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希腊债务危机与欧盟的政治困境

　　5月10日，经过反复的磋商和长期的迟疑，欧盟成员国财政部长终于达成一项总额7500亿欧元的救助计划，希望借此防止希腊债务危机的蔓延。但是，经过艰苦协调而来的一致行动并没有彻底提振市场的信心。目前不仅像葡萄牙、西班牙、爱尔兰等国与希腊同病相怜，英、法、意等欧盟大国也面临着巨大的清偿风险和赤字规模。

　　欧盟救助措施备受指责的一点是，欧盟在处理希腊债务危机问题时的拖沓不仅彻底暴露了其财政体制的缺陷，也使欧洲各国政府普遍寅吃卯粮的窘境展露于全世界面前，这使投资者对整个欧洲经济增长丧失信心；消极的市场预期最终还是着落到那些财政状况糟糕的欧盟成员国身上，加剧了它们的借贷压力和财政困难。

　　不负责的透支性财政政策

　　目前，对于欧洲的决策者们而言，当务之急就是向本国的纳税人证明他们已经找到了解决欧洲债务危机蔓延的方法。但是包括希腊、西班牙、英国在内各国所采取的财政紧缩政策是否抓住了此次危机的“七寸”呢？财政紧缩政策的确可以解决政府过度开支和透支消费的问题，但是只要欧洲共同财政体系没有建立，宏观层面的危机诱因就依然存在。因为，欧盟统一的货币政策让处于危机中的成员国无法利用增加货币投放量提供紧急流动性援助，各国迟迟不肯交出财政权力又增加了欧元区的道德风险，成员国难以抵挡“搭便车”的诱惑，在经济预期良好时多个国家都采取了不负责任的透支性财政政策就是佐证。

　　可以说，目前欧洲债务危机蔓延的风险来自欧盟经济体制的结构性缺陷。更为令人担忧的是，成员国在现有体制下可以绑架财政和经济状况良好的欧盟其他成员国为自己的政策错误买单。但是弊端是否能够得到根治，却超出了经济政策协调的范畴。

　　政治进程的停滞干扰危机解决

　　欧盟的发展可以说是20世纪中叶以后人类最伟大的政治创举之一，也是当代区域化进程最成功的范本。考察欧盟的发展史，我们不难发现强烈的政治意图一直贯穿于欧盟发展的始终。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满目疮痍，1950年5月9日法国外长舒曼在提出煤钢联营计划时就明确指出该计划的目的在于：“保证欧洲联邦共同基础的建立和发展，还可以改变这一地区长期生产武器使它自己成为牺牲品这一命运”。

　　对于启动大欧洲时代的国家精英而言，经济合作要服务于欧洲联合这一政治目的是毋庸置疑的。但是，随着经历了二战的那一代政治精英渐渐淡出历史舞台，同时欧洲一体化进程边际效应逐渐递减，欧盟进一步发展之路受到不计代价的扩大主义的影响。不仅大欧洲的发展之路出现明显停滞，此次欧洲债务危机迅速发酵也深受其影响。

　　乐观的欧洲政治领袖们认为要把握全球化大潮的历史先机，欧盟最迫切的任务就是加快大欧洲的整合步伐，过分重视大欧洲地理疆域的扩展使欧盟内部发展的“质量控制”变成了一个居于次席的问题。他们相信一个联合起来的欧洲可以用巨大的市场规模、技术、资源和劳动力优势消化掉今天看起来很致命的问题，同时他们也轻信了自己参与制造的全球化神话，乐观地认为全球化的深入发展会带来几乎无止境的经济持续增长。

　　今天看来，尽管希腊在加入欧元区时与高盛集团合作伪造了财政状况，但很难相信这样的骗局是在欧盟全无知觉的情况下完成的。因为，欧洲各国的财政支出状况和福利水准都是透明的。更准确的说，无论希腊还是葡萄牙、西班牙、爱尔兰等国，其赤字和贷款问题一直存在，但直到2009年全球金融危机它才被真正承认是一个问题。

　　危机解决系于高质量的政治协调

　　德国总理默克尔5月13日发出警告，欧盟正在面临“生死存亡”的考验，如果危机得不到控制欧元将陷于崩溃，欧洲统一理论也面临失败。希腊债务危机的连锁反应，让葡萄牙、爱尔兰和英国等陷入到严重的二次探底风险当中。如果危机发展到使欧元汇率大幅波动，那么一直为这些国家主权债务提供担保的欧洲中央银行及大批欧元区银行也会面临巨大危险。要知道，欧元不仅是欧洲经济一体化的重要工具，更是欧洲通过经济合作“外溢”效应走向政治联合的象征。如果欧元遭受重大挫折，欧洲联合的梦想也是前景堪忧。但是，无论共同财政政策还是更严格的救助监督，这些措施的实现都不单纯是经济问题，甚至可以说基本上是一个政治问题。

　　与欧盟内部不计代价的扩张相对应的是各国主权意识的回流。前者期望早日实现大欧洲的梦想，后者则质疑欧盟到底要发展到何种程度。一方面欧盟的发展使其成员国看到了巨大的期望，另一方面也有被这一进程吞噬的担忧，尤其对那些传统大国而言更是如此。

　　在面对巨大的主权债务危机时，欧盟内部的某种无力感实质上体现了欧洲精神的弱化。历史上的欧洲从来没有实现过真正的统一，无论在宗教上还是地缘上，欧洲的割裂和斗争都远大于联合。就在频繁冲突与危机中，欧洲人建构了共同身份的期许。欧洲联邦的梦想曾经在二战后特别强烈的推动欧洲人走向共同体之路。但是，债务危机及各国在危机中的反应再次提醒了人们，欧洲还是存在着巨大的分歧。无论经济模式、社会文化、政治氛围还是运行规则都各具特色。与上一代欧洲人相比，这一代欧洲人由于长期生活在欧洲一体化的历史进程中，反而欠缺在复杂而困难的问题面前积极协调的精神和对大欧洲梦想的珍视。这种冷漠使欧洲坐失了介入希腊危机的最佳时间，现在欧盟几乎肯定要以更大的代价才能降低原本可以更简单避免的损失。

　　毫无疑问，目前的主权债务危机给欧洲经济乃至政治进程带来了巨大的不确定性，但从长期看，它也可能变成一个激发欧洲一体化进程取得突破进展的动力之源。许多学者和投资者都认为欧盟目前最为迫切的任务就是实现财政政策的集权化，建立一个共同的财政体制。但在欧洲联合的进程中，从未有过在这样仓促的条件下实现过如此大突破的先例。

　　事实上，欧盟现在所需要的可能仅仅是恢复良好的政治协调氛围，以便利用协调一致的政治手段对市场施加干预。目前的欧盟并不具备将财政政策收归欧盟所有的机制基础，但各国完全可能在高质量政治协调的基础上实现自觉的政策一致。如果高质量政治协调之下危机安然解决，那么欧洲可能站在了一个新的历史转折点上。(于海洋　青年学者，吉林大学行政学院任教。主要研究方向：国际不平等问题研究，国际风险管理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