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加宁：我们低估了金融危机

　　“金融危机还会再来，中国经济的自身问题更重要。”日前，在由中国政策科学研究会主办的“2009南方财智论坛”上，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宏观经济研究部研究员魏加宁为中国宏观经济把脉。

　　中国经济泡沫在危机之前就破了

　　赢周刊：在这一次的金融危机中，广东经济受到很大影响，特别是出口型的企业。现在很多专家都说美国经济已经开始回暖，出口形势也开始好转。在你看来，金融危机是否已经过去了？

　　魏加宁：我认为，2008年我们在宏观形势的判断上存在着四种倾向。

　　第一种倾向是低估了这场金融危机的严重性，没想到美国次贷危机很快演变成一个国际性的金融危机，没想到世界经济衰退得那么快。第二种倾向是将中国经济当前的困难统统归因于国际金融危机，认为都是国际金融危机惹的祸。其实，早在国际金融危机到来之前，中国经济自身的泡沫就已经开始破裂了。第三种倾向将中国经济当前的困难归罪于宏观调控，认为都是宏观调控惹的祸。在地方上，在企业层面上，持这种观念的人不少。第四个倾向是将长期的问题短期化，将发展模式的问题、机制的问题视为暂时的问题，认为当前经济困难只是暂时的和短期的，只要国际经济形势一好转，出口一上去，中国经济就可以立刻恢复。

　　扩大内需并非权宜之计

　　赢周刊：中国经济本身存在很多问题，你认为都体现在什么地方呢？

　　魏加宁：比如我们迄今为止的发展模式，主要是靠压低各种要素价格来实现高速增长的。地方政府招商引资压低了土地的价格，中央政府压低了资源价格，企业压低了劳动力的价格，中央银行压低了资金的价格（利率、汇率等），以及企业压低了环境的价格，然后我们通过出口，把福利补贴给国外的消费者，甚至还没有到国外消费者手里面，实际上补贴给了中间商。这样一种发展的方式显然是不可持续的，我们的福利损失是巨大的。说句不好听的，我们是在赔本赚吆喝，国外还拿反倾销来说事指责我们。

　　赢周刊：那么，现在我们要怎样改变这种局势？

　　魏加宁：我们现在这种依靠压低各种要素价格、把福利补贴给国外的做法，显然是不可持续的。我们应当通过改革理顺要素的价格的形成机制。我们的产业结构必须进行相应的调整。那些过去依靠压低要素生产的企业有可能就维持不下去了，你的产业就必须转型升级。

　　有学者提出：与其把福利补贴给外国人，还不如补贴给国内，例如补贴给农村农民。家电下乡就是这样一个政策。应当说，扩大内需不是一个权宜之计，而是长远战略，要认清楚这点，认清楚这一点才可能进行有效的产业结构调整。

　　牢牢抓住能源战略转换的契机

　　赢周刊：国家针对扩大内需和产业结构调整，出台了很多政策，比如十大产业振兴计划和四万亿拉动内需等，你如何看待这些措施？

　　魏加宁：2008下半年以来出了一系列刺激经济的政策，如何看待？有这么几点：一个是政策出台过于密集，出现了短期化的倾向。过于频繁的政策，改变了投资者和消费者的预期，押后投资计划和消费计划。市场期待着你出台新的更优惠的政策。这压抑了市场机制作用的发挥。第二是出台的政策过于分散，缺乏灵魂。

　　赢周刊：分散体现在什么地方？你认为应该主要着重于哪些方面？

　　魏加宁：相比之下，此次国外的刺激政策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绿色新政，这是刺激经济的灵魂。我们是比较早提出节能减排的，但在一系列的刺激政策当中，并没有把节能减排放在核心的位置上，这是有点遗憾的地方。

　　我认为，当前中国产业的转型升级，应当牢牢抓住能源的战略转换。例如在能源需求方面。我国是交通运输大国，应该重点抓交通运输，发展三个东西：一个是轨道交通，再一个是电动汽车，还有一个是电动自行车。如果我们交通方式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发展这三种交通方式的话，在能源的需求方面就会减轻对石油的依赖。能源需求电力化以后，水电、风电、太阳能发电、核电这些都可以大力发展。这样，中国的能源问题得到了很大的缓解。

　　中国的能源问题能够得到缓解，中国的经济发展潜力就会得到很大的提高。

　　9月21~22日国务院连续三次召开了新兴战略产业的座谈会，与会专家就新能源、节能环保、电动汽车、信息产业等新兴战略产业展开了热烈的讨论。我认为这是非常好的事情。这就摆脱了刚刚所说的十大振兴产业计划面面俱到的缺点，这才是抓住了未来引领产业发展的先导产业。

　　中国重演日本经济泡沫

　　赢周刊：在下一个阶段，这种出口导向和引进外资的战略是否应该被重新审视？

　　魏加宁：我们过去靠的一个是出口导向，一个是引进外资的战略。这两条战略和政策的结果，使得国际收支出现了双顺差。国际收支双顺差就导致外汇占款增长过快，这就使得银行的流动性过剩。银行流动性过剩，资金就流向了房地产和股票市场，这样就使得资产价格迅速的上涨。而资产价格的迅速上涨又吸引了更多的热钱进入中国，这样使得人民币升值的压力进一步加大。

　　我们从2003年到2008年上半年期间就陷入了这种恶性循环当中。这种循环也说明我们的发展模式是不可持续的。开始的时候，大量货币投放出去了，开始物价没有上来，但是资产价格在狂涨，我们没有及时采取措施提高利率，等到2007年一般商品价格上来了以后，央行就开始连续提高利率，结果是资产价格泡沫开始破裂。

　　这就非常像当年泡沫经济时期的日本。1985年日元升值以后，日本政府为了应对出口不景气，一方面采取积极的财政措施，实行了两个投资计划；另一方面，通过宽松的货币政策把利率压得非常的低，当时也是一般商品价格水平非常低，但是资产价格涨得非常的猛，但日本央行没有及时采取措施，等到1989年一般商品价格上来了，央行连续五次提高利率，泡沫就破裂了。

　　发展第三产业走出汇率怪圈

　　赢周刊：中国出口受到冲击的另一个因素是人民币汇率升值。出口越好，人民币就升值，人民币一升值，出口就会下降，人民币贬值以后出口就会好。

　　魏加宁：实际上这是一个怪圈，成了中国发展的制约因素，这样的话，中国的经济不可能保持长期的快速发展。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日本经济从1980年代末泡沫破裂到现在一直缓不过来，就是到现在还没有实现真正的经济转型。日元一贬值出口就好一点，出口一好日元就升值，一升值出口又下来了。

　　赢周刊：我们应如何走出这个怪圈？

　　魏加宁：走出汇率的怪圈，就要扩大内需，要大力发展内向型产业，尤其是服务型经济。我们的第三产业比重过低，现在要提升第三产业的比重，第三产业是属于劳动密集型的，可以解决就业问题，可以解决资源环境瓶颈问题。

　　产业结构需要转型升级的另一个理由是劳动力结构的变化。现在沿海部分地区民工出现了相对短缺，但是大学毕业生就业非常难。这说明我国劳动力的知识结构正在发生变化。劳动力结构发生变化，你的产业结构也就应当相应地跟着发生变化，多发展一些知识密集型的，技术密集型的产业，因为我们的高素质劳动力人口在增多，这样一些产业就可以优先发展，这样就可以适应劳动力结构的变化。

　　国企应该退出竞争性领域

　　赢周刊：“国进民退”的现象近来很受关注。比如各地频出的“地王”，很多都是国企。在金融危机中，国企更容易融到资金，国家四万亿扩大内需的政策更多都是对国企利好。你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魏加宁：面对这种现象，第一个对策是要改革。首先，国企要改革。国企要重新定位。要坚决地推出竞争性领域。在竞争性的领域，比如国企搞旅店业，搞饭店，民企哪里竞争得过他。国企可以不计成本，而且银行还会把大量资金贷给国企，国企到处拿地，争当“地王”，不计成本，不讲效率，这对民企是一个极大的伤害，是不公平的竞争。所以国企必须从竞争性领域坚决地退出来，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赢周刊：你认为国企应该收缩到哪些领域？

　　魏加宁：我认为国企应该收缩到公益事业，这些直接为老百姓服务的领域，这些领域更强调社会公平。而且，往这个领域收缩也并不妨碍民企的进入，有些民企愿意做公益事业也应当给予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