的上涨。赵冰感觉到“挣钱越来越快”,市场本身已经在驱使投机,一有迹象就先扑上去,大家一起起哄。化工、有色板块在两周内就接近50%的涨幅,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深圳龙腾资产管理公司的董事长吴险峰,对挣“快”钱有更直接的感受。自7月6日至8月5日,上证指数上涨11%,但吴险峰管理的基金却有20%以上的收益。
7月4日,判断大宗商品价格启动的吴险峰,开始大量买入云南铜业(000878.SZ)。7月15日,云南铜业的股价自22元开始拉升,吴险峰再次增加了云南铜业6%的配置,将持仓提高到20%的单只个股持仓上限。8月3日,云南铜业的股价已经攀升到38.65元,涨幅达67.40%。而吴险峰也从中分享到了40%的收益。
除了云南铜业,吴险峰还在江铜权证(580026)和宝钢权证(580024)分别获取了40%和30%的丰厚回报。
7月30日,看好钢铁股短期表现的吴险峰,卖出了宝钢股份(600019.SH),并以1.7元买入宝钢权证(580024)。这天,宝钢权证小幅上涨2.38%。但等到8月3日,一天就飙升了25.58%。等到8月5日抛出时,吴险峰已轻松获利30%。
当吴险峰在7月25日买入江铜权证时,这是折价20%的权证,从投资的角度放大杠杆。然而,他1.7元买入的宝钢权证却是溢价的,纯粹是借助了市场的投机资金。
在吴险峰的算盘中,权证作为交易品种,本身值1.5元左右,这是投机价值;而他们在1.7元之内买入宝钢权证,前提是看好钢铁股的短期表现,因为期货市场的钢价已经强劲上涨,加上7月份的PMI指数以钢铁行业的景气度最高。当宝钢股份的股价攀上10元后,由于逐步接近宝钢权证12.16元的行权价,股价的杠杆效应会逐步显现。他预计,只要预期宝钢股份的股价能到13元,权证的股价就可以到2元之上。
新生代基金经理:“只看空间,不看估值”
“越是亏损的股票,说明改善的空间越大,股价越是炒翻天。”
这种快速挣钱的效应,同样在公募基金圈内蔓延。
“只看空间,不看估值”,这是目前年轻基金经理们的特点,“越是亏损的股票,说明改善的空间越大,股价越是炒翻天。”大型基金公司的投资总监黎剑(化名)感觉老一代基金经理已经“落伍”,因为市场的主流不再是业绩,而是看价格,“只要价格一涨,立马反应为复苏,拐点出现。”
中远航运(600428.SH)是黎剑在2008年11月以4.8~5元的价格买了很多的股票。当时,黎剑压根儿没想过这只股票会翻倍,10元卖出已是意外惊喜。“中海航运的中报是每股收益7分钱,但一季报业绩就有7分钱,这说明二季度没有增长,环比是下降的。”但让他吃惊的是,炒出口复苏主题时,这只股票在短短两周飙升了50%。
上海的基金经理陈涛(化名)是化工研究员背景,他原以为这轮行情是化工部分子行业的机会,但没想到会演变成整个板块的行情。在陈涛看来,真正有业绩支撑的是化纤、农药等,而尿素、磷肥、纯碱等价格“还躺在地板上”,股价已经波动上去。
而基金经理们的热情已经蔓延到倒逼上市公司配合股价的炒作。
8月4日,申银万国在上海组织了中海集运、上港集团等出口行业的上市公司交流会,上海本地的基金以及外地赶来的80多位基金投资者参与了会议。
据参会的基金经理介绍,上市公司的态度很谨慎,只表示今年一季度是低点,同比下降的幅度在收窄,而反弹幅度有多高并不知道。但投资者的热情度很高,一再要求上市公司确认是否已经到了拐点,“一副一定要把行情做起来的架势,倒逼企业配合投资者的炒作”。
“股市看的是预期和趋势,只要预期出口复苏,就可以把股价炒上去。”参加交流会的另一位自营部副总裁承认,投资者已是头脑发热,热情很高,对未来不愿意想太多。
资金面:由净流入转为弱平衡
快速地追逐,两周内在化工、有色板块获取50%的收益,本是很让人舒心的事情。但7月29日以来,指数自大跌后反弹7%,很多基金以及私募们却发现,满仓操作下,净值“涨不动了”。
尽管吴险峰在有色、钢铁股上赚了一把,但他却发现近一个月持有的地产和银行股都在赔钱,香江控股(600162.SH)在一个月前就见了高点,世贸股份(600823.SH)和海德股份(000567.SH)均是如此。
李维亦有类似的感受,他手里“攥”银行股已经快一个月了,但发现6.1元买的建设银行(601939.SH),最高涨到6.75元,但截止到8月6日,股价已经回落到6.29元,快跌到他的买入成本价。就连“7·29”抄底的保利地产(600048.SH)也还处于被套的状态。
“这说明钢铁、化工、有色板块的崛起,是以地产、银行、保险的下跌来实现的。”黎剑观察到,基金普遍已是高仓位,必须抛掉一些股票才能有资金追逐新的热点。而涨不动的地产自然成为各家首选的抛售对象。像他们管理着1000多亿元规模的基金,“就抛掉了不少”。
尽管大家都不愿承认,但却不得不接受资金已经不再是多头占主流的净流入,最多只是进出平衡的状态。
正因为资金供求不再是净流入,机构们发现热点切换越来越快,板块的上涨已经失去了持续力。“化工、有色仅仅在两周就完成切换,而造纸、电子等出口行业,更是仅维持了两天的热度。”吴险峰发现,进入8月后,他已经不知道“下一个热点在哪”,更别提去追了。
而8月5日央行发布的二季度货币政策执行报告中,首次出现“动态微调”的提法,更是给机构们“当头一棒”。
8月6日,仔细研读央行的报告后,李维得出的一个结论是:“银行体系的资金收紧了。”一个明显的数据是7天回购利率已经达到1.47%,而一个月前还是0.5%~0.8%左右。与此同时,机构间都在流传建行已经收紧了二套房的放贷,上海更有按揭二套房被拒的现象出现。
大资金:一只脚已经在外面
“7·29”暴跌后,市场用3天就再创新高。这被机构视为第一次“狼来了”。而8月6日的下跌,则被视为“第二次狼来了”。不同的是,市场气氛开始变化,寻找脱身机会取代了“7·29”的借机抄底。
8月5日,吴险峰抛掉了银行、地产和有色等强周期股票,只剩下一些中小板个股,持仓由满仓降到了六成。这轮行情以来,吴险峰始终满仓运作,在每个阶段都能找到敢于重仓的品种,但这一次,他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方向了。
不知道如何去追逐热点,账户反而赔钱是吴险峰减仓的直接原因。
其他私募也在做相同的动作。早在7月30日,深圳一家满仓运作的私募已经开会讨论减仓,至少留出20%的仓位作为风险准备金。7月31日,管理集合理财的李维也将仓位从85%降到69%。
一些有经验的老基金经理也在撤退,“都是一只脚在外面”,黎剑称公司已经减持了不少有色和房地产股。
而自8月3日来,这种犹豫、担忧的情绪不断在加重。
8月4日,是光大证券申购新股的日子,机构认为市场小幅震荡很正常。然而,等到8月5日,市场再收阴线,机构开始感觉“不对劲”。而8月6日,在央行政策微调报告的影响下,市场更是大幅震荡。
“连着几天,每天都有一根大阴线砸下去再拉起来,一方面说明市场还算强势,但另一方面也反映市场很无奈,必须通过下跌来宣泄这种恐慌。”黎剑认为,如此长的阴线,足以说明盘中有很大的抛盘量,压力很大。他担心的是,说不定哪天砸下去,就拉不起来了。
在黎剑看来,年轻的基金经理都想着在拐点来临时就跑,但真正来临时,其实都跑不掉了。
“是与狼共舞,还是保持一份理性”,黎剑感觉很难做出抉择。但他知道的是,“最迟9月中旬就该跑了。”毕竟,市场总有预期,当所有人都预期10月会调整,必定会有人先跑,而调整自然会来得更早一些。
尽管很多基金都在唱多,但私下交流时,他们已经很是担忧。毕竟,“真正调整起来绝不是3000点能扛住的,预计会有1000多点的跌幅。”
而理由就是基金的平均仓位约88%,这意味着有三分之一的基金已到持仓上限。而一旦趋势向下,基金经理都准备疯狂出逃,即便是跌停板也会砸出来。而解禁累积的小非力量更可怕,一旦趋势向下,这批资金的抛盘压力更大。而且,与金融机构不同,一旦抛售后,它们在短期内不会再进来。
投资模式趋同的“群羊”们相信,现在还只是有人在喊“狼来了”,所有的“羊”都相信自己是能比“狼”跑得更快。但他们也忘记了:深处羊群中的羊是都不可能跑快的。
我来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