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德王朝崩塌的背后

　　12月1日，中国足协官方确认：曾经的中国足球联赛八冠王、中超俱乐部大连实德足球队，因大连阿尔滨对其整队收购将被正式注销。这意味着，大连足球上空飘扬了13年的“实德”大旗将从此降落。

　　大连人爱足球，足球是大连这座城市的集体记忆，然而，在中国职业足球并不完善的时代，大连足球对于实德集团而言。只是一个赚钱的工具，一块资本运作的踏板……

　　足球成工具，王朝必崩塌

　　中国足球职业化以来，大连实德（万达）称得上是一个王朝。《新民周刊》记者在万达鼎盛期间，曾经专赴大连，深入球队和队员家庭，采访过万达俱乐部的每一位队员，以及俱乐部的老总王健林，并在当时的《萌芽》上发表长篇报告文学《足球城的儿子》，引起读者的强烈反响。过去近20年中，这支一脉相承的队伍创下职业联赛连续主客场55场不败的神话；勇夺8个联赛冠军；获亚俱杯（亚冠联赛）亚军，培养出郝海东、徐弘、李明、张恩华、孙继海、安琦、董方卓、赵旭日等大批足坛风云人物……

　　然而，就在今年的这个冬天，“大连实德”要彻底从中国足坛消失了。

　　大连实德老总徐明与王立军案扯上了关系，这也导致实德集团直接退出了中超舞台。进入足球圈13年，徐明从辉煌到跌落，他的足球帝国随之土崩瓦解。

　　从当年的大连万达，到现在的大连实德，始终绕不过去两个人：王健林和徐明。

　　王健林注定是大连足球的一个传奇，他一手把万达队推上巅峰，然后急流勇退，挥手作别。10年后他虽然回归，却已是另一番模样，当年激情澎湃的足球老板已然变身一个更为理性的商人。去年夏天，大连万达集团与中国足协在北京理工大学举行了战略合作签约仪式。万达集团董事长王健林宣布，万达集团在3年内将至少出资5亿元人民币，全面支持中国足球振兴。或许，这是生性热爱足球的商人，对中国足球所能表达的另一种热情吧。

　　13年前，王健林退出大连足球时，是流着眼泪走出大连市某领导办公室的。王健林并没有想过退出。当时，万达集团资金的确很紧张，王健林当时激动地声称要退出，或许有一种“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的意味在里面，但是他的“矫情”却最终变成了事实。和后来接手大连足球的徐明相比，王健林是从骨子里真爱足球。

　　万达队比赛时，无论主场还是客场，王健林基本上都到现场。他总是让手下人带着一个密码箱，江湖上很快就传出，王健林现场发奖金。但是万达人士一致否认这种说法。一位万达主力说，的确没有在休息室里分奖金的事情，但是王健林经常在中场休息时提到奖金的话题。

　　当年，在联赛中有一次主场比赛，万达队在上半场被对手打成了0:2，王健林在休息室里说：“这场比赛如果扳平了，奖金翻番。”听到这句话，万达队的休息室爆棚了。球员敲着桌子在喊：“翻番！翻番！”旁边的客队在休息室里都懵了，隔壁怎么炸了锅？结果那场比赛万达2:2逼平了对手。当时万达的赢球奖金是60万，其他球队想都不敢想。

　　每次比赛前和中场休息的时候，王健林都要在休息室里大讲一番，从战术到人员安排，从斗志到策略，都是他涉及的内容。一位原万达人士说，王健林之所以喜欢迟尚斌，因为迟尚斌给这个老板很大的“讲话”空间。

　　然而，当大连实德以1500万资助大连万达队时，王健林已经感到了一种威胁和压力。可他并没有想过，自己会真的离开大连足球。那一年，在球队经历前所未有的保级后，他亲自出马搞定了外教科萨，并且从大连毅腾手中买到了以冯潇霆、董方卓、权磊、赵旭日等球员为代表的一支梯队，买来了大连足球队的接班人。

　　王健林在退出大连足球后近10年的时间里，一直闭口不谈大连足球，而且他的产业也基本离开大连。大连足球为他打下的金字招牌，成为了他事业飞黄腾达的重要资本。2008年有关方面建议让王健林接手大连足球，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把我当年的人都收回来，我就接手大连队。”

　　中国足球反赌扫黑时，很多人都佩服王健林的高明，在足球黑暗到来之前选择离开。但是有谁看到王健林离开时的眼泪以及他深藏在内心的绝望呢？

　　相比之下，徐明想当年从王健林手上接棒的时候可是意气风发，一个28岁身价数十亿的老板，坐拥中国最牛的俱乐部，这是何等的风光。10年后当一座大厦崩塌的时候，人们才蓦然醒悟，原来徐明早就坐在了一座空中楼阁里。

　　徐明不喜欢足球，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在接手万达俱乐部时，他甚至连一场大连队的足球都没有看过，或许他投资足球的初衷，也只是为了博取某市领导的欢心。当时，在实德收购万达俱乐部的新闻发布会上，大连市相关领导明确表示，“实德搞足球，冠军一百分，亚军不及格。”足球在大连变成了一项政绩工程。

　　实德收购万达一周年时，俱乐部曾在北京昆仑饭店召开发布会。网上至今可以搜索到实德集团副总裁李林贵的致辞，“去年的今天，当时的大连市市长薄熙来在"万达变实德"的新闻发布会上提出，大连足球怎样定位，不是争第一，而是拿第一，王健林6年4夺冠，实德要5年3夺冠才算够格。总裁徐明从决定接手万达队那一刻起，就深切感受到肩上的责任重大。要知道在此之前，徐明根本就连一场大连万达的比赛都没有看过，何况当时接手的万达已跌入历史最低谷，在联赛中只排名第9位。”

　　收购那年，现任实德最后一任队长张耀坤不到19岁，当时他最大的感觉就是“不过是换了个名字”；前国脚季铭义当时20岁，他觉得收入跟原来没有差别，“无论投入还是重视程度，跟财大气粗的万达都是一样的。”

　　有万达球员认为，应该说徐明当年捡了一大便宜，当王健林将阵容堪比国家队的大连队交到徐明手中时，同时移交的，还有训练基地和各级梯队，包括万达从毅腾手中买过来的青年军，日后构筑了国字号的半壁江山。1981年龄组里，有季铭义、安琦、胡兆军、张耀坤、王圣、张亚林、邹捷，1985年龄组里，则有冯潇霆、朱挺、董方卓、赵旭日、权磊。

　　“万达留下的家底，够实德用十几年。”那位球员如此感慨。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时万达并非主动撤离足坛。否则的话，他们没有任何理由为他人做嫁。所以说，收购大连万达足球俱乐部，被视为徐明一项令人拍案叫绝的“大手笔”，也真正让徐明在全国名声大噪、知名度大大提升，他从中得到的直接和间接收益无法简单计算。然而，13年后的今天，已经被淘空的实德队已经沦落到要为保级而战。队中仅有的两名国脚，是相对边缘化的吕鹏和朱挺，而在后备力量方面，更是远不能同当年相比。仅以国青队为例，实德只有两人进入候补名单，取代他们当年地位的，是鲁能和绿城。俱乐部现在最有价值的，除一个中超外壳，就只有一块训练基地和八冠王的虚名。

　　由此可见，王健林入行的时候更像是一个赤诚的球迷，也像是一个刚刚发达的暴发户。王健林是真喜欢足球，真把足球当回事。徐明跟王健林完全不同。或许他从来不曾是一个球迷，他盯上大连足球这块香饽饽，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可能是他发现这是一条结交权贵的捷径。在他接盘实德之后短短几年，他跟演艺界大腕称兄道弟，他跟政治权贵拉上关系，娱乐圈的天王天后更是任他摆布。但是他不会做王健林那些事，他不会去休息室讲战术，他不会过问球队具体事务。无论是球员，还是教练，要想见徐明，甚至跟徐明搭上话，都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这跟王健林时期很多足球大佬可以直接跟大老板对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徐明蹿红的那个年代，中超里曾经流行一句话叫做“资本运作”，当时的高手是健力宝的老板张海，不过张海出招不慎，终致深陷囹圄。没人知道，徐明其实也在搞一场更大的“资本运作”，只不过他的运作从资本领域延伸到了政治领域，他一度获得成功，但是这种走钢丝般的冒险最终也葬送了他的前途，中国足球职业化历史上的唯一王朝也随之轰然倒地。

　　有关徐明跟某位政治人物之间的权钱、权色交易，自从他出事之后就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了，他们跟某某女星的风流史，听起来似乎比中国足球的苦大仇深更有意思。但是八卦终归是八卦，只是那支光荣之师即将不复存在，说起来多少令人唏嘘，发人深思。

　　或许，从头到尾足球只是徐明的一个踏板，一旦跳过这个踏板，他委身于某大人旗下，足球在他眼里就变得无足轻重。有消息称，实德俱乐部负债几个亿云云，然而业内人士却对此提出不同看法：“实德俱乐部未曾占据徐明太多的投资，却为他赢得无法量化的政治竞技筹码。过去的几个赛季，徐明几乎没有对实德俱乐部做出过投入，何来的巨额债务？如果非要给俱乐部头上压上点债，那只能是实德集团数不胜数的债务分摊到俱乐部而已。”

　　足球帝国梦，顷刻化云烟

　　尽管徐明从骨子里不喜欢足球，但是他却从未放弃一切可以利用足球赚钱的机会，并且还曾扬言要打造属于他自己的“足球帝国”，甚至一度成为“业界神童”……

　　在徐明收购万达不到两年时，就频现惊人之举，他先后购买了四川冠城、大连赛德隆、大连三德、四川金鹰等俱乐部，在国内联赛中建立了巨大的、盘根错结的“实德系”。后来，大连实德和四川冠城一起征战中超联赛，更是成为中国顶级职业联赛中最显眼、备受争议的关联球队。

　　从这场精心“谋划”中不难看出，徐明对“政府足球”充分运营，为自己换回来了什么。难道仅仅是广告效应？据业内专家分析，实德对大连足球的介入，最重要的是徐明与当地政府的“关系”，又再上了一个“新台阶”，其回报远不是可以用所谓的“足球产业经营”所能衡量和解释的。而实德不断加大对大连足球的投入，通过在大连形成的以实德、赛德隆、三德俱乐部为核心与梯次的“足球帝国”，把足球这条在大连与政府建立密切相关甚至休戚与共关系的纽带牢牢地攥在了自己手里，使他人再也无望染指，这种眼光与魄力不得不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而其从中获取的更大回报，怕也是非当事者之外的人所能想象的了。

　　了解了实德的“腾飞”历程，就不难理解当年徐明为什么要介入四川足球收购全兴了。无论实德在西部建材市场的拓展，还是“实德化学建材产业的第二个基地”在四川的建立，若能够和四川省政府建立起密切关系，可以说就成功了大半。而足球在四川的影响也类似大连，徐明再施援手，又一次踏上了“一举登高”的捷径，关系一旦建立，以实德的资金实力与在足球圈内的影响力，让川足短时间腾飞易如反掌。这个桃投出去，有关方面报之以李便是顺理成章的事。这样，实德产业入川，方方面面的关系不仅能一举搞定、理顺，其在项目立项、审批、基地建设土地使用、税收征管、当地银行贷款融资、当地公共建设项目对实德产品的采购等各方面也将一顺百顺，政策一松一紧间的区别，又岂是区区4200万所能比拟的呢？

　　徐明曾很明确地表示，入主四川足球是为实德集团在西部发展找一个支点，这是他的实话，但他又解释说这是造成一种巨大的轰动效应，似乎目的仅在于此，这就是以足球的广告效应来模糊人们视线的障眼法了。他入主四川足球所追求的仍与在大连一样：以足球为纽带，与当地政府建立起密切相关甚至休戚与共关系。

　　如果仅从商业意义、经营意义上说，徐明的这些手段与方式的确是令人钦佩的，甚至可以说与当年胡雪岩先经营官场再经营商场有异曲同工之妙。如胡氏为清军解粮草弹药之急而走上靠官场发财之路，徐明则解地方政府靠足球树形象装点门面之所需而使自己的事业不断插上腾飞的新翅膀。同时，足球也在此过程中获得了资金投入，应该说是一种双赢。但事实上，从足球本身的发展来说，当它沦为官与商之间进行交易的工具与筹码时，在官商这两个最强大社会势力的强力作用下，其发展只能是越来越畸形。

　　业内人士不难发现，大连实德俱乐部的解体早有征兆。

　　实德时代后期，对一线队的不投入普遍为人们所诟病，但实德真正亏欠大连足球的，不是他们后期在一线队的吝啬，而是在整个实德长达13年的主政大连足球时代，对大连青少年训练竭泽而渔式的开发与掠夺。大连足球今天的衰落绝对不仅仅是一线队成绩的滑落，而是整个球员培养体系的枯竭。全盛时期国青、国少几乎被大连包办，在国家队占有半壁江山，但今天的大连足球，不仅国青、国少队内鲜见大连队球员的身影，就连市内，踢球孩子的身影已经越来越稀少。究其原因， 原来由于实德时代，大老板与政府相关领导太过密切，对青训的做法也是凭借政府的行政命令，强行收编大连市内其他俱乐部的青训队伍。这样的做法损伤了其他俱乐部的积极性，也破坏了大连青训的生态系统。到了后期，大连优秀的人才在十二三岁时就出走他乡，大连足球就像一座被过度开发的原始森林，只有砍伐，无人种树，到如今已经满目疮痍。

　　令大连实德雪上加霜的是，今年上半年徐明又与“王立军案”扯上了关系。两个月前，新华社在关于“王立军案件庭审及案情始末”一文中称：“记者在庭审现场了解到王立军涉嫌受贿的主要事实：2009年4月，王立军在担任重庆市公安局局长期间，其一直系亲属调北京某部门工作，因为没有房子，收受大连实德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徐明出资人民币285万余元在北京购置的两套住房，并以其岳父名义办理了购房手续。事后，王立军当面向徐明表达了感谢。同年7月，王立军接受徐明的请托，指令重庆办案部门将已羁押的潘某、王某、张某予以释放。”几天后，新华社再次发文，进一步公开了徐明的“罪行”：“王立军先后接受大连实德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徐明和大连世源贸易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于俊世的请托，利用担任重庆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局长的职务便利，指令重庆市公安局办案人员释放四名涉案羁押人员。其间，王立军收受徐明出资人民币285万余元购买的住房两套，接受于俊世为其租住的别墅支付租金人民币20万元。案发后，受贿财物绝大部分被追缴。”

　　徐明出事加剧了实德解体的步伐。几乎在一夜之间，实德退出中国足坛的消息传了出来，徐明的“足球帝国梦”在顷刻间化为过眼云烟……

　　2012年11月3日，实德主场迎战贵州仁和，这是实德的告别战。赛前，现场大屏幕循环播放着万达、实德过去20年的视频集锦，“从头再来”、“讲不出再见”的歌曲，拂动着现场每个人的心，按照惯例与球员一起出场的小球迷个个眼含热泪。

　　终场哨响，实德0比3告负，以一种不太完美的方式谢幕。比赛结束，队员们哭着和球迷告别。场内球迷久久不愿离去。有现场记者看到，当时天已全黑，体育场一侧的看台上，依然有1000多人不愿离去。俱乐部总经理林乐丰率全体队员到看台下跟球迷做最后的告别。57岁的他站在那里，双手高举实德队徽，一动不动……

　　不管怎么说，属于徐明的那一页翻过去了。从明天开始，大连足球将进入另外一个男人的世界。他会是另一个王健林，还是另一个徐明，或者他仅仅只是个阿尔滨董事长赵明阳，让时间给出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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