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工资增加了一些，其他的好像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刚脱下工作服的小陈一脸疲态，与半年前相比，刚满20岁的他依旧腼腆，话语间也是90后的直接与冲动。
在华南师范大学人力资源研究所所长谌新民眼中，小陈是中国新一代产业工人的代表，而他们参与的南海本田事件把国内的劳动争议推上了风口浪尖，而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工会变革。
工会是福利机构？
2010年6月1日，小陈与几个同事人手一份《工会法》，站在广东南海本田汽车零部件公司（下称南海本田）的工会办公室里。“有问题找工会”小陈做了几十年产业工人的父亲曾向他告诫，但在工会办公室里小陈找不到认同。“1800名工人的日资工厂，7名工会委员中，竟然没有一个月薪千元的一线工人。”
其实早在2008年开始，南海本田就成立了工会，对于大多数工人而言这个工会更像是一个福利机构。填写一张申请表，每月交5元。然后每年春节、中秋、生日就有3张购物卡，总值300元，还有每年一次的集体旅游。工人们这样形容他们眼中的工会。
“我们公司不是血汗工厂，我们的福利比绝大多数当地的企业都要好。”6月初南海本田一位不愿具名的资方代表曾向记者表示。在他看来，这家日本独资企业管理先进，正式工提供社会保险和公积金，不强制加班，还允许凭假条病休。而正式工1500元的工资标准也远高于佛山920元的最低工资标准。“今年春节过后，我们的工会还曾组织工人分三批分别到肇庆、清远、长隆旅游。”
长久以来，资方一直自认为已经满足了绝大部分工人的要求，“没理由罢工。”就如同《华尔街日报》所说，由于变速箱在汽车制造中的重要性，跨国汽车公司通常会将变速箱生产厂建在劳动力廉价而且“没有罢工权”的国家。而且，本田并没有按常规在中国建两家变速箱生产厂以避免风险，而是只建了南海本田一家，让在华整车生产所需变速箱的80%都依赖于它（另20%自日本进口），可见在本田眼里，它以廉价劳动力为基础建立起来并受到制度保护的生产体系是多么稳定安全。
对于资方所说的工会福利，工人们也予以了证实。但他们也列举了其他一系列数据。据了解，公司正式工的工资大多数在1300元左右，而且该公司还大量使用实习生，每月仅付报酬800元～900元，没有合同、保险和任何补贴，而实习生竟然占到这家“现代化企业”全部员工的一半。
“其实我们并不是恶意去停工,我们只是希望我们的工资可以和公司的盈利挂钩,可以实现本田哲学‘三个喜悦’中‘制造的喜悦’。”停工事件中唯一以真实身份露面的工人代表李晓娟表示。与工人工资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资方获取的巨额利润。有公司表示，该公司去年年报显示利润超过10亿元，即一个工人平均一年为公司创造利润超过55万元，是其工资的大约30倍到近60倍，也就是说，每个工人从他所创造的利润中分享到的，只有大约1/30，甚至只有近1/60。
工会代表谁的利益？
5月17日，工人因薪金问题而正式发生停工事件。
“停工开始后，我们才发现工会只是资方的应声虫。”小陈回忆起半年前的那一幕依旧显得激动。停工发生后南海本田总经理山田一穗身边的是工会主席吴佑合。“每次谈判，长型会议桌两旁分别坐着资方与工会委员。而工人代表则只能坐在台下。”小陈回忆道，谈判开始后，吴佑合首先询问工人的意见，随后便问资方的态度。而后，吴佑合多次走到资方桌前，弯腰细听总经理的耳语嘱咐，“手中的麦克风传出的是其连连应允之声。”有工人代表这样形容谈判的场景。
可想而知，谈判的结果只能是不欢而散。也有工人为工会委员说句公道话，其实在停工事件发生前，工会也一直有向公司反映工资低，影响工人工作情绪。“但他们除了反映情况，也不可能有更进一步行动。”小陈表示，例如工会主席吴佑合是公司管理科的副科长，很难想象他可以向山田一穗拍桌子说不。
虽然工会软弱，但每天近亿元的损失还是让资方做出了让步。5月31日，日本汽车制造商本田汽车发表声明称，本田中国工厂工人的月薪将增加至 1910元，涨幅达24％，即在1544元基础上提高366元。据悉，大部分工人已经同意了该项加薪提议并同意恢复生产，此时，只有少部分对加薪方案不满的工人还在与本田谈判。
但是，当天下午发生了一件意外事件。下午2点半左右，当工人在厂外与记者交谈时，100多名戴着黄色帽子及佩戴着“狮山工会”工卡的人员上前包围工人，双方发生肢体冲突，造成3名工人受伤，面流鲜血，受伤者包括两男一女。在经过这次肢体冲突后，不少员工表示“今天肯定不复工”，停工态度更为坚决。
据了解，成立于2005年的狮山镇总工会，属下街道办事处工委会4个，基层工会组织2302个，工会会员达82305人。而南海本田即是其基层工会组织之一。对于百余名胸挂“狮山工会”工卡人员的来历，狮山镇总工会主席袁活林一直拒绝表态。但当地人透露，这些人大多为厂区附近村中的无业青年。
第三方斡旋
事情的突然转变让谈判变得极为恶劣，而此时广东省的最高决策层要求必须在6月7日前解决这起劳资纠纷。而此时资方根本找不到工人代表谈判，在停工发起者谭国成等人被以违反工厂的内部规定和合同约定名义一起辞退后，除了本田资方及政府外，工人方面一直没有代表。而停工的工人因为害怕被报复也不愿出面谈判。
就在事情陷入僵局之时，本田在中国的合作伙伴——广汽集团总经理曾庆洪的介入，事情出现转机。“他曾是广汽本田的中方总经理，与日方合作愉快。”有工人表示。曾庆洪有长期与本田沟通的经验，也深得日方信任。同时，曾庆洪也向这些日方本田独资的工厂的员工表示了足够的诚意。6月1日下午两点，曾庆洪与16名工人代表进入会议室，南海本田总经理山田一穗就停工事件未及时得到解决向代表道歉；袁活林就工会打人事件口头道歉，曾庆洪要求狮山工会当天下午5点前把道歉信贴至厂区的各个科室。
而此时的工人代表已经将工会列入谈判桌的另一方。6月3日，工人代表在《本田工人代表致全体工人及社会各界的公开信》中表示，工会理应维护工人集体利益，但是至今仍为工会人员暴力伤害停工工人的事件寻找借口，对此严厉谴责，并坚持工厂的基层工会必须是由一线工人选举产生。
6月4日，中国人民大学劳资关系研究中心负责人常凯作为工人的法律顾问参与到事件当中。曾庆洪作为公证人，经过近6个小时的谈判后，双方签订了协议。对于众矢之的的工会重组、资方承诺，将在两个月内给出答复。
工会的身份依旧模糊
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调解仲裁管理司司长宋娟曾表示，目前中国的集体劳动争议呈多发态势。从2001年到2008年,申请仲裁的集体劳动争议案件以年均11%的幅度增长。而中国劳动关系学院教授许晓军认为，造成群体劳动争议的另一个原因在于员工的制度化利益表达渠道不通畅。
而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工会的角色身份不明。劳方代表？资方代表？调停人？据业内人士表示，虽然《劳动法》规定工会是劳方代表，但在实际操作中，工会更多的时候都是以调停人身份出现。而部分时候，由于工会人员隶属于资方，甚至有为资方谋求利益。
事实上，南海本田工会重组工作3个月前确已展开。由广东省总工会主导，并获得资方同意。工会重组方案为：专职工会干部候选人由地方工会提出，经工人差额选举后，当选人出任企业工会副主席一职，常驻工厂，参与日常工作，但其工资由地方工会支付。原企业工会主席不变。广东省总工会副主席孔祥鸿表示，专职工会副主席人事关系不隶属于企业，不领取企业工资，可以此切断企业工会干部与资方的经济联系，力保其工作独立性。
其实这也是中国工会改革的整体思路，今年，全国总工会将拨款1000万元，在10个省市推行专职工会干部工资分级负担试点，并力争在2012年推行到全国。
中国劳动关系学院劳动关系系主任乔健表示，目前自上而下组建工会的这种模式模糊了企业工会的性质，导致工会严重缺乏独立性，定位不清。大部分企业工会精力在组织劳动竞赛等方面，在维权方面几乎无作为。其他市场经济国家为了实现工会的独立性，往往把工会建在行业或产业下。在发生劳动纠纷时，常常是产业工会代表工人去谈判。而在中国,行业、产业工会体系不健全，由此导致的后果就是在集体谈判工作推进中，面临着缺乏谈判主体的尴尬，进而导致集体合同有名无实，缺乏真正的劳资谈判。
“上级指派的副主席能代表我们的利益吗？我们被人压迫时他有什么途径向资方施压？”小陈反问道。
（龙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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