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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银滩 一座村庄的消逝

来源:时代周报
2010年10月14日10:23

  10月12日清晨6点,天刚蒙蒙亮,冯广梅就听到屋子外面有嘈杂声。她探头出去,看到不少车辆在村里“开来窜去”—又是当地政府和法院的车。

  与她一起被闹醒的还有其他几户村民,有人一看清楚,赶紧用力关了门。

  此时距北海银滩白虎头村被包围强拆已经四天了,尽管这几天拆迁工程暂时偃旗息鼓,但这个小村庄仍暗流涌动,剑拔弩张。

  事态还没起变化,抗争远未结束。

  百人围攻

  或许,即便再过十几年,冯广梅也不会忘记2010年10月8日这一天。

  10月7日晚上,白虎头村主任许坤家人接到“预告”,称要于10月8日强拆他家的房子。许家有两栋房子,分别以父母的名义修建。许坤的妻子冯广梅回忆,当天晚上,海景楼周围的宾馆不准陌生人进出,并且布满了很多便衣人员。而有银海区方面的人警告他们,“出了人命,最多网上热闹十几天就过去了,对我们没什么影响,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同样被警告的还有邻居何显福一家,这位61岁的老人和妻子、儿子、儿媳居住在一起,以经营海边旅游项目为生。

  10月8日清晨5点多,许坤的弟弟许勇被一阵响动惊醒,抬头向窗外一看,他所在的住宅楼被一辆警用特种车的强光灯照得通亮,上百名警察包围了他和何显福的住宅楼,警察手中或持木棍,或持防暴盾牌,有的还牵着狼狗,还有警察成队列地在马路上跑动。

  许勇尽管准备了汽油与弹弓,守着其中一栋楼,但不到半个小时即告沦陷。有人将楼下的玻璃门打烂,爬上楼顶,劈开紧锁的门。许勇被冲进来的人反锁双手,带下楼去。天亮后,银海区法院工作人员开始对住宅楼里的东西进行清点,四台钩机轰鸣齐上。一个小时不到,这座以父亲许振奋的名义建起的四层海景楼霎时被夷为平地。

  许家大儿子许猛在距此100多米的另一栋楼里,用望远镜观望着事态进展,一筹莫展。此时,年迈的许振奋正在准备汽油、盐酸及硫酸等物,并在楼前摆放了大量的汽油瓶,准备随时点燃。

  何显福家也难逃厄运,5点38分,还在睡梦中的一家四口便被戴上手铐,“连想拿条裤子都不让。”何显福向时代周报记者回忆称,“裤兜里还有2000块钱,回头想找钱都没有了。”

  随后,几个人戴着手铐被带至法院的一个地下羁押室,一小时之后转移到北海市五号路一家宾馆内,直至下午将近6点才被放回家。而当他们回到村里,曾可酣然入梦的家园已成一片废墟。

  事实上,有媒体指出,拆迁人员早在8月中旬便开始修围墙包围白虎头村,并抓捕拒绝拆迁的积极分子。

  就在许家被大规模强拆的前一天,另一户村民冯文建的房子,便在众多荷枪实弹的警察包围下被迅速捣毁。

  尽管因为房子没有裁决,还没有被围墙围住,但林文海及其他还没有被拆迁的村民仍提心吊胆。

  10月8日这一天,有关方面历时10个小时,预计强拆白虎头村6户民房,最后只拆了4户。幸免于难的村民陈时佳家,因为其妻子李冰凤拿着点燃的炮仗和汽油瓶,才迫使拆迁人员离开。

  随后当地媒体也报道了这一拆迁事件,称著名旅游景区银滩“正逐步结束困扰其长达5年之久的拆迁改造历史”。报道指出,该市银海区法院、检察院,以及市、区两级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到场监督。强拆执行负责人北海市银海区法院副院长高海强介绍,此次司法强拆共涉及60户村民,将陆续推进强拆工作。

  官民博弈

  北海银滩于1992年被列为中国首批4A级旅游景区,当初曾叫“白虎头”,与村同名。1990年,时任总书记的江泽民视察后,当地为了加速发展旅游业,才起了一个更贴切和美丽的名字。

  1991年,银滩建成第一个公园,当年即接待游客120万人次。借着旅游经济的东风,白虎头村迎来发展的良机。而当地村民也在“靠海吃海”的地利优势下安居乐业,冯广梅告诉记者,通过经营泳装、冲水等业务,许家一年的收入可达十几万元。而其他村民大多以出海捕鱼和经营游泳设备维生,普遍收入都能达到平均十万元以上。

  而在10月8日被强拆的许家四层小楼建于1993年,当时便花费20多万元—在当时,这栋楼的分量可想而知。

  记者从一份当地整治文件中看到,北海开发之初的简单粗放式经营,让这片以“滩长平、沙细白、水洁净”而蜚声海内外的海滩逐渐变得“沙灰黑、水浑浊、有污染”。2000年,广西壮族自治区决定对银滩进行恢复性改造和生态保护。2003年完成了一期工程,拆除了39幢楼堂馆所。2007年,开始实施二期工程—正式说法叫做“银滩中区改造和社会主义新农村基础设施项目”。

  根据政府方面安排的搬迁计划,他们的房子被拆掉后,将被搬迁至两公里外,远离北海银滩。“我们是渔民,靠海吃海,搬过去干吗?”在冯广梅看来,远离大海,他们将失去优势,今后的生活来源成为最大的难题,“老人在海边靠挖螺还能维持生活,现在搬到这么远就没有办法生活,政府没有给过生活就业方面的补贴辅助。”

  随着交涉的深入,村民们发现,这个二期工程本身存在问题,根本没有立过项,实际立项的是这个工程范围内的多个小项目,用“化整为零”的方法逃避政策的限制。

  有媒体报道,银滩中区改造二期工程涉及用地3900.22亩,因《土地管理法》明确规定征收70公顷以上土地必须报国务院批准,该项目完全超越了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府的审批权限,二期改造整体的土地规模远远超出广西一个自治区的审批权限,属于“化整为零”违规报批。

  而补偿标准同样令人无法接受,多位村民告诉记者,补偿费用为建筑面积800-900元每平方米,但要以950元每平方米的价钱反过来去买地,而占地面积则为1600元每平方米。这样的标准导致不少村民被拆迁后根本不够钱买回房子,照此计算,何显福一个老房子只能补偿4万多元,买土地要6万元,需要倒贴2万元,这还没有算上建房子的钱。

  广西公大房地产评估有限公司当月评估该地块拆迁面积合计13.4641万平方米,总计赔偿1.19亿元。也就是说,如果按评估标准赔偿,每亩地只需赔偿15.58万元,每平方米楼房赔偿不超过1300元。

  此时,白虎头村周边地块已经达到每亩700多万元,楼房均价突破万元。相比之下,村民拿到手的赔偿还不到十分之一。

  白虎头村的法律顾问刘巍律师告诉记者,从2009年开始拆迁的时候,北海各个事业单位、行政单位都参与进来。北海市法院是拆迁负责单位,拆迁是由北海市政府主导的,但拆迁单位是北海市土地储备中心。

  刘巍指出,实际上北海市政府在这里是没有任何法律地位的。“作为拆迁单位去指导拆迁工作,它是主导单位,但法律上是没有权力,指定拆迁单位是违法的。”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张鸣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在这样的拆迁中,政府、法院、检察院是一体的。实际上司法不能独立,就是行政控制。

  目前,有2600余人的白虎头村,90%的村民已从2007年开始陆陆续续被迫搬离。官方统计,目前累计搬走的拆迁协议签订1383宗,占拆迁房屋总数的95%。

  村主任被拘

  记者了解到,2006年,在宣布拆迁改造之前,北海市土地储备中心就与前村委会主任冯坤签订了《征收土地协议书》。按照协议,政府征收白虎头村民小组集体土地403.99亩,平均每亩补偿合计不到30万元。而冯坤做出如此重大决定,却没有召开村民大会,也没有召开村民代表大会,村民们被蒙在鼓里。

  协议在手后,政府取得了合法的征地批文(桂政土地(2006)70号),为了完成征地计划,仍需要补充手续,过村民代表大会这一关。当地组织党员、村民代表外出旅游,做“思想”工作,然而第一次、第二次村民代表大会,都没有同意征地,第三次村民代表大会改在镇政府召开,迫于压力,代表们才投票同意。

  2007年3月22日,北海市建委发出《房屋拆迁许可证》,设定的拆迁期限为当日至同年12月31日。到了2007年12月21日,又延长至2008年6月30日。

  在此后的博弈中,白虎头村委会成为一颗重要的棋子。北海银滩的名气以及“靠海吃海”让白虎头村民的小日子大多过得不错,但村集体的管理一直不能令村民满意。因为原村委会主任冯坤在没告知村民的情况下签订《征收土地协议书》,村民于是决定在2008年6月选举出以许坤为主任的村委会班子,带领村民与政府层面进行交涉。

  在2008年当选村主任并开始维权之后,原本是电脑盲的许坤买了一个台式电脑,每天都学到三更半夜,并且开始登录著名网络社区凯迪网发帖。

  在那之后的一年多里,许坤发帖跟帖达一千多条,并在个人博客上撰文50多篇,通过网络将自己所在的村庄现状描绘出来,并且反映当地以化整为零的手法违法申报审批土地、以“连坐”方式推动拆迁、镇政府抢夺村委会公章、以因不服从上级领导为名开除其党籍等问题。

  实名发帖、敢说敢为的许坤也被网友称为“中国发帖最多的村委会主任”,“史上最有良心的村官”。

  但这样的日子并没能持续太久,2010年5月15日,中新社发稿称广西北海市银海区银滩镇白虎头村村委会主任许坤因涉嫌非法经营罪,被刑事拘留。当地警方指出,这名村委会负责人“严重扰乱银滩国家旅游度假区管理秩序和市场秩序”。

  在许坤被拘之前和之后的几天,村民代表张春琼、高世福被以同样的理由拘捕,至今仍在关押中。原本在公安局满三个月要递给检察院,检察院又退回来侦查。而尽管10月15日,被关押在北海第二看守所的许坤就将普通侦查完毕。但郑建伟认为如果此时确认许坤无罪并释放的话,“政府会很被动”。

  张鸣向记者指出,许坤事件表明着中国村民自治的破产。村民选出来的村委会主任改变不了当地政府。

  拆迁乱象

  事实上,作为首批对外开放的14个沿海城市之一,北海的圈地运动早有先例。

  在中国可能找不到任何一个城市,有过北海如此“离奇”的发展轨迹:一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小城市,由于一场“房地产热”暴得大名,获得了爆炸式的扩张。1992年,北海市区面积因此由9平方公里扩大了20多平方公里,海陆空交通的构建,“七纵七横”的市区道路及跨越式发展的通讯、供水、供电等基础设施,一个“大北海”呼之欲出。

  而随着国家宏观银贷紧缩的政策,北海房地产的畸形发展,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海边大片别墅残门败户,墙体斑驳,成为经济泡沫的缩影。遍布市区的“烂尾楼”,像一个个衣衫褴褛的怨妇,诉说着大潮退去后被人遗弃的凄凉,经济也在暴涨之后持续下滑。

  后据北海农业部门调查,整个北海征地而未开发,又不能耕种,被抛荒的土地共有31574亩,年直接经济损失4000万元。

  被圈地炒房潮重伤过后的北海亟需恢复与发展,记者在《广西北部湾经济区发展规划》中看到,北海市按照特大城市规模规划建设,发挥宜居优势,促进城市发展。2020年城市建成区人口发展到100万~120万,城市建成区建设用地控制在140平方公里以内。

  在北海市委党校的网站上,一篇名为《关于北海市征地拆迁工作的调查与思考》的调研论文称,据不完全统计,2005-2008年,北海市共实施征地拆迁项目81个,累计征收集体土地14013 .58亩,支付征地补偿费52550 .925万元;支付拆迁费用16383 .472万元,拆迁面积达24.6368万平方米;失地农民4万余人。

  “如银滩中期改造所涉及的白虎头村和陈敬村、下江尾村处于同一地段,陈敬村、下江尾村先期拆迁,当时的补偿标准是回建地每人30平方米,但近期拆迁的白虎头等村的村民只能拿到回建地每人20平方米的补偿。”上述论文指出,拆迁的补偿标准不规范,甚至有的项目某些环节存在违法违规现象。

  而白虎村村民告诉记者,让许坤得到“非法经营罪”的停车场土地,原本是作为白虎头村的集体就业用地,但却在十几年内先后被当地政府变卖给不同单位与公司。

  钉子户家家必备汽油桶与鞭炮的白虎村,似乎正游走在这种悲剧的边缘。

  57岁的李冰凤靠着鞭炮和八个汽油桶困守孤楼多日,但她也不知道还能捱得了多久。李冰凤的丈夫陈时佳在许坤被拘后遭受恐吓,不得不外出打工。他们的房子上挂着几条横幅,“让人民生活得更有尊严”,“人民生命财产高于一切”,而另一边的则是“用生命保护我合法家园”,“坚决反对政府违法强拆”。

  “政府如果按照党中央、国务院赔偿和拆迁,我就接受。否则我就坚决反抗。我不怕强拆,就怕法律。”在李冰凤看来,尽管不断地接到银滩区方面要求与她协商的电话,甚至还允诺将其今年11月将退伍的儿子安排进银海政府工作。但她看到许坤等五家被强拆的命运,却觉得哪怕打官司也会被判输。因为“官司打来打去,但最后还是北海法院来处理”。

  刘巍也觉得有心无力,“在法庭诉讼觉得自己表现很好,很有成就感,但判决下来一看,结果都很让人失望。”

  面对记者,李冰凤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自从强拆开始,她每天凌晨三点多才睡,却一点都不踏实,生怕什么时候就又有人突然进来。

  “恐吓我不怕,汽油都准备好了,要是强拆的话,我就同归于尽,跟他们拼到底。”

  耐人寻味的是,10月12日,宜黄县政府一位官员投书媒体,在该信函中他这样说道:“从某种程度上说,没有强拆就没有中国的城市化,没有城市化就没有一个‘崭新的中国’,是不是因此可以说没有强拆就没有‘新中国’?”

  

(责任编辑:曹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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