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玉树

　　沙尘蒙住了阳光，疾风穿过午后的残垣。玉树结古寺山脚，桑德拎起一小袋米，步出一座记满伤痕的墙院，向东而行。

　　深黄色的棉绒尖帽，一身灰布衣裤，69岁的桑德干黑的脸上满是尘痂。他眼睛血红，皮肤如沙粒般朗硬，枯裂的嘴唇微微颤动。

　　6天前，4月14日的那个清晨，桑德的13位亲友被埋在了山脚的废墟下。3天后，亲人们的遗体被兰州消防队员挖出来，送上山顶的寺场化为尘土风去。

　　“我不久后也会去山顶。”桑德说。这位老人的脸上已寻不到悲伤的印记，只有翕弱的眼神能透露劫后曾历的震恸。

　　从6岁开始，他就在这里生长、成家、变老，直到送走身边每一个人。但无论记忆还将如何被敲打，桑德已经选择离开这里。

　　玉树，这个萨格尔王的故乡，三江源头，如今满目疮痍。生于此或者来此求生的人们，有人选择离开，很多人还在犹豫，也有人决定要留下来重新生活。而去与留的信念都是同一个：路得继续。

　　走出玉树

　　几天来，桑德一直寄住在朋友扎西家的帐篷中，直到19日上午，终于联系上邻县的亲戚。孑然一身的他决定离开玉树，出城行李，是全身仅有的20元钱和一小袋米。

　　他小心地避开迎面开来的各种车辆。这条进城的马路上，载满帐篷和方便面的卡车、涂着大红十字的军用运输车以及挂着各地标语的志愿者车辆前后相承，在结古寺的山下结成一串斑斓的佛珠。

　　并非所有的人都涌向这座劫后的古城。在从结古镇到城外玛尼堆寺的路上，一些戴着罩巾的藏民肩负行囊，步履缓慢地向前移动。

　　两个藏族少年掠过桑德，年纪稍小的停下脚步，在石砾中捡寻着残破的物品。

　　三岔路口，一个熟识的人向桑德打招呼。他们停下来，相互询问着家里的状况。

　　一辆挂着藏语横幅的卡车停在路边，引起桑德的注意。他停下谈话，走到车边。司机摇下窗来，是位阿卡。

　　桑德用藏语跟车上的阿卡交流起来，几分钟后，邻座上的人掏出一个小本，桑德在上面写下一些藏文名字，随后他掏出身上仅有的20元钱，递给了车上的人。

　　车开走了。桑德转过身，原先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这辆车是我们县里的一个活佛派过来救援的，我认识他们的标志。”桑德说，他让车上的阿卡帮忙，回去请活佛为家里的亡灵超度。

　　由于藏族习俗中不能直接说出死去的人名，他将13个人的名字写给了阿卡。

　　“他十几岁闭关，现在只有37岁，是当地最年轻的活佛。”桑德说很幸运，有他为自己的亲人超度，逝者会得到解脱。

　　前面的路已被救援车辆堵成一锅粥，桑德不得不从一个安置点绕道而行。

　　这段路上，桑德碰到了3个当地的老朋友。行不多久，他就会停下来几分钟，和朋友互道珍重。 留下的人们，大多尚有亲人余存或有挂牵，但桑德什么都没有。

　　“我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他说，自己年纪大了，看亲戚家有什么能帮忙的吧。

　　家乡虽远，至少有亲人

　　这条神山下的公路从未像现在这样喧闹，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救灾者源源不断地开进结古镇。不过，也有不少在这里居住的外乡者试图离开这里。

　　驶出一弄狭窄的巷道，吴秀英和她的丈夫从三轮车上卸下一个包裹，将其中的卷烟、矿泉水和一些零食摆进两个大纸箱，蹲在路边开始等候路人问津。

　　有人掏出一枚硬币要买一瓶矿泉水。

　　“硬币在这边不能用。”但她迟疑了一下，“给我吧，反正也要回家了。”

　　他们的家在2500公里之外的中原古都。这两年，他们一直在玉树做小百货生意。地震后，房子塌掉，生意尽毁，所幸家人无事。

　　“现在这些东西都是从废墟里扒出来的。”吴秀英说，除此之外现在家里什么都没有了，这些商品可以赚一点盘缠。

　　玉树地处经济相对比较发达的藏中地区，这里因此集聚了大量做小本生意的外乡人。

　　在重灾区扎西大同村，登记在册的本村村民仅有200多户、共600多人，但该片区在地震时居住着2万多人口。

　　“地震前，我们那一片地区的门面都是河南老乡开的，大家都是外乡人，在生意上会互相照顾。”吴秀英说。但地震袭来，所有的事情都改变了。

　　吴秀英告诉记者，这边的外来个体户和打工者，有点钱的前两天都回家了，留下的都是一无所有的人。由于物资发放在程序上优先考虑本地居民，吴和她的老乡到现在还没有领到帐篷。

　　越来越多的受灾外地居民集聚在镇中心的广场上，这里有武警部队提供的食物，有时还能喝上一口粥。

　　鉴于受灾返乡者的集聚，4月20日上午，玉树州当地政府发出通知，要求返回西宁的救灾车辆，尽量带上需要离开玉树的外乡灾民。

　　家乡虽远，但那里至少有亲人和温暖的床铺。

　　记者从抗震救灾指挥中心的一位负责人那里得知，尽管还未统计，但目前登记回乡的人已有很多，目的城市包括兰州、成都、北京、合肥、以及川西和青海的一些县级城市。

　　为了解决滞留外乡灾民的问题，指挥部亦及时提供了一些震后救灾的岗位，有过工程作业经历的人率先得到了新的工作机会。这些迅速被动员起来的自救力量，还成功地救援出被困于废墟下的灾民。

　　未来的餐馆开在城门

　　城口玛尼堆寺旁的一个安置点中，21岁的噶桑正在帐篷外的临时炉灶上烧水。对面的乱石堆曾是自己刚刚开业的餐馆。

　　5月是这里的旅游高峰时节，从甘孜过来的噶桑原先准备在这里开始人生的第一次掘金，但14日的地震一同埋葬了他的川西伙伴和生意梦想。

　　难以面对眼前的废墟和消逝的面容，周围的生意人都在陆续回家。 “父母让我赶紧回去，但我还在犹豫。”噶桑说，自己出来正是因为不想在家里务农，这一回去就前功尽弃了。

　　噶桑的犹豫还有一个原因，一位曾参加过汶川救援的中年志愿者前几天颇有经验地劝噶桑：玉树马上要面临灾后重建，这个时候正是商机开始集中出现的时候，不要急着走。

　　这位志愿者还提议，每个人都要吃饭，现在救灾队员整天只能啃饼干吃泡面，“你有这个手艺，完全可以申请资助，先开个面摊，重新开始啊。”

　　4月20日，在政府的协助和安排下，已经有20个未遭损坏的商店恢复营业，21日，又有20个商店重新开张。这个消息给了噶桑很大的信心。

　　而玉树州工商联21日又下发紧急通知，要求个体工商户和非公有制企业将因震灾造成的人员伤亡和财产受损情况，及时如实报告州工商联。记者从有关部门了解到，政府将以上报情况为依据给予评估，并提供相应补助。

　　“未来的餐馆，我还想开在这里，进出城的人都得吃饭。”噶桑说。

　　这一天，接到家里再次打来的电话时，噶桑告诉他们，“最近可能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