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矿石泥沼

　　据新华社记者的描述：“力拓集团中国区前首席代表胡士泰与力拓另3位员工3月22日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胡士泰一脸憔悴。”人人都知道铁矿石价格“涨疯”了，但没有人会预计到其竟如此癫狂。让人惊叹的是，那些为竞购铁矿石而行贿的中国企业所砸下的金额。在力拓案紧张庭审的同时，新一轮铁矿石谈判也在同步进行。或许这个由垄断巨头们操纵了40年的游戏到了必须改变的时候？但转折会发生在现在吗？“胡士泰”案会成为铁矿石定价规则的节点吗？还是热闹过后，一切照旧？

　　离矿石谈判传统的截止日4月1日只有几天了，传来的消息并不让人乐观。

　　今年的铁矿石谈判，在矿商中占据决定性地位、掌握了全球70%铁矿石资源的三大国际矿石商巴西淡水河谷、澳大利亚力拓以及必和必拓似乎只有一个目标—涨价！

　　炙热矿石

　　尽管，与2008年的此时相比，铁矿石的价格已经上涨了一倍，但这并不能令矿石商们满意，据悉，今年在谈判中他们给出的要求是，铁矿石价格再上涨90%—100%。巴西淡水河谷提出了打破年度定价的规定，变成跟现货市场挂钩。以体现“价格体系的灵活性”，力拓也是这个提案的大力支持者。而更重要的是，在2010年的1月中旬，力拓和必和必拓这两大巨头，绕开了中国，开始与日韩进行一对一的谈判，这无疑让中国铁矿石谈判更为艰难。

　　据3月21日日本媒体报道，日本钢企和全球矿商在今年的铁矿石谈判中已经达成初步协定，拟以与现货市场的短期合约取代有40年历史、基于年度合同和谈判的铁矿石定价制度。这意味着，一旦转为采用与现货市场挂钩的短期定价体系，钢铁制造商们将面临高昂的矿石采购成本，这对不拥有三大铁矿石生产商中任何股权的中国钢铁制造商来说，又将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尽管中国钢协秘书长单尚华表示，目前并没有收到任何通知，矿石的谈判还在继续。但受前述消息的影响，铁粉的报价持续上涨。最明显的例子是，上周品位在63.5%的印度粉矿到中国的报价已经达到了创纪录的148－150美元/吨，是2009年以来的最高点，相当于2009年力拓与日韩敲定的长协价（即年度价）的2倍。

　　如果在往年，胡士泰本应被中国钢企如众星捧月般围绕，可在这个3月，他不得不站在被告席上。有媒体对这桩引发无数猜想的案件的描述是“充满政治色彩，案情扑朔迷离，铁矿石业的潜规则和中国司法交织在了一起”。

　　3月22日早晨7点半，尽管距离庭审还有整整一个小时，上海第一人民中级法院的门口，就已经被中外媒体堵住，但最终，只有少数指定媒体进入了庭审现场。据时代周报了解，进入庭审的媒体都受到了严格的检查，手机等一切可能与外界联系的东西，全部被“暂时保管”，在庭审途中，即使有人出来上厕所，几分钟后再次入内，也会受到严格检查。进入庭审现场的记者，都被强调当天不得发稿。澳大利亚驻华总领事Conner Tom被允许进入庭审现场。

　　据参与庭审人士介绍，胡士泰出现在法庭时，神情镇定，但比之前公开照片上消瘦很多，他的律师也并不是之前传闻的段祺华，而是两名并不出名的施姓和金姓律师。

　　胡士泰、葛民强、刘才魁3人分别是澳大利亚力拓公司、力拓新加坡公司上海代表处的首席代表、销售团队经理以及销售经理，为上下级关系。王勇是力拓公司关联公司上海代表处的销售主管，负责力拓集团旗下位于西澳的罗伯河铁矿的产品销售，其在中国的客户包括日照钢铁和同样卷入“力拓案”的山东莱钢，而这两家钢企在沪办公地点恰与力拓公司上海代表处同址。

　　四人被控收受贿赂将近8900万元，其中，王勇一人被控收受贿赂7000余万元，而其余三人，被指控的受贿额都在600万元左右。而行贿方，则多为位于山东和河北的中小型钢企和贸易商。对于这些企业的行贿目的，检方称之“为从力拓以获得更多低于现货市场价格的长期协议矿的可能”。

　　佣金凶猛

　　在三日的庭审中，大量中国钢铁行业的潜规则随着案情的揭示一一被公开，跟之前媒体报道的中国铁矿石“乱得谁也说不清”不谋而合。而之前力拓与中国中小企业达成临时长期协议的合同传言，也在这次庭审中被证实。

　　作为年产钢铁5亿吨的钢铁大国，中国每年自产的铁矿石只有1.8亿吨。中国钢协公布的资料，每年，中国钢铁制造商从国外进口的铁矿石达到了4.4亿吨，进口额超过500亿美元。

　　正是由于中国存在长协矿和贸易矿二元价格体系，贸易矿货市场则随行就市，波动幅度较大，近6年来现货市场价格一直高于长协矿价格，2008年甚至高出100%。而通过谈判获得年度价格长协矿，在中国总进口的比例中还不到一半，为世界最低，且绝大多数被大型国有钢企占据。民营中小企业只能寻求贸易矿或者从具有长协矿资质的钢企手中去买矿石。

　　这种情况下，倒卖矿石成了一件暴利的事情。具有铁矿石进口资质的钢厂和贸易商私下里发展了很多代理商，这些代理商通过商业回扣建立进货渠道，从而将长协矿倒卖给中小钢厂。而中钢协虽然注意到了这种情况，要求实行代理制，并要求具有资质的钢厂只有收取3%－5%的代理费，但这个条例被视作空文，代理的钢厂加价30%卖给中间商，而中间商则再加价50%以上卖给中小钢企。

　　获得矿商的更多配额，则意味着更多的巨额利润，具有长协资质的钢厂和贸易商纷纷增加进口量，以价格换配额。不堪被大型国企压榨的中小企业们，则对三大矿商中国销售的主管们，争相逢迎，尤其是控制了中国国内市场的力拓公司—因为可以从这些主管们手中，获得各自矿商的长期协议价，这个价格，一般情况下，远远低于贸易价格以及从大型钢厂中倒卖出来的价格。而商业机密的出卖，也能获得更多的矿石。

　　巨额利益导致了行贿不断地发生。在庭审中，四人承认，他们曾经以“咨询费”“好处费”的名义，收受过大量的钱财。一般来说，好处费的标准是1吨矿拿佣金1美元，金融危机之后，好处费的标准转换成了1吨1元人民币，收钱后他们要为企业安排船期，帮助拼船而从他们手头获得铁矿石的企业们，直接将成捆成捆的现金，放入了保险箱等容器内，交给他们。行贿方除民营企业外，也有上市国企。

　　据悉被告4人身家个个不菲，胡士泰拥有好几栋别墅，仅别墅价值就达亿元以上，王勇的个人身家也被指上亿。

　　陷入泥潭

　　获得长期协议价格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2003年，山东日照钢铁公司与力拓签署了订货协议，此后在钢铁业宏观调控政策下，国内铁矿石市场价格攀升，2年内翻了两倍，力拓几乎控制了中国国内市场，但民营性质的日照钢铁，因为有与力拓的“长协”协定，得以摆脱了风险，逆势成长。

　　2008年，日照钢铁负责人杜双华以350亿元身家排名胡润百富榜第二名。

　　在过去的20年中，在谈判桌上，中国几乎都是被忽视的一个，而且屡遭“暗算”屡战屡败，20次谈判，只有6次以铁矿石价格下跌而告终。即使在2009年的金融危机供大于求的情况下，三大矿商依然底气十足，不但不肯下调价格，甚至拿断供来威胁中国。同时，中国内部的钢企也不时倒戈相向甚至内讧，2009年，就传出了数家民营钢铁企业和巴西淡水河谷私下签订5000万吨矿石交易的协定。这让参与谈判的中钢协悲愤交加。

　　在3月22日的庭审中，胡士泰和刘才魁表示认罪，而王勇和葛民强则并未认罪。但在23日的庭审中，王勇和葛民强最终表示了对商业受贿这一罪名的接受。但4人均对检方提出的受贿金额表示了异议。

　　“没有王勇的帮忙，我公司就没有今天的规模。”日照钢铁董事长杜双华以书面和录音作证的方式，确认向王勇行贿900万美元。为的是感谢王勇跟他们签订了1500万吨铁矿石的长期供货协定。但随后，王勇对此表示了反对，他说，这笔钱是他向杜双华借的款，用于其弟弟的海外投资，后来已经折合成人民币返还给杜双华。他随后强烈要求跟杜双华对质。而其律师张培鸿也表示，杜双华的证言前后有出入，希望能对质。3月23日，时代周报记者联系到日照钢铁的有关负责人，但对方很快以“不清楚”为由，挂掉了电话。

　　陶武平律师在接受时代周报采访时表示，刘才魁只承认收取了人民币300万元（约合438000美元）贿赂；葛民强的律师翟建则说，葛民强反驳了有关他从两家钢铁生产商获得600万元贿赂的指控，他表示贿赂金额更接近200万元。而胡士泰在法庭上也辩称，自己只有200万元左右的受贿。

　　3月23日上午11时，法庭宣布有关商业行贿的审理到此结束，随后则是不公开的商业机密审理。澳大利亚总领事Tom Connor则趁休庭期间出来向媒体公布进展。总领事表情严肃：“检方提出了有关受贿指控的更多细节，被告可以发言，他们的律师也可以辩驳。” Tom Connor并没有透露其他细节，比如胡士泰在法庭上的表现。他没有接受任何记者的采访，便匆匆和澳大利亚外交人员驱车离开法院。

　　力拓的人员自始至终也没有出现在庭审中。在庭审开始后几小时，力拓公司首席执行官艾博年(Tom Albanese)已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出席一个高层商业论坛。面对媒体，艾博年只简短提到了这次庭审：“我只能说我们正在谦恭地等待中国法律程序的结果；今天，我想着眼于未来。”

　　时代周报联系到力拓总公司的发言人戴维·杜夫，但他拒绝在艾博年这一表态之外发表更多评论。

　　不过，对于有报道称包括其在内的三大矿商与新日铁、日本川铁、住友金属等钢企达成初步协议，拟以与现货挂钩的短期合约取代铁矿石长期协议价格体系一事，力拓铁矿石业务负责人萨姆·沃什说，当前长协定价和现货价格之间相差太悬殊，这种状况不可持续。

　　针对侵犯商业机密的指控，3月24日下午，传来了王勇已经认罪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