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自救

　　危机再来，全球集体无行动，金砖国家自顾不暇，欧美必须靠自己

　　财新《新世纪》特派纽约记者 霍侃 特派华盛顿记者 章涛

　　在全球经济“二次探底”的阴霾之下，以“全球挑战、全球应对”为主题的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2011年秋季年会，结果颇为令人失望。

　　云集华盛顿的187个国家的经济决策者，原本承载着全球金融市场投资者的重望，以期寻找防止欧洲主权债务危机进一步恶化之良策。然而，曲终人散之际，从金砖国家（BRICS）声明到二十国集团（G20）财长会议声明，再到IMF决策机构国际货币与金融委员会（IMFC）的公告，虽然都在呼吁应该尽快采取必要行动，但都未提出实质性方案。

　　面对记者“年会讨论究竟得出什么结论”的追问，IMF欧洲部门主任伯吉斯（Antonio Borges）只好说，年会并不是商议解决办法的时刻，而是大家一起讨论、形成共识。“我们传递的主要信息是，需要采取紧急行动。”

　　G20财长和央行行长联合声明要集体行动（collective action）应对危机。对此，IMF副总裁筱原尚之（Naoyuki Shinohara）在接受财新《新世纪》专访时解读为，这意味着每个国家需要采取必要措施，但并不意味着各国需要在同一时间、采取类似的措施。

　　此次世行/IMF年会召开，正值希腊有可能违约、欧洲主权债务危机有可能失控的“新危险期”。全球市场期待经济决策者们，能够达成类似2008年9月雷曼倒闭之后那样的共识，一致应对危机。然而，经过了上一轮的刺激政策，全球各主要经济体处于不同的复苏阶段，已经很难同步作战。

　　欧洲深陷主权债务危机难以自拔，美国经济微弱复苏，苦寻降低失业率之良药，中国、印度、巴西等新兴市场经济则基本都经历了强劲复苏，忙于应对通货膨胀。诚然，这是一场可能波及全球主要经济体的危机，但关键还在于欧元区国家的对策及进展。

　　集体无行动

　　“全世界的人都看着我们”

　　“我们在关键的时刻开会，在作出选择的关键时刻。”新任IMF总裁拉加德（Christine Lagarde）9月23日在年会开幕式上说，当我们在这大厅里开会时，外面的形势很严峻，全世界的人都看着我们，寻求解决方案。她呼吁“现在行动、一起行动”。

　　但从之后两天的讨论看，协同和合作更多停留在纸面，G20财长和央行行长会议并未提出具体的协同方式。同时，各国立场和利益的分歧明显存在，不少国家把矛头指向欧元区及其不够及时的应对策略，其意在要求欧盟采取更强有力的措施。

　　美国财长盖特纳先是肯定“欧元区17个国家在过去18个月中作出了令人印象深刻的承诺”，紧接着说“进一步的努力还是必要的”，而且强调，连续违约、银行挤兑和灾难性风险的威胁是绝对不能发生的，否则欧洲和全球的所有努力都会前功尽弃。美国总统奥巴马则没那么客气，而是明确地说，欧盟国家采取的行动并没有所需的那么迅速。

　　欧洲央行行长特里谢更能代表大多数人的心声。他说，忘记欧洲是这场危机的“震中”是错误的，同样，忘记这场危机是全球现象，也是不对的。

　　然而，即使在欧元区内部，分歧也很明显。IMFC第24届部长级会议公告称，欧元区国家将采取一些“必要行动”，解决主权债务危机，确保欧元区整体和各个成员国的金融稳定。但公告完全回避了具体需要做什么来保护欧元区。这是因为，在这个关键问题上，欧盟国家领导人还存在明显分歧。德国、法国反对进一步救助的声音一直存在，认为希腊财政改革不到位，敦促希腊裁减公共部门、削减赤字；同时，不断有传言称，德国和其他欧元区富裕国家，正在推动希腊“有序违约”（orderly default）。

　　面对分歧，世界银行行长佐利克（Robert Zoellick）强调，“合作对于全球经济继续前行至关重要。”

　　佐利克称，有两方面的政策很关键：其一，不要做“愚蠢的事”，陷入全球保护主义，尤其是在农业领域；其二，无论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都应该把目光转向寻找长期的经济增长动力。

　　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IMF在全球各国协同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在欧债危机救助中，IMF向部分欧洲国家提供了贷款。这一次IMF仍然希望发挥重要作用。拉加德说，未来IMF贷款可以做更多事情，帮助遏制和解决危机。

　　IMF的救助资源来自其份额和新借款协议。面对欧债危机可能深化的前景，有人质疑IMF的救助资源是否充足。拉加德提出，IMF成员国有必要尽快讨论增加资金资源，以增强对潜在风险的应对能力，“接近4000亿美元的贷款能力目前看上去没有问题，但和脆弱国家在面临风险时的潜在资金需求相比就相形见绌”。

　　增加IMF的资金资源的迫切性，凸显进行IMF份额改革的重要性。在这方面，发达国家和新兴市场国家的利益并不一致，欧美并不是很积极，新兴市场的改革进展则略显缓慢。

　　巴西财长曼特加（Guido Mantega）认为，2010年提出的份额和IMF治理改革，至少应该在2012年年会之前开始执行。中国央行行长周小川在年会期间的新闻发布会上也说，希望份额和治理改革过程能够按照原来所做的承诺和时间表顺利实现，不出意外。

　　与IMF份额改革相关的资金资源，对于身处水深火热中、亟须救助的欧债危机国家，可谓远水解不了近渴。

　　金砖难当救火员

　　第一，金砖国家追求投资安全；第二，金砖国家各有内部问题；第三，金砖国家很难一致行动

　　世行/IMF年会前，就有金砖国家将救助欧洲的说法。金砖国家持有4.3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直接的救助，是购买欧洲的资产。9月22日，中国、巴西、印度、俄罗斯以及南非的财长和央行行长在联合发布会上表示，为应对全球金融稳定所面临的挑战，金砖国家对在必要情况下提供支持“持开放态度”，形式是通过IMF或其他国际金融机构，但并未透露援助的具体内容。

　　一位IMF经济学家向财新《新世纪》记者表示，金砖国家直接购买欧债，从而在此前的存量基础上注入新的资金，或者通过注资IMF间接援助，都能起到作用。

　　但无论是欧洲、IMF还是金砖国家官员，都未对此表现出热衷态度。欧洲议会经济委员会主席鲍尔斯（Sharon Bowles）在接受财新《新世纪》记者采访时说，金砖国家已经对欧洲有了一些形式的支持，而且很欢迎金砖国家来买欧债，“但解决危机的主要力量，肯定是来自欧元区和欧盟”。

　　IMF欧洲部门主任伯吉斯指出，尽管一些金砖国家有很多资源，但他们都是非常保守谨慎的投资者，担心自己所持欧元资产的安全，所以更愿意购买认为最安全的美国国债。

　　中国持有逾3.2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几乎在任何有中国官员出现的会场，都会被问到，中国打算如何救助欧债危机？

　　面对这个问题，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国家外汇管理局局长易纲明确称，中国对解决欧洲债务危机帮助有限。

　　至于具体方式，易纲介绍，可能是在中国和欧洲国家的层面上，可能是中国和欧盟之间的机制，也可能是中国和IMF之间的很多合作；IMF在处理欧洲主权债务危机中是非常重要的机构。“如果我们可以做什么，可能是支持或者向IMF提供一些流动性。”当然，首先会考虑资产的流动性和安全性。

　　对于援助时机，央行行长周小川说，第一步要看欧元区国家能否落实7月21日欧盟峰会的决议，部分国家还在讨论，还要通过一些程序来作出决定。在此之前，中国可以研究，但不好在欧元区作出决定之前说有什么选择。

　　周小川认为，IMF有相当多的资源可以用，包括份额资源和新贷款协议的资源，“首先看欧洲下一步做得怎么样，做到哪一步，假设哪一步能做到或做不到，都可能会带来误解。”

　　中国投资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高西庆，9月24日在有关“寻找欧元区新增长路径”的分论坛上被问及对欧债的态度。他回答说，“如果其风险符合我们的配置，会买一些，但不要期望购买规模会超过自身的风险偏好。”

　　金砖国家并不是一个组织，只是看起来相似、但实际上是经济增长动力和阶段迥异的五个国家，而且各国内部都有亟需解决的问题。所以，指望金砖国家在救助欧洲上一致行动并不现实。

　　世行行长佐利克认为，金砖国家能扮演的最好角色与其他任何国家一样，都是关注在国内需要如何应对，以渡过当前的金融险境，然后转向关注长期增长。

　　佐利克担心，新兴市场可能会向坏的方向发展，发端于发达国家的这次危机，有可能演化成发展中国家的危机。“如果发展中国家国内需求下降，可能意味着我们将失去全球复苏动力的引擎。”

　　对于金砖国家的危机对策，佐利克并不乐观。他认为，总体而言，与2007年至2008年相比，新兴市场国家的财政政策空间更加有限；货币政策也面临“非常敏感的选择”，因为很多国家还在担心经济过热，仍然面临食品通胀的风险，又不得不开始应对更大范围国内需求下滑的风险，“需要平衡物价压力和新的外部风险”。

　　自我救赎

　　去杠杆是一个漫长、痛苦但无法回避的过程

　　无论是金砖国家还是IMF，下一步的救助行动，基本前提都是欧元区国家自救进展如何。目前，对于欧元区国家最关键的是，7月21日欧盟峰会达成的决议能否顺利执行。

　　“在7月21日达成的欧洲金融稳定机制得到各国议会通过之前，暂无针对稳定欧洲的新举措，但会在即将于戛纳举行的G20峰会会议上进行讨论。”9月23日，G20轮值主席国法国财长巴鲁安（Francois Baroin）针对一遍遍提出的问题，重复这个答案。

　　所谓欧盟峰会决议，是指7月21日欧元区和欧盟机构领导人峰会，就对希腊的第二轮救助贷款安排和增强欧元区危机救助机制达成共识，计划将授权欧洲金融稳定基金（EFSF）的规模从2500亿欧元扩大到4400亿欧元，同时授权EFSF以更长期限和更低利率提供贷款，可以购买主权国家二级市场上的债券，并向银行提供充足资金。这一决议赋予EFSF更多新的权力，EFSF将有可能以此前没有过的方式干预市场。与欧洲央行购买债券不同，EFSF的干预可以称为战略性干预。

　　不过，7月21日的决议需得到欧元区所有国家的议会批准。好消息是，9月29日，EFSF最大的出资人、也是反对声音最大的德国议会投票通过决议，执行峰会决议的主要阻碍被清除。至此，欧元区17个国家中，已经有9个国家通过了决议。按计划，17个国家的议会表决程序将在10月中旬结束。

　　当初拉加德成为IMF总裁时，欧元区外的很多国家，包括英国和美国，都寄希望于她能够把欧洲各国团结起来处理危机。但从她在年会上谨慎的态度看，她所能做的不会比挥动指挥棒更多，她称自己是“调解者”和“指挥者”。

　　“这不仅是关于经济，不仅是关于金融，斗争了数百年的国家要坚定地团结在一起，这将更是一个协同的政治努力。”拉加德呼吁。

　　9月23日，面对“欧元区仅仅执行7月21日峰会的决议够不够”的问题，拉加德说，“我只想用一个词来回答：执行、执行、执行。”

　　在欧盟峰会决议在各国议会缓慢推进的同时，被救助国家也进一步勒紧腰带。希腊总理帕潘德里欧（George Papandreou）临时取消去华盛顿的行程，为削减开支和增税召开紧急会议。9月28日，希腊议会通过开征财产税的议案，向避免违约又迈出必要的一步。

　　IMF财政事务部主任科塔热里（Carlo Cottarelli）认为，面临严重市场压力的国家别无选择，只能刻不容缓地全面实施赤字削减计划。

　　现在欧洲市场真正令人担忧的是，危机是否会扩散到意大利和西班牙。一位IMF经济学家向财新《新世纪》记者表示，无论是金砖国家还是IMF都无法拯救意大利这样的大经济体，主要支持只能来自欧洲，特别是德国的支持。

　　正因为此，欧洲国家官员和多位分析人士认为，4400亿欧元的EFSF未必够，还需要进一步扩大规模。欧洲央行管理委员会成员、荷兰央行行长克诺特（Klass Knot）认为，如果希腊违约，可能需要1万亿欧元去处理。9月最后一周，有关EFSF规模有可能翻两番增加至2万亿欧元的传言，提振了欧美股市信心。

　　但目前看来，扩大EFSF规模前景尚不明朗。IMF欧洲部门主管伯吉斯则认为，有人认为需要规模巨大的EFSF，这超出了合理的范围，“EFSF在解决危机中扮演关键角色，但绝不是惟一的解决办法”。

　　另一讨论中的方案是发行欧洲联合债券。欧盟经济和货币事务委员瑞恩（Olli Rehn）表示，将在未来几周内发布关于发行联合债券的一份研究结果。

　　对此，目前欧元区17个成员国之间也存在分歧。在9月24日的新闻发布会上，德国代表说，德国会考虑相关提案，但对发行这一债券持怀疑态度。法国此前也表示反对，认为可能会影响自身的AAA评级。

　　当然，上述方案都是渡过眼下难关的应急之策，主权债务危机的彻底解决需要进行根本的财政改革、甚至经济增长模式的转变，而这将是旷日持久的事。

　　华盛顿智库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的资深研究员卡门·莱因哈特（Carmen Reinhart）认为，大幅降低债务水平需要依靠财政紧缩、债务重组（有时就直接通过违约），或者两者结合来解决。规模巨大且不断上升的公共债务和私人去杠杆化的漫长过程，很有可能需要十年时间才能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