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平：建立统一的增信机制成为必然

　　2013中国信用4.16高峰论坛暨第九届全国信用体系建设经验交流年会，4月27日-28日在北京举办。本届论坛的主旨是价值标准•市场机制•社会互信。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会长、中国企业改革与发展研究会会长江平表示，如何能够建立社会上一个统一的增信机制，这是现在急切需要的。

　　以下为文字实录：

　　各位学术界的朋友，企业界的朋友，各位同学，今天我这个演讲的题目是“法制建设与社会互信建设”。应该说刚才高尚全会长已经讲了，市场经济是需要以信用为基础。现在社会上信用极端的缺乏，有的消息说，银行取钱的窗口上还要备用一个验钞机，看看是不是假的钞票。茅台酒厂也需要有专家来鉴定出厂的茅台酒是不是真的？如果我们发出货币的单位都需要用一种信用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钞票是真的，如果我们的茅台酒厂也是这样的，自己生产的酒还需要来证明它的真伪，应该说我们国家的信用的丧失的情况确实很严重。

　　我想这个问题如果从法律方面来说，就是现在我们所讲的信用危机，实质上是道德危机。但是，如果我们把它提升为一个信用，那么信用的危机就可以说是一个法律的危机了。应该说从法律上来讲，首先应该明确到底什么是信用？信用可以从经济学解释，也可以有道德伦理学的解释，也可以有法律上的解释，而法律上的解释也是不同的。

　　我自己认为信用在法律上来说就是一个人的履行义务的能力和偿还债务的能力的社会评估。为什么要说履行义务的能力和偿还债务的能力呢？市场经济根本的问题是，无论借贷关系还是其他的合作关系，履行义务的能力如何，履行义务主要表现在偿还债务上，如果我们再扩大的来看，应该说法律上它的履行义务的能力到底怎么样？这个履行义务就已经不仅仅是私法里面的，实际上它包括社会义务，公法中的义务，都有一个履行义务的问题。所以，从这点来看，应该看它包含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履行义务和偿还债务的能力，另一方面就是社会对它的评价，这个很重要。因为社会的评价才是真实的，而不是它自我的评价。

　　我们知道罗马时代西方国家从一开始的时候对于一个人的信用就是高度的重视，罗马法案里面，如果一个人欠了债务不还三次，可以从自由民变为奴隶，也就是人格降了。后来也有债务监狱，当然现在没有债务监狱了，完全用民事的办法、文明的办法解决信任不足的情况。所以，在西方国家应该说从2000年以前就特别重视市场中人的信用。人的信用不够的话，第一从自由民贬为奴隶，第二可以坐监狱。

　　信用在法律上的表现主要在三个方面。第一个就是信用应当表现为一种权力，第二个信用应当表明是一种财产，第三个就是信用是一种资格、资质、市场准入的条件，它可以评估，可以量化。我现在主要从这三个方面说一说，也就是信用作为一种权力，信用作为一种财产和信用作为一种资格。

　　那么，第一个谈谈信用作为一种权力。我们国家现在的立法情况，规范的情况怎么样？我们现在立法中对于信用没有非常明确的规定，《民法通则》对信用也没有信用权的规定。那么，应该说信用是人格权的一种。我们国家现在要不要制定一部《人格权法》现在正在争论，原来在进行，也在起草，但是现在搁置了，关键是人格权要不要作为一个独立的法案还有不同的意见。应该说在《民法》里面，我们有关于名誉权或者商誉权的规定，从广义上来说，作为一种名誉权，作为商业中的信誉权，当然也包含了一种信用的概念。所以，广义应该说信用包含在名誉权里。

　　那么，我们现在在《反不正当竞争法》里面有关于在损害竞争对手的商业信誉和商品信誉的时候要承担责任，也仅仅是这样的一条规定。规定的比较笼统，对于信用权也没有更加具体的规定。台湾在1999年修改《民法》的时候增设了一个信用权，以前也是一般认为信用权就是包含在民权里面。我们知道把信用权是不是作为一种民事权利来规定很重要，因为作为民事权利来规定，民事主体就享有一定的权利。那么，作为信用权应该有哪些具体的权利行使呢？比如知情权，在过去，档案是生杀予夺的权力，如果档案侵犯了我的声誉，我如何保障自己的权利？现在档案制度削弱了，但是在商业交往中，企业里面保留的顾客信息档案却越来越多。如果我了解一些不利于我的信息，我能不能够来更正和改变呢？所以，知青权和修改权，这些问题都是很值得我们深思。再比如说这种信用的权利，包含不包含一种隐私呢？隐私权跟信用是什么关系呢？我能不能行使隐私权来保护自己的信用呢？这些都是需要很好来考虑的。总之，我们现在立法里面对于信用并没有单独列为一种权利。因此，公民也好，法人也好，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利，而行使自己法律所赋予的一种力量。

　　第二个是信用作为一种财产。我觉得信用作为财产，当然是一种无形财产，这种无形财产怎么样能够在我的资产负债里面进行评估？能够把它用价值成分表现出来？这个到现在还仍然是一个要严重考虑的课题。我们一般来说，当我的信用遭受侵犯的时候，我必然要向法院来提出。那么，法院来提出，来保护我的无形财产，到底价值怎么来衡量呢？怎么来确定我的损失是多大的数额呢？有的比较简单，有的就相当复杂了。

　　比如说拿红十字会的案子来说，这次雅安的地震、芦山的地震，我们知道慈善机关应该是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是，在这次地震事件里面我们看到了红十字会受到了人们相当大的程度的排斥，网上有很多的话表示出来对于红十字会的不信任。我想这个事件就跟“郭美美”这个事件有密切的相关了。报上登的现在红十字会决定起诉“郭美美”，由于你的行为，给红十字会造成了这么大的财产上的损失如何来补偿？那么，这里有一个问题，怎么来评估？我哪些财产的损失是属于你的这种行为给我造成的呢？我想这个问题实际上让郭美美本人赔偿这个损失，也是无法计算的，她也赔偿不了，但是责任要清楚，不能够就因为你的这一个行为就不了了之，就可以放你走，法律上要算清楚你给红十字会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像这样的一些问题都是应该需要进一步解决的。

　　我觉得在法律上最难做的就是把信用作为一种资格怎么来确定？因为这个问题一个是关系很重大，一个确实也很难把它做好，做正确。我想作为一种资格来说，本质说来就是市场准入的一种条件了，我们现在市场准入有许多限制。虽然我们的《行政许可法》规定了市场的准入是能够由市场主体自己解决的尽量由市场主体自己解决，市场主体不能解决的，由社会组织来解决。只有当市场和社会都不能解决的时候，才由国家来批准。但是，这一条标准现在说的好听，但是实际做到是很困难。政府的许可权，批准权还是仍然到处都有，怎么能够放松许可，实际上涉及到国家是不是排斥一部分人准入市场。所以，这个准入的资格实际上已经不是市场本身的问题了，变成了政府手中的一个手段。我让你进入，你够资格，你就进入，如果国家认为，你不够资格，你就不能进入。

　　所以，这个问题实际上是我们现在市场资源的分配和市场准入里面非常重要的一个问题。从目前我们的法律来看应该说没有任何一部法律来解决这个市场准入的条件。实际上做的表现来看，有可能能做到，第一个按照大小来区分，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市场的一种规则，大的当然经济实力强，资本也强，财产也多，成本债务的能力也强，还债的能力也强。但是，这个问题能不能作为一个绝对的标准，当然就有问题了。我记得国务院在应付世界金融危机的时候曾经出台了十个行业里面的准入的标准，这个市场准入的标准都是以大小变化的，只要你资产达到多少，你的生产能力达到多少就可以进入，凡是低于标准的都要淘汰。这个应该说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于我们避免经济危机起了很不小的作用。但是，仔细一想，大小来衡量你准入，作为你资质的条件就有问题了。因为我们知道市场机制很大的一个是竞争，而竞争往往是小的，刚刚成立的资本也不很多的，活力是很强的。而原来规模比较大的，资产比较雄厚的，看起来是比较强大，但是它的动力，它的内在的前途是很成问题的。

　　所以，市场上以小胜大，以弱胜强的这种势力是多的很。如果我们仅仅把某一个企业他的生产能力差一些，它的财产状况少一点，就把人淘汰了，这个看起来是扼杀了一些新生的力量。所以，这个东西并不是一个可耻的资质条件。我们现在所说的资质条件，比如建筑领域，你需要一定的资质条件，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仅仅以大小来衡量是有问题的。

　　第二个就是以公和私来区分。从现在我们的法律上，并没有真正有哪一部法律的条文写明了只有国营的企业能够进入，而民营企业不能进入，这个条文是很难找到的。但是，我们可以看到，实践中，我们仍然到处可以碰到，不管是银行也好，不管是顾客也好，消费者也好，都有一种观念认为国有企业似乎有信用，而民营企业没有多大的信用。搞欺诈的，搞假冒伪劣的好像都是民营企业，没有什么国有企业。这样的一种理念，这样的一种观念导致了我们现在的前一段，比如说山西煤矿，把民营企业煤矿都排斥在外了。像这样的一些东西，在他的思想的深处还是认为国有企业更有信用，而民营企业缺乏信用。所以，在这一点上，我觉得也需要来改变，不能够以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来确定。

　　第三个情况就是社会中介机构的评价。这个显然比前面的几种就进步一些了，由社会中介机构来评价一个企业它的信用的状况。我们可以看到，我们现在社会上有很多社会评估的机构，类似评价信得过的企业，什么三信用的企业，产品的优等的品质都有一定的机构来做出，像排行榜这样的事情恐怕在我们的社会上也是屡见不鲜，排行榜也可能是信用的排行，也可能正确引导了社会消费者，也可能误导了社会消费者。但是，这样一种社会评估的办法现在也被滥用了。花钱买到了一些信用等级的排名，这样的情况比比皆是，现在已经发展到了从企业信用的排行进入了事业单位的排行。比如说现在盛行的大学的排行榜的这样的一个公布，这样的一个信用被滥用的制度对于排在前面的学校、企业，当然心里很高兴，但是被排在后面的一些企业和学校，某种意义上来说，等于是侵犯了他们的社会的信用度，它的信用度被贬值了。所以这个问题也需要我们很好考虑。

　　现在这种利用一种社会组织来评估一个企业也好，一个个人也好，它的信用度，这个是有很大的问题，因为我们现在的社会组织也是滥用了，各种社会组织纷纷的可以行使一种社会组织它所具有的职能，这是很可怕的。

　　那么，第四种就是现在也有的机构实行了保荐人的制度，比如IPO，现在第一次发行股票，现在证监会要求要有保荐人，这个保荐人应该对被保荐企业的信用起担保作用。如果最后发现某一个上市公司的股票它的一些说明是虚假的，保荐人就应该承担连带人应该承担的责任，也就是应该起到担保人的作用，这个应该说是能够使我们的上市的制度更健全。因为如果发生虚假，保荐人也承担责任。这样的一个制度应该说是起了一些积极作用，但是也存在一些问题。你让保荐人承担担保人的责任，是不是过度？像这些问题也是需要我们很好的来探讨的。

　　现在看起来关键是在于怎么能够建立一种社会统一的增信机制，这个社会上的征信机制很重要，因为每一个行业它的信用表现是不同的。可是每一个人的信用表现确是共同的，我今天借银行的钱没有还，另外在交通规则上，违反交通了，可能信用也不足了，保险方面，我也可能出现了一些问题。所以，每一个人在不同的领域里面他有不同的表现。但是，这种不同的表现如果我们仍然是从每个行业来评估，来增信，就会显得很片面。

　　所以，怎么能够建立社会上一个统一的增信机制，这是现在急切需要的。也就是说，一个人的信用，这个人不仅是自然人，而且包括法人，他的信用并不是靠政府规定了某个界限，而是看社会对他的评价如何。这个社会对他的评价，如果能够形成一个增信的机制，就比较好。从这一点上来说，我们可以说一个人在社会上的信用，就是社会的评价，就是对于他履行义务和偿还债务的总的评估。在这么一个要求之下，我们可以看到这个信用的评估，不是资产评估，不是看你资产大小，也不是看你资产是姓公还是姓私，不是资本评估，而是信用等级的评估。

　　一个是对金融机构，金融机构的主体，它的信用评估的能力。我们现在国际上有信用评估的机构，我们也有自己的信用评估的组织，广东国际信托公司破产了以后，我们国家在它的信用等级的评估上就下降了。但是，这样的一个金融方面的信用评估总之领域比较狭窄，一个是在金融机构，一个是在流通证券，流通证券也只是在债券上评估，连股票社会都没有给他做出一种评估的办法。所以，现在的信用评估应该说关键还是在于一个信用的评估的机构是谁和它的信用评估的方法，如果我们要想把这种信用评估作为一个整个社会都能够使用的一个信用评估，那么就是这样。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看到世界各国发展的趋势就是信用评估的统一。你比如说在美国，如果你做了车辆的保险，但是如果发现你驾驶的执照，开车人本身就经常违反交通规则，在保险上就对你实行不信任的态度，你保险的费用就增加了，这就影响到你在金融方面的信用，银行借钱受到影响，也会影响你在社会其他方面活动的限制。所以，我们现在怎么样能够在市场有秩序的进行，最欠缺的仍然是我们如何建立一种信用的机制，而信用机制最可靠的就是用客观的社会评估的方法。这一套东西要建立，等于说是在中国我们要建立一个信用法，这个信用法应该把信用的评估和信用评估的方法科学的建立起来，这是我的理解，谢谢大家！