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雅宝路：“大翻译”的江湖

　　索寒雪

　　雅宝路正面临着一次最彻底、最本质的改朝换代——由掌握着各种优势的“大翻译”替换老一代创业者。

　　改朝换代的原因是，雅宝路的模式非常简单，即把在中国制造的产品出口到欧洲，主要是斯拉夫语系的东欧。

　　“盗版”人生

　　安德烈是中国人，经营着一家以鞋业出口为主的商贸企业。公司生产的鞋有自己的品牌，主要销往俄罗斯及周边的小国。其品牌的知名度，“相当于国内的达芙妮。”

　　安德烈在雅宝路已经从业了十几年，自己手下已经有两个“大翻译”（接待客户的主翻译）另立门户了，他现在已感觉到作为一个老雅宝路人的压力了——“大翻译”们咄咄逼人。

　　二十年前，安德烈只是一个来自安徽的木匠，来到北京后，又开始学习修表，在北京呆了几年之后，开始由老乡带进雅宝路，从此开始了他的雅宝路人生。

　　十几年前，雅宝路和邻近的秀水街一样，只是赚赚来北京参观旅游的老外的钱，以零售起家，随后，雅宝路整条街道大修。上规模的贸易商和东欧客户陆续来到雅宝路寻找成批采购服装的机会。

　　就在这个时候，安德烈和另外两个老乡共同租下了现在的办公间，最初经营的只是从广州一些厂家里淘来的库存货。“这些库存往往是一些知名品牌在中国代加工工厂里生产的。”安德烈形容当时货品畅销的时候，“这些名牌产品刚拿到货架上，就很快被订购了。”

　　然而，赚钱不可能总是这样顺利和简单。

　　到了2005年前后，中国加强了对国际品牌的保护。安德烈要再靠卖伪名牌为生已经很难了。更难的是，此时，他的手下翻译已经出走，另立门户，安德烈忽然有了一种内忧外患的感觉。

　　从此以后，安德烈决定成为一名国际型的商人，他注册了自己的品牌，并开始频繁出入俄罗斯，“我得看看，我们把货品都卖给了什么样的国家，他们究竟需要什么样的产品。”

　　随后，安德烈去了一次意大利，找到了时下最流行的鞋样，拿到工厂，去照样生产。

　　此后，每年前往俄罗斯和意大利都已经成为了安德烈的家常便饭。

　　为了不让自己“盗版”来的鞋样被“再盗版”，安德烈在办公间的门上挂上了“非请莫入”的牌子，并在窗户上，拉上了厚厚的窗帘。

　　作为一个老雅宝路人，“我生活得还是非常累，因为商业是永不停止的。”安德烈说，“20年前，做一套惊世骇俗的家具就是我的梦想（做木匠时）。现在一切都变了。”

　　在解决外患的同时，安德烈一直有一个“内忧”，他手下已经有两个“大翻译”另立门户，同他抢夺客户。他明白，这些新入行的翻译们十分“可怕”，他们有知识，同时掌握着外语这门武器。

　　事实上，昔日的“大翻译”们，正在成为雅宝路上的主角。

　　“大翻译”的江湖

　　陈维，就是雅宝路上一个让老板害怕的“大翻译”。

　　在来到雅宝路之前，陈维是旅游翻译，她的老家在黑龙江，那个时候，陈维不仅要把中国人带到俄罗斯去旅行，还要把俄罗斯人带到中国各地，比如三亚等地旅游。

　　与雅宝路的翻译相比，旅游翻译的收入不固定，而且经常遇到非常棘手的琐事，这让陈维开始重新思索自己的职业。

　　不久，在雅宝路已经做成“大翻译”的同学，把陈维拉入了这一行业。陈维的故事，也说明了“大翻译”们的可怕之处，即他们之间的密切关系，由于很多“大翻译”不仅毕业于一所大学，而且都是入行前辈介绍进来的，因此他们之间经常互相共享一些机密信息。正因为此，自立门户之后的“大翻译”们优势明显，有时候还会联合起来作局对付其他竞争对手。

　　因此，在雅宝路上，“大翻译”是最让人“敬畏”的职业。陈维的主要工作是向来自俄罗斯的客户推介产品。

　　在雅宝路各类办公间内，一共生存着2000多名翻译，所谓的大翻译，其实就是接待顾客的主翻译。

　　主翻译不仅仅对专业术语把握准确，还要十分了解行业内的状况，熟悉加工工厂的业务，更重要的是要摸清客户的心理，“通过与客户的交谈，我还要了解客户的人品，并向老板讲解。”

　　比如，在雅宝路通常的交易模式是货到付款，即先把货物发到俄罗斯等东欧国家，客户再通过银行交付中国商户。

　　“这意味着中国商户要担当着很多风险，所以我在翻译过程中会十分注重对方的用词，语气和诚恳度，并把这些告诉老板，让他参考。”而老板对于陈维也十分信任，公司最机密的财务报表，陈维也要过目，以确保报价准确。

　　此外，陈维也和雅宝路上众多的物流企业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这些物流企业简称“库房”，根据客户的需要，陈维会向顾客推荐库房，以最优惠的价格将产品发往东欧。

　　“库房”的学问也相当深奥。因此，掌握着“库房”秘密的“大翻译”分量又加重几码。

　　俄罗斯客户想让自己订购的产品以何种方式清关，就要把自己的产品运往相应的库房内。其中包括非法清关和正常清关。

　　灰色清关，是包机包税和包车包税，中俄贸易中形成的一种非规范化贸易形式。即发货人在中国发货（主要中间站是北京雅宝路）、交钱，收货人在俄收货，其余中间环节，包括运输、通关、商检等统统由货运公司解决。俄海关委员会批准一批清关公司专为这种贸易履行通关手续，收取税款。目前中国的商品出口到俄罗斯，有95％是通过“灰色清关”方式进入。

　　作为“大翻译”的陈维，目前仍然是老板的得力助手，她因此也获得了所在公司的部分股份。

　　去年的年底陈维的奖金是40万元，今年2009年遇到了经济危机，奖金也有20万元。几年来的积攒，让这位只有专科外语学历的翻译，能够在北京豪华地段买下自己的住宅。

　　而这些财富显然是和她的老板家产无法相提并论的，“他的几套房子就上千万。”陈维形容雅宝路上的商人们，“每一个办公间内都有一个千万富翁和几个百万富翁。”

　　无力的掣肘

　　尽管薪酬优厚，但另立门户，对于雅宝路“大翻译“们来说，也许是早晚的事情。

　　“大翻译”，在每个雅宝路的公司里只有一个，辅助大翻译工作的是翻译助理，此外还有工厂跟单员和会计——这些是雅宝路每个公司内最基础的员工。

　　陈维在雅宝路作翻译已经有8年之久，她打算另起炉灶，在雅宝路租下自己的办公间，作自己的老板。

　　陈维的抉择是雅宝路最常见的创业模式，在陈维的周围，“这里几乎一半的商户都是由做大翻译起家的。”

　　之所以能够由翻译转变为老板，陈维一是觉得自己已经攒下足够的资本，二是已经与稳定的客户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对于客户，陈维更是信心满满，“店里有100多种样品，客户会挑的眼花缭乱，我经常向客户推荐好的产品，他们还时常从俄罗斯带来巧克力等礼品，感谢我。”

　　现在雅宝路的老板们已经清楚地知道了来自“大翻译”的挑战。为了控制“大翻译”，不至于化友为敌，老板们也开始有了更聪明的做法。

　　老板们从过去的金钱奖励逐渐转变为物质奖励，可以奖励车，也可以向大翻译奖励房产，最根本的一点是，不能让大翻译手中有现金，没有了现金，也就没有能力去租下年租金70万元的办公间。不过，这似乎根本阻挡不住巨大利益在前的诱惑，源自内部的“起义”层出不穷。

　　反倒是“大翻译”们自身的价值观，最有可能确定他们所选择的道路。因为，从“大翻译”到老板的蜕变过程，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承受的。“我最怕自己会更忙碌。”陈维最担心的问题是创业后的时间安排，可能除了春节能与家人团聚外，她恐怕必须天天蹲守在雅宝路的办公间内，“因为那些由大翻译转作老板的人，生活得其实非常没有质量。”

　　陈维形容自己的所见，“他们在北京最豪华的地段，花上数百万元买最好的房子，但是却没有时间装修和享受。”她害怕，雅宝路这样没日没夜的生活，变得没完没了。而她至今仍然单身。

　　雅宝路的大翻译

　　雅宝路上的翻译大都是正规大学毕业的俄语专业学生,一些人还有着留学东欧地区、俄罗斯等国的经历。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除了俄语还有一定的英语交际能力。这个群体平时工作其实是最辛苦、最忙碌的，他们中的大多数是很少有休息日的，因为外国采购商来华采购的时间有限，为了保证采购期内的生意，他们是不可能完全按照公休日休息的。这种长时间的工作往往也会导致这些人的健康状况不佳。

　　雅宝路十几幢大大小小的写字楼中，每家商户都至少雇佣了一名翻译，至少有几千名翻译在雅宝路市场打工。拉客户、介绍产品、下订单、签合同、催款、结算、交货、发货、做广告宣传、处理客户的投诉，经营的各个环节都离不开翻译。

　　事实上，为了防止来自翻译的竞争，雅宝路老板们一般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尽量不要男翻译，因此雅宝路男翻译占比不到一成。老板们不愿用男翻译，是因为他们日后自立门户的可能性更大，而一般认为女翻译大都比较安分，但是事实给老板们上了最好的一课，最大的竞争恰恰来自这些女翻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