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新世纪》-财新网
那些位居选举程序链条上的部门，本是汇集民意的渠道，却成为候选人重金突破的对象
原标题：“粤北首富”贿选人大代表案
□ 本刊记者 贺信 实习记者 高玉 | 文
3月5日，近3000名全国人大表带齐聚北京，参加第十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三次会议。
此前一天的3月4日上午，原广东省人大常委会选举联络人事任免工作委员会副主任杨成勇，因卷入广东省韶关市公安局原局长叶树养系列案，在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出庭受审。
将叶树养案和杨成勇联系起来的关键人物，是原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韶关市宜达燃料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朱思宜。叶树养“落马”后，供述收受朱思宜贿赂；朱则供出韶关市党委、人大、政协以及司法系统内的多名官员，接受其贿赂后，为他当选全国人大代表提供帮助。为参选人大代表，朱思宜的确花了不少钱。这位在广东韶关地区经销煤炭的民企老板，于2008年1月当选第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当年10月即因涉嫌犯罪被中止代表资格。
政法机关的调查显示：朱思宜为谋求全国人大代表身份，向多位官员贿送财物，仅在韶关当地，党委、人大、政府、政协四套班子均有官员涉案。广东省人大亦有多名官员牵涉其中。
内幕一角
朱思宜案与叶树养案，经过持续一年多的调查，共牵出30多位厅级干部、60多位处级干部以及100多名科级干部。
与案件轰动性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对案件的低调处理。据韶关市纪委2010年1月12日通报，原韶关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朱金雄、原市委组织部长李晓春、原市政协副主席谭章明，分别受到留党察看两年和行政降级处分。原韶关市委副书记华培强受党内严重警告处分。相关案件并未移交司法，有关部门也未透露这些官员涉案具体情况。
2010年3月4日，在广州市中级法院开庭审理的杨成勇案，为这起人大代表选举弊案揭开内幕一角。杨成勇为原广东省人大常委会选举联络人事任免工作委员会副主任，检察机关指控他分12次收受朱思宜共计37万元贿赂，为后者当选全国人大代表提供帮助。
法庭上控辩双方激烈交锋。杨成勇仅承认收受三次贿赂。第一次发生在2008年4月至5月间，当时杨成勇赴韶关讲课，“为结交朋友”收受朱思宜2万元；第二次是在2008年6月，朱思宜得知自己牵涉一起贿案，担心被查，遂赴广州问计于杨，为此朱思宜以法律咨询费名义送给杨2万元。
第三次是在2008年8月，朱思宜再次向杨询问法律程序，如广东省纪委能否对全国人大代表实施“双规”等。这次又送给杨人民币4万元及两盒虫草。
朱思宜在证言中说，向杨成勇行贿，是为了谋求在选举全国人大代表过程中得到帮助。他说，尽管杨成勇没有关键话事权，但“他能反映代表情况，这点也很重要。如果他提反对意见，也会很麻烦”。据本刊记者多方核实，在广东省人大，接受调查的官员至少有四人。除了杨成勇，其他三人分别是：原选举联络委员会主任何某（案发时已退休），省人大机关副巡视员马某和选举联络委员会办公室主任李某。
杨成勇的辩护律师马辉在法庭上表示，在朱思宜谋求全国人大代表职务过程中，收受其财物的官员不少于十人，其中一些只受到党纪政纪处分的人，无论职务、收受财物数量以及发挥的作用，均胜于杨成勇。
朱思宜被控行贿罪，已于2010年1月初一审开庭，目前尚未宣判。
“明星代表”两面
早在当选全国人大代表之前，朱思宜即多年担任省、市、区三级人大代表。在地方“两会”，他是个活跃人物。2004年广东省十届人大二次会议上，他联合其他十位代表，领衔提出《关于尽快出台广东省行业协会管理条例建议的议案》，要求纠正过去官办行业协会的做法，被大会主席团采纳。
2006年广东省“两会”上，朱思宜一口气提交了三份立法建议。2007年，他又领衔提出两份议案，建议制定《广东省人体器官捐献管理条例》和《广东省小水电管理条例》，占大会通过代表议案总数的六分之一。“小水电”议案在2007年7月落实到位。
朱思宜因为建议、议案数量多、质量高，成为“明星代表”。在谈论代表体会时，他颇能切中时弊。他说：当好人大代表，要把履行职责贯穿到日常工作和生活中去，即履职“常态化”；仅靠出席一年一次的人代会来履行职责，只能算是“会议代表”。
担任省人大代表期间，朱思宜的公众形象日趋完善。他是纳税大户，还乐善好施，捐资助学，修桥铺路，重大自然灾害之后，他都会带头捐款。
不过，在其他人大代表印象中，朱思宜是另外一个形象。有代表透露说，多数由朱思宜领衔提出的代表建议和议案，大量调研工作均由其他代表完成，朱思宜的作用主要体现在后勤支持。
另有代表指出，朱思宜为人“八面玲珑”。例如在大会分组讨论期间，他发言总是长篇大论，且谈话内容根据会场上领导人不同而随机调整，总能紧扣相关领导分管的工作。
一位代表直称朱思宜跟领导说话“很肉麻”，例如“某某省长，好久没有见到你，非常想念”这些话，朱思宜可以脱口而出，“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偶尔也会炫耀最近在某个饭局上，见到了某位重要官员。
多位广东省人大代表表示，朱思宜为当人大代表，花费了大量精力，不仅表面工作出色，还充分发掘了“人大作为交游官场、个人表演的平台价值”。
2007年对年过半百的朱思宜来说是踌躇满志的一年。其公司多项营业指标创历史新高。
该公司大客户包括韶关钢铁公司、韶关电厂及粤电集团等。多年来煤炭价格节节上涨，朱思宜积累大量财富，在当地号称“粤北首富”。
人大选举制度缺失
那些位居选举程序链条上的部门，本是汇集民意的渠道，却成为候选人重金突破的对象。手握推荐权力的官员操弄选举结果，由此产生的人大代表能否为人民代言，成为一个疑问。
2007年是人大换届前的一年，第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选举筹备工作将从当年下半年启动。朱思宜希望在政治上更上层楼。接近朱思宜的人士分析说，朱谋求当全国人大代表，有寻求生意机会的动机。“他想把采购渠道拓展到北方去，实际上他的采购渠道也延伸到广东以外的湖北、湖南和山西，有个全国人大代表的身份好办事。”
从选举结果看，十一届全国人大共有广东代表160名。其中政府官员60名，包括省委书记、省长和各地级市市长和重要厅局“一把手”等。
此外，享有“董事长”“总经理”名头的代表有50余名，大部分来自民营企业。这些名额在全省各地市分配，韶关只有一个名额。
韶关当地一位地方人大代表透露，朱思宜的主要竞争对手是广东东明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王东明。王东明于2003年1月当选第十届全国人大代表。
据熟悉人大选举的人士介绍，全国人大代表为间接选举，其产生过程分为推荐和选举两大步骤。其中推荐程序大约可分为省、市两级层面。
地方一般程序包括：市人大选举联络工作委员会拟订名单，市人大常委会主任会议审议，报市委组织部审核，再报市委常委会开会讨论等。期间还应征求纪检监察机关等部门意见。
名单上报后，审核工作由省委组织部和省人大完成。候选人名单最终确定后，由省人民代表大会选举产生全国人大代表。
朱思宜一路过关斩将，于2008年1月顺利当选。后来曝光的案情显示，朱思宜以金钱开路，各个把关、审核程序全面失守。投票成为对官商权钱交易结果的形式认可。
2008年全国“两会”期间，深谙游戏规则的朱思宜做了充分准备。他提交四份建议，其中两份与能源管理体制有关，正迎合了当年大部制改革热点。他为增加媒体曝光率，还曾试图贿送财物拉拢党报记者，被记者婉言谢绝。他与若干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合影，恐怕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赴京参加“两会”最大的收获。
中国人民大学政治学系主任杨光斌教授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表示，越来越多的富豪、名流希望做人大代表，首先是因为人民代表大会本身变得越来越重要。其次，人大代表是一个身份的象征，会带来荣誉、身份等好处。作为先富的代表，迫切想进入人大，某种意义上表明人大在利益表达机制上是一个渠道，通过这种方式进入体制内，更有利于他自身利益的实现。
杨光斌介绍，现行制度下，县以下代表是直接选举，县以上的市、省和全国人大代表是间接选举，上一级人大代表由下一级人民代表大会在党委领导下选出，不是选民直接投票产生。为了使本地的代表更具有影响力，代表本地的利益，间接选举的代表往往是两类人：一是官员，二是名人，包括演艺界、富豪企业家等。这些人的声音更容易被上级人民代表大会和社会媒体关注。
现行选举制度框架是1979年出台的《选举法》确定的。杨光斌说，30年过去了，直接选举的层次是不是应该提高？是不是应该到地级市一级？另外，间接选举中的差额选举竞争性不够，差额选举流于形式，很多地方选举的过程中存在暗箱操作等问题，都源于现有的制度安排，有待于根本解决方案。
上网从搜狗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